27 隐情

雀兒山半山腰上一處平緩的向陽坡地,墳冢壘壘,凄涼荒寂,偶有一只老鴉停留在墓碑上,探着腦袋自處張望幾下後呱噪兩聲,又撲棱着翅膀飛走了。

林昱等人趕到那裏的時候,潘華吉正衣衫整潔地跪在他哥嫂的墳前哭泣,面前已有一堆将要燃盡的黃表紙。他一邊用衣袖抹淚,一邊往前面的火堆裏撒些紙錢,口中哽咽出聲。

聽到身後漸近的腳步聲,潘華吉起身擡袖擦淚,慢慢轉過身,面對衆人道:“幾位大人如此勞師動衆尋我,不知所為何事?”

丁武眉頭一挑,哼了一聲,喝道:“大膽兇犯潘華吉,你謀害杏潘村兩名芳華少女,本捕已有證據在手,還不快快認罪服法。”

潘華吉仰天呵呵一陣大笑,眼中傲慢透着不屑:“大人不會不知,抓人要有證據,華吉鬥膽敢問大人有什麽證據可以證明是我殺人?我是個瘸子不假,但是這并不能說明就是我殺了人,而且我從未離開村子半步,又如何殺人呢?”

丁武被問得一噎,退後一步湊到林昱身旁,嘴角一撇道:“你上。”

林昱凝視前方,沉着道:“你的話中有兩處疑點,第一,丁捕頭昨日來詢查杏潘村以及方圓十裏內所有坡腳或者有腿傷的人,除了鄉長和裏正之外,并未向他人透露半分,你是如何知道瘸腿乃是兇手的特征之一?第二,你說你從未離開過杏潘村半步,那我問你,你怎麽知道被殺的兩名女子是死在外面,而不是村內。”

潘華吉嘴角冷冷一抽,漠然道:“若是我從裏正那裏打探到消息呢?你說是我殺了人,你倒是拿出證據來呀。”

林昱負手踱了幾步,“裏正口風不嚴,消息不胫而走,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但是符合此案的殺人動機和作案手法的只有你一人,你要證據,我便給你證據,讓你心服口服。”

“小人洗耳恭聽。”潘華吉慢慢側過身,唇角帶着一絲若隐若現的譏笑。

林昱沉緩道:“你與潘老爹一同住在山上,潘老爹經常下山捕魚或者去田裏勞作,而你卻時常呆在山上,三兩日才會随潘老爹一起到村裏走動,你便有了去揚州城殺人的時間。你利用在村中走動的時間打聽到誰家的姑娘哪日會去揚州城中,你便在那日偷偷潛入城內,再伺機殺人。第一個被你殺害的女子名叫潘蓉,她是在七夕那天晚上與同伴在城中失散,而後被你殺害并且抛屍到河裏。第二名受害者名叫潘笑芸,她是到城中為富戶刺繡,夜晚宿在雇主家裏,白天她收到一封家信,翌日卻離奇死在附近的巷弄裏。第三名被你選中的受害者叫潘麗晴,她也是到城中為富戶刺繡,你便故技重施,先是送了一封信給潘麗晴,信上寫道她的母親突染重病,讓她快些回家看望,并且搭乘鄰村江氏夫婦的車船回去,而那江氏夫婦便是你憑空捏造的。”

“那天晚上,潘麗晴收拾好包袱在巷子裏等你,子時左右,她忍耐不住寒冷便返回陳員外府上借了一件衣服禦寒,恰在那時,在下的拙荊之妹若蘭出現在巷子裏,你以為若蘭是潘麗晴,便掄起棍子行兇,幸好若蘭會一些武藝拳腳,這才逃出險境。你在逃走的路段留下了一串腳印,我便由此推斷出兇手是有腳上或者腿疾的。因被選中的女子皆是來自杏潘村,而且兇手對她們家中情況了如指掌,便不難推測兇手定是對杏潘村村民比較熟悉,他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宣洩,就是為了複仇。”

潘華吉抱着雙臂,下巴微揚桀骜,不以為然道:“這只是你的個人推測而已,你們也看到了,我是個瘸子,而且沒有馬車,試問一個瘸子是怎麽到揚州城去殺人的?”

此時,幾個捕快擡着兩塊木器攤在中間的空地上,其中一塊便是林昱自制的滑草板,另外一塊木器的木料和繩索明顯陳舊許多。

林昱道:“這就是你的精明過人之處了。潘老爹擅長木藝,你們所住的院子中有着齊備的做木匠貨的工具和木料,聽潘老爹說你很勤快,經常幫他做些活計,想必一些簡單的木匠活例如制作一件這樣簡易的木器對你來說也并非什麽難事。”

林昱指着眼前的木器道:“昨日我做了一件這樣的木板,另外一塊是從你房中搜出來的。此二物雖外形大相徑庭,但是功用方面卻有着異曲同工之妙,果然印證了我的猜測。我借助這塊木板從雀兒山的一側山頂向下滑至山谷,只用了一個時辰左右,然後沿着山谷前行,翻過一座小山,便可到達揚州城外。杏潘村地處蛟河之畔,所住居民大都通習水性。我發現城牆下方的一處排水口處有一個人為的缺口,可容一人進出,我想你便是從那裏進到揚州城裏再實施殺人計劃的。你利用這個方法既能繞過村莊避人耳目,又能躲避道路上官差的盤查,如此你便可以輕而易舉洗脫嫌疑。”

“看你年紀不大,竟如斯狡黠,這麽精妙的方法都能想得出。”丁武眸光幽幽地搭上一句。

立在一旁的潘老爹從人群中走了出來,爬滿皺紋的面頰上滿是驚詫之色,他強忍着波瀾翻湧的心緒,擡起顫巍巍的手指沙啞着聲音道:“華吉,你老實告訴我,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潘華吉聽到潘老爹的話,頓時耷拉下腦袋,眸色漸漸黯淡下來,整個人如霜打過的柿子一樣,沒有了之前傲然無物的氣勢。

“我聽潘老爹說,你跟他住在山上這大半年來,懶覺總共也不過睡過兩三次,想必是那時候你到揚州城中行兇還未及時翻山越嶺趕回來,便讓潘老爹以為你在睡懶覺了。潘華吉,我說的對嗎?”

潘華吉只垂着頭不言語,林昱看向他繼續道:“只是我有一點不明,昨日丁捕頭來村裏詢查,裏正都沒把你列入詢查名單之列,你為何還要出來自投羅網,莫非這其中有什麽隐情?”

他們所住的小院中散落着木匠工具和未做完的木屐,還有雜亂密集的腳印,山中空氣潮濕,木器散落在外頭顯然是不應該的,這一切足以說明當時潘華吉想下山去,而潘老爹急忙鎖門前去阻攔他,才出現村口耍瘋的那一幕。

“吾今拜請神佛至,爾等罪業霎時明,一切善惡皆有報,冤魂泉下待昭雪。果然,果然。”慕容澤啪嗒一下甩開扇子,緩緩地吟誦出聲。

“你這個災星,瘋子!居然接連殺害兩個人,那潘蓉就是小女,可憐蓉兒妙齡芳華的年紀,竟被你殺害,我還險些包庇了你這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鬼,還有什麽隐情,我要殺了你為女兒報仇。”裏正目眦欲裂,憤怒地往潘華吉身上撲去,兩名眼尖手快的捕快迅速上前制服裏正,将他按倒在地。

潘華吉複擡頭時,眼中蓄滿清淚,他吸了吸鼻子,口中喃喃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瞞,我曾經也想去縣衙告狀,但是有誰會相信一個瘸腿的瘋子,有那麽多人颠倒黑白,我定然是百口莫辯。如果我道出原委,你們能幫我做個公證嗎?”

“可以,你說。本捕頭辦案一向秉公執法,你若是有什麽隐情,大可如實述來,但是你殺人犯案證據确鑿,這是如何也逃不了的。”丁武身姿偉岸,眉眼冷峻,昂然站定。

“聽他們說,你是江南第一神捕,想必說話是作得了數的。”說着視線轉到林昱身上,道:“我看你是個極聰明之人,你說話作得了數嗎?”

林昱看他哭啼的模樣分明還是個小孩子,風華正茂的年紀,竟然身負兩條人命,真是可悲可嘆,思及此,心下不由得一沉,啓口道:“在下林昱,家父乃是揚州知府。”

慕容澤收回折扇雙臂抱于胸前,一副你不必知道我是誰的表情。潘華吉視線從林昱身上收回,掠過慕容澤,頭偏向一側,顯然是我也沒興趣知道你是何人的表情。

“聽說那林知府是個好官,可惜我當初劍走偏鋒犯下滔天禍事,現已追悔莫及。事到如今,我不求各位大人饒我性命,只希望各位大人聽我說完後,酌情考量,洗刷我嫂嫂的冤屈,讓她在九泉之下能夠安息。”

潘華吉突然跪下,朝林昱和丁武站立的方向磕了個頭,娓娓道來:“三年前,我嫂嫂一家因黃河水災從北方一路遷徙至此,本想在村子附近造屋居住,卻遭到村民和裏正的反對,因為他們怕嫂嫂一家從災患之地帶來瘟疫之症。我嫂嫂全家不得已便遷至雀兒山上居住。剛開始的時候日子過得挺平順的,後來有一天,嫂嫂的雙親和弟弟因誤食了山裏采摘的毒蘑菇而紛紛斃命,嫂嫂當時得了很嚴重的風寒,油米不進,幸而逃過一劫。可憐的嫂嫂一覺醒來發現只剩下她一人活在世上,心中痛苦可想而知,心如死灰的嫂嫂想跳崖尋死,恰巧被我哥哥救起,二人相處一段時日後暗生情愫,後來哥哥就把嫂嫂娶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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