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3)

在石窟之頂,裘千尺與楊過也是齊聲大叫。楊過顧不得擋架鋼杖,左手疾探,俯身抓住繩索。但綠萼急堕之勢極大,百來斤的重量再加上急堕的沖勢,幾達千斤之力。楊過抓住繩索,微微一頓,随即為沖力所扯,竟身不由主,頭下腳上的向洞窟中掉了下去。他武功雖強,至此也已絕無半分騰挪餘地。

裘千尺手足經絡已斷,武功全失,在旁瞧着,只有空自焦急,眼見盤在洞穴邊的百餘丈的長索越抽越短,只要繩索一盡,楊過與綠萼便身遭慘禍了。長索垂盡,突被二人的身重拉得急了,飛将起來,揮向裘千尺身旁。裘千尺心念一動:“你這惡賊害人,也教你同歸于盡。”看準繩索伸手輕輕一撥,這一撥并無多大勁力,但方位恰到好處,繩子甩将過去,正好在樊一翁腰間轉了幾圈,登時緊緊纏住。

樊一翁只覺腰間一緊,急忙使出千斤墜功夫想定住身子。但楊過與綠萼二人的身重并在一起,又加上這般下堕的沖力,還是帶得他一步步的走向洞穴邊上。樊一翁眼見只要再向前踏出一步,便一個倒栽蔥摔将下去,大驚之下,左手抓住繩索,右手撐住了洞口岩石,這麽一借力,大喝一聲,竟将繩索拉得停住不動。

這時綠萼離地已不過十數丈,眼見楊過随她摔下,心中大慰。

當時最厲害的乃這股下墜的沖勢,即是小小一顆石子,從如許高處落下,也力道奇大,待得樊一翁奮起神力将沖勢止住,他手上重量便只楊過與綠萼二人體重,不過二百來斤,于他已殊不足道。他右手拉住繩索,左手便要伸到腰間去解開繩索,再将敵人摔下,突覺背心微微一痛,一件尖物正好指在他第六椎節之下的“靈臺穴”上,一個婦人的聲音喝道:“快拉上來!靈臺有損,百脈俱廢!”

樊一翁大吃一驚,這“靈臺有損,百脈俱廢”八字,正是師父在傳授點穴功夫時所諄諄告戒的,當下不敢違抗,只得雙手交互用力,将楊過與綠萼拉上。但他先前力抗下墜之勢,使勁過猛,此時但覺胸口塞悶、喉頭甜甜的似欲吐出血來,知道自身髒腑已受內傷,實不宜使力,苦于要害制于敵手,只得拼命使勁。好容易将楊過拉上,心中只一寬,登時四肢酸軟,哇的一聲,狂噴鮮血,委頓在地。

他這一松手,繩子又向下溜滑。裘千尺叫道:“快救人!”楊過那用她囑咐?搶住繩子,終于将綠萼吊上。綠萼數次上升下降,已吓得暈了過去。楊過回手先點了樊一翁的伏免、巨骨兩穴,叫他手足不能動彈,這才拿捏綠萼的人中,将她救醒。

綠萼緩緩醒轉,睜開眼來,已不知身在何地,月光下但見楊過笑吟吟的望着自己,不自禁的縱體入懷,叫道:“楊大哥,咱們都死了麽?多謝你肯陪我一起死,真正有情有義。媽呢?”楊過笑道:“是啊,咱們都死了。不過又活轉來啦。”

綠萼聽他語氣不對,大有調笑之意,身子仰後,想瞧清楚他的臉色,卻見母親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不由得大羞,叫道:“媽!”站了起來。

楊過見裘千尺雖無武功,卻能制住樊一翁而救了自己性命,心下欽佩,問道:“你老人家用什麽法子叫這矮子聽話?”裘千尺微微一笑,舉起手來,手中拿着一塊尖角石子。要知公孫止的點穴功夫是她所傳,樊一翁又學自公孫止,三人一脈相傳,口訣無異,她既将石尖對準樊一翁的靈臺穴,又叫出“靈臺有損,百脈俱廢”這令人驚心動魄的八個字來,樊一翁焉得不慌?其實憑着裘千尺此時手上勁力,以這麽小小一塊石子,焉能令人“百脈俱廢”?

楊過此時心中所念,只是小龍女的安危,見綠萼與裘千尺已身離險地,樊一翁也已受制,說道:“兩位在此稍待,我送絕情丹去救人要緊。”裘千尺奇道:“什麽絕情丹?你也有絕情丹?”楊過道:“是啊。你請瞧瞧,這是不是真的丹藥。”說着從懷中取出小瓶,倒出那枚四四方方的丹藥。裘千尺接過手來,聞了聞氣味,說道:“不錯,這丹藥怎會落入你手?你既身中情花之毒,自己怎麽又不服食?”楊過道:“此事說來話長,待我送了丹藥之後,再跟前輩詳談。”說着接過丹藥,拔步欲行。

綠萼又傷感,又關懷,幽幽的道:“楊大哥,你務必避開我爹爹,別讓他見到。”裘千尺喝道:“又是爹爹!你再叫他爹爹,以後就不用叫我媽了。”

楊過道:“我送丹藥去治姑姑身上之毒,公孫谷主決不會阻攔。”綠萼道:“如他又想毒計對付你呢?”楊過淡淡一笑,說道:“那也只聽天由命。”

裘千尺問道:“你要去見公孫止,是不是?”楊過道:“是啊。”裘千尺道:“好,我和你同去,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楊過初時一心只想着送解藥去救小龍女,并未計及其它,聽到了裘千尺這句話,眼前突然現出一片光明:“這賊谷主的原配到了,他焉能再與姑姑成親?”大喜之下,突然又想到:“絕情丹只有一枚,雖救得姑姑,但我卻不免一死。”思念及此,不禁黯然。

綠萼見他臉色忽喜忽憂,又想到父母會面,不知要鬧得如何天翻地覆,當真柔腸百轉,心亂如麻。裘千尺卻興奮異常,道:“萼兒,快背我去。”綠萼道:“媽,你須得先洗個澡,換套衣衫。”她真怕見到父母相會的這個局面,只盼挨得一刻是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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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尺大怒,叫道:“我衣衫爛盡,身上骯髒,是誰害的?難道……”忽地想起大哥裘千丈時常假扮二哥裘千仞,在江湖上裝模作樣,曾吓倒無數英雄好漢,心想自己手足筋絡已斷,如何是公孫止的對手,便算與他見面,此仇終也難報,只有假扮二哥,先吓這惡賊一個心膽俱裂,然後俟機下手,好在他從未見過二哥之面,又料定自己早已死在石窟之中,決無疑心,但轉念又想:“我與他多年夫妻,他怎能認我不出?”

楊過見她沉吟難決,已有幾分料到,道:“前輩怕公孫止認出你來,是不是?我倒有一件寶貝在此。”于是取出人皮面具,戴在臉上,登時面目全非,陰森森的極是怕人。裘千尺大喜,接過面具,道:“萼兒,咱們先到莊子後面的樹林中躲着,你去給我取一件葛衫來,還得一把大蒲扇,可別忘了。”綠萼應了,俯身将母親背起。

楊過游目四顧,原來處身于一個絕峰之頂,四下裏林木茂密,遠望石莊,相距已有數裏之遙。裘千尺嘆道:“這山峰叫做厲鬼峰,谷中世代相傳,峰上有厲鬼作崇,因此誰也不敢上來,想不到我重出生天,竟是在這厲鬼峰上。”

楊過向樊一翁喝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麽?”樊一翁絲毫不懼,喝道:“快将老子殺了,休得多言。”楊過道:“是公孫谷主派你來的麽?”樊一翁怒道:“不錯,師父命我到山前山後察看,以防有奸人混跡其間,果然不出他老人家所料,有人在此幹這鬼鬼祟祟的勾當。”一面說,一面打量裘千尺,心想這老太婆不知是誰,怎地公孫姑娘叫她媽媽。樊一翁年紀大于公孫止夫婦,他是帶藝投師,公孫止收他為徒之時,裘千尺已陷身石窟,因此他并不認得,但聽到他三人相商的言語,料知他們對師父定将大大不利。

裘千尺聽他言語之中對公孫止極是忠心,不禁大怒,對楊過道:“快斃了這矮鬼,以絕後患。”楊過回頭向樊一翁瞧去,見他凜然不懼,倒也敬重他是條好漢,有心饒他性命,但想此刻正需裘千尺出力相助,卻又不便拂逆其意,說道:“公孫姑娘,你先背你媽媽下去,我料理了這矮子即來。”

公孫綠萼素知大師兄為人正派,不忍見他死于非命,說道:“楊大哥,我大師哥不是壞人……”裘千尺怒喝:“快走,快走!我每一句話你都不聽,要你這女兒何用?”綠萼不敢再說,負着母親覓路下峰。

楊過走到樊一翁身畔,心想此刻若解開他穴道,他會去禀告谷主,低聲道:“樊兄,你手足上穴道受點,六個時辰後自行消解。我跟你無冤無仇,不能害你。”說着展開輕功,追向綠萼而去。樊一翁本已閉目待死,萬想不到他竟會如此對待自己,一時怔住了無話可說,眼睜睜望着三人的背影被岩壁擋住,消失于黑暗之中。

楊過急欲與小龍女會面,嫌綠萼走得太慢,道:“裘老前輩,我來背你一陣。”綠萼先覺母親與楊過神情言語之間頗為扞格,本來有些擔心,聽他說願意背負,心下甚喜,說道:“那要你辛苦啦。”裘千尺道:“我十月懷胎,養下這般如花似玉的一個女兒,一句話就給了你,難道背我一下也不該?”楊過一怔,不便接口,将她抱過來負在背上,一提氣,如箭離弦般向峰下沖去。

裘千仞號稱鐵掌水上飄,輕身功夫在武林中算得數一數二,當年與周伯通纏鬥,萬裏奔逐,從中原直到西域,連老頑童這等高強武功也追他不上,裘千尺的功夫是兄長親手所傳,經絡未廢之時自也是一等一的輕功,這時伏在楊過背上,但覺他猶似腳不沾地,跑得又快又穩,不由得又佩服,又奇怪,心想:“這小子的輕功和我家數全然不同,但絕不在鐵掌門功夫之下,倒也不能小觑他了。”她本覺女兒嫁了此人大為委屈,只女兒既然心許,那也無可奈何,先前見他爬上石壁,已覺他武功不低;此時更漸漸覺得,這個未過門的女婿似乎也不致辱沒了女兒。

不到一頓飯功夫,楊過已負着裘千尺到了峰下,回頭看綠萼時,她還在山腰之中,等了良久,她才奔到山腳,已然嬌喘細細,額頭見汗。

三人悄悄繞到莊後,綠萼不敢進莊,向鄰家去借了衣服自己穿上,為母親借了葛衫蒲扇,又借了件男子的長袍給楊過穿上。鄰家素來對她尊敬,借物全無難處。裘千尺戴上人皮面具,穿了葛衫,手持蒲扇,由楊過與綠萼左右扶持,走向莊門。

進門之際,三人心中都思潮起伏。裘千尺一離十餘年,此時舊地重來,更加感慨萬千。莊門口點起大紅燈籠,一眼望進去盡是彩綢喜帳,大廳中傳出鼓樂之聲。衆家丁見到裘千尺與楊過均感愕然,但見有綠萼陪同在側,不敢多有言語。

三人直闖進廳,只見賀客滿堂,大都是絕情谷中水仙莊的四鄰。公孫止全身吉服,站在左首。右首的新娘鳳冠霞帔,面目雖不可見,但身材苗條,自是小龍女了。

天井中火光連閃,砰砰砰三聲,放了三個響铳。贊禮人唱道:“吉時已到,新人同拜天地!”

裘千尺哈哈大笑,只震得燭影搖動,屋瓦齊動,朗聲說道:“新人同拜天地,舊人那便如何?”她手足筋絡雖斷,內功卻絲毫未失,在石窟中心無旁骛,日夜勤修苦練,十二年的修練倒抵得旁人二十四年有餘,這兩句話喝将出來,各人耳中嗡嗡作響,眼前一暗,廳上紅燭竟自熄滅了十餘枝。

衆人吃了一驚,一齊回過頭來。公孫止聽了喝聲,本已大感驚詫,眼見楊過與女兒安然無恙,站在這蒙面客身側,更愕然不安,喝道:“尊駕何人?”

裘千尺逼緊嗓子,冷笑道:“我和你誼屬至親,你假裝不認得我麽?”她說這兩句話之時氣運丹田,雖聲音不響,但遠遠傳了出去。絕情谷四周皆山,過不多時,四下裏回聲鳴響,只聽得“不認得我麽?不認得我麽?”的聲音紛至沓來。

金輪國師、潇湘子、尹西克等均在旁觀禮,聽了裘千尺的話聲,知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無不群相矚目。

公孫止見此人身披葛衫、手搖蒲扇,正與前妻所說妻舅裘千仞的打扮相似,內功又如此了得,但容貌詭異,倒似周伯通先前所假扮的潇湘子,其中定大有蹊跷,心下暗自戒備,冷冷的道:“我與尊駕素不相識,說什麽誼屬至親,豈不可笑?”

尹克西熟知武林掌故,見了裘千尺的葛衫蒲扇,心念一動,問道:“閣下莫非是鐵掌水上飄裘老前輩麽?”裘千尺哈哈一笑,将蒲扇搖了幾搖,說道:“我只道世上識得老朽之人都死光了,原來還剩着一位。”

公孫止不動聲色,說道:“尊駕當真是裘千仞?只怕是個冒名頂替的無恥之徒。”裘千尺吃了一驚,心道:“這賊殺才恁地機靈,怎知我不是?”想不透他從何處看出破綻,當下微微冷笑,卻不回答。

楊過不再理會他夫妻倆如何搗鬼,搶到小龍女身邊,右手握着絕情丹,左手揭去罩在臉上的紅巾,叫道:“姑姑,張開嘴來。”小龍女乍見楊過,心中怦的一跳,驚喜交集,顫聲道:“你……你果然好了。”她此時早知公孫止心腸歹毒,行止戾狠,所以答允與他成婚,全是為了要救楊過一命,見他突然到來,還道公孫止言而有信,已治好了他所中劇毒。楊過手一伸,将那絕情丹送入她口內,說道:“快吞下!”小龍女也不知是什麽東西,依言吞入肚內,頃刻間便覺一股涼意直透丹田。

這時廳上亂成一團,公孫止見楊過又來搗亂,欲待制止,卻又忌憚這蒙面怪客,不知是否真是妻舅鐵掌水上飄裘千仞,一時不敢發作。

楊過将小龍女頭上的鳳冠霞帔扯得粉碎,挽着她手臂退在一旁,說道:“姑姑,這賊谷主有苦頭吃了,咱們瞧熱鬧罷。”小龍女心中一片混亂,偎依在楊過身上,不知說什麽好。麻光佐見楊過突然到來,心中說不出的喜歡,上前問長問短,啰唆不清,那去理會楊過與小龍女實不喜旁人前來打擾。

尹克西素聞裘千仞二十年前威震大江南北,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又聽他一笑一喝,山谷鳴響,內功極是深厚,有心結納,上前一揖,笑道:“今日是公孫谷主大喜之期,裘老前輩也趕來喝一杯喜酒麽?”裘千尺指着公孫止道:“閣下可知他是我什麽人?”尹克西道:“這倒不知,卻要請教。”裘千尺道:“你要他自己說。”

公孫止又問一句:“尊駕當真是鐵掌水上飄?這倒奇了!”雙手一拍,向一名綠衫弟子道:“去書房将東邊架上的拜盒取來。”綠萼六神無主,順手端過一張椅子,讓母親坐下。公孫止暗暗奇怪:“她與那姓楊的小子摔入鱷魚潭中,怎地居然不死?”

片刻之間,那弟子将拜盒呈上,公孫止打了開來,取出一信,冷冷的道:“數年之前,我曾接到裘千仞的一通書信,倘若尊駕真是裘千仞,那麽這封信便是假了。”裘千尺吃了一驚,心想:“二哥和我反目以來,從來不通音問,怎地忽然有書信到來?卻不知信中說些什麽?”大聲道:“我幾時寫過什麽書信給你?當真胡說八道。”

公孫止聽了她說話的腔調,忽地記起一個人來,猛吃一驚,背心上登時出了一陣冷汗,但随即心想:“不對,不對,她死在地底石窟之中,這時候早就爛得只剩一堆白骨。可是這人究竟是誰?”當下打開書信,朗聲誦讀:“止弟尺妹均鑒:自大哥于鐵掌峰上命喪郭靖、黃蓉之手……”

裘千尺聽了這第一句話,不禁又悲又痛,喝道:“什麽?誰說我大哥死了?”她生平與裘千丈兄妹之情最篤,忽地聽到他的死訊,全身發顫,聲音也變了。她本來氣發丹田,話聲中難分男女,此時深情流露,“誰說我大哥死了”這句話中,顯出了女子聲氣。

公孫止聽出眼前之人竟是女子,又聽他說“我大哥”三字,內心深處驚恐更甚,但自更斷定此人絕非裘千仞,當下繼續讀信:“……愚兄深愧數十年來,甚虧友于之道,以至手足失和,罪皆在愚兄也,中夜自思,惡行無窮,又豈僅獲罪于大哥賢妹而已?比者華山二次論劍,愚兄得蒙一燈大師點化,今已放下屠刀,皈依三寶矣。修持日淺,俗緣難斷,青燈古佛之旁,亦常憶及兄妹昔日之歡也。臨風懷想,維祝多福。衲子慈恩合什。”

公孫止一路誦讀,裘千尺只是暗暗飲泣,等到那信讀完,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叫道:“大哥、二哥,你們可知我身受的苦楚啊。”倏地揭下面具,叫道:“公孫止,你還認得我麽?”這一句厲聲斷喝,大廳上又有七八枝燭火熄滅,餘下的也是搖晃不定。

燭光黯淡之中,衆人眼前突地出現一張滿臉慘厲之色的老婦面容,無不大為震驚,誰也不敢開口。廳上寂靜無聲,各人心中怦怦跳動。

突然之間,站在屋角待候的一名老仆奔上前來,叫道:“主母,主母,你可沒死啊。”裘千尺點頭道:“張二叔,虧你還記得我。”那老仆極是忠心,見主母無恙,喜不自勝,連連磕頭,叫道:“主母,這才是真正的大喜了。”廳上賀客之中,除了金輪國師等少數幾個外人,其餘都是谷中鄰裏,三四十歲以上的大半認得裘千尺,登時七嘴八舌,擁上前來問長問短。

公孫止大聲喝道:“都給我退開!”衆人愕然回首,只見他對裘千尺戟指喝道:“賤人,你怎地又回來了?居然還有面目來見我?”

綠萼一心盼望父親認錯,與母親重歸于好,那知聽他竟說出這等話來,激動之下,奔到父親跟前,跪在地下,叫道:“爹!媽沒死,沒死啊。你快賠罪,請她原恕了罷!”

公孫止冷笑道:“請她原恕?我有什麽不對了?”綠萼道:“你将媽媽幽閉地底石窟之中,讓她苦度十多年時光。爹,你怎對得住她?”公孫止冷然道:“是她先下手害我,你可知道?她将我推在情花叢中,叫我身受千針萬刺之苦,你可知道?她将解藥浸在砒霜液中,叫我服了也死,不服也死,你可知道?她還逼我手刃……手刃一個我心愛之人,你可知道?”綠萼哭道:“女兒都知道,那是柔兒。”

公孫止已有十餘年沒聽人提起這名字,這時不禁臉色大變,擡頭向天,喃喃的道:“不錯,是柔兒,是柔兒!”手指裘千尺,惡狠狠的道:“就……就是這個狠心毒辣的賤人,逼得我殺了柔兒!”他臉色越來越是凄厲,輕輕的叫着:“柔兒……柔兒……”

楊過心想這對冤孽夫妻都不是好人,自己中毒已深,在這世上已活不了幾日,這幾天中只盼找個人跡不到的所在,與小龍女二人安安靜靜的度過,那裏有心思去分辨公孫止夫婦的誰是誰非,輕輕拉了拉小龍女的衣袖,低聲道:“咱們去罷。”

小龍女問道:“這女人真的是他妻子?她真的給丈夫這麽關了十多年?”她實難相信世上有如此惡毒之人。楊過道:“他夫妻二人是互相報複。”小龍女偏着頭沉吟半晌,低聲道:“這個我就不懂啦。難道這女人也和我一般,被逼和他成親?”在她想來,二人若非被逼成婚,定然你憐我愛,豈能如此相互殘害?楊過搖頭道:“世上好人少,惡人多,這些人的心思,原也教旁人難以猜測……”

忽聽公孫止大喝一聲:“滾開!”右腳一擡,綠萼身子飛起,向外撞将出來,顯是給父親踢了一腳。

她身子去向正是對準了裘千尺的胸膛。裘千尺手足用不得力,只得低頭閃避,但綠萼來勢太快,砰的一響,身子與母親肩頭相撞。裘千尺仰天一交,連人帶椅向後摔出,光禿禿的腦門撞在石柱之上,登時鮮血濺柱,爬不起身。綠萼給父親踢了這一腳,也俯伏在地,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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