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2)

:“楊大哥,我媽決不會害你。”走過去拉着他的手,轉頭向母親道:“媽,你教他怎麽稱呼,也就是了。他可不知道啊。”

那婆婆嘿嘿一笑,說道:“好,老娘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江湖上人稱‘鐵掌蓮花裘千尺’的便是,你叫我什麽?嘿嘿,還不跪下磕頭,稱一聲‘岳母大人’嗎?”

綠萼忙道:“媽,你不知道,楊大哥跟女兒清清白白,他……他對女兒全是一片好意,別無他念。”裘千尺怒道:“哼,清清白白?別無他念?你的衣服呢?幹麽你只穿貼身小衣,卻披着他的袍子?”突然提高嗓子,尖聲說道:“這姓楊的如想學那公孫止這般薄幸無恥,我要叫他死無葬身之地。姓楊的,你娶我女兒不娶?”

楊過見她說話瘋瘋颠颠,不可理喻,怎地見面沒說得幾句話,就迫自己娶她女兒?但若率言拒絕,不免當場令綠萼十分難堪。何況這婆婆武功極高,脾氣又怪,自己稍有應對不善,只怕她立時會施殺手,眼下三人同陷石窟之內,總是先尋脫身之計要緊,微微一笑,說道:“老前輩可請放心,公孫姑娘舍命救我,楊過決非沒心肝的男子,此恩此德,終生不敢有忘。”這幾句話說得極是滑頭,雖非答應娶綠萼為妻,但裘千尺聽來卻甚為順耳。她點點頭道:“這就好了。”

綠萼自然明白楊過的心意,向他望了一眼,目光中大有幽怨之色,垂首不言,過了半晌,向裘千尺道:“媽,你怎會在這裏?爹爹怎麽又說你已經過世,害得女兒傷心了十幾年?倘若女兒早知你在這兒,拚着性命不要,也早來尋你啦。”她見母親上身赤裸,如将楊過的袍子給她穿上,自己不免衣衫不周,當下撕落袍子的前後襟,給母親披在肩頭。

楊過心想程英所縫的這件袍子落得如此下場,上面還經小龍女縫補過,心中一陣難過,觸動情花之毒,全身又感到一陣劇烈疼痛。裘千尺見了,臉上一動,右手顫抖着探入懷中,似欲取什麽東西,但轉念一想,仍空手伸出。

綠萼從母親的神色與舉動之中瞧出了些端倪,求道:“媽,楊大哥身上這情花之毒,你能設法給治治麽?”裘千尺淡淡的道:“我陷在此處自身難保,別人不能救我,我又怎能相救旁人?”綠萼急道:“媽,你救了楊大哥,他自會救你。便是你不救他,楊大哥也必定盡力助你。楊大哥,你說是不?”

楊過對這乖戾古怪的裘千尺實無好感,但想瞧在綠萼面上,自當竭力相助,便道:“這個自然。老前輩在此日久,此處地形定然熟知,能賜示一二麽?”

裘千尺嘆了口長氣,說道:“此處雖深陷地底,但要出去卻也不難。”向楊過望了一眼,說道:“你心中定然在想,既然出去不難,何以枯守在此?唉,我手足筋脈早斷,周身武功全失了啊。”楊過早便瞧出她手足的舉動有異,綠萼卻大吃一驚,問道:“你從上面這洞裏掉下來跌傷的嗎?”裘千尺森然道:“不是!是給人害的。”綠萼更是吃驚,顫聲道:“媽,是誰害你的?咱們必當找他報仇。”

裘千尺嘿嘿冷笑,道:“報仇?你下得了這手麽?挑斷我手足筋脈的,便是公孫止。”綠萼自從一知她是自己母親,心中即已隐隐約約的有此預感,但聽到她親口說了出來,終究還是全身劇烈一震,問道:“為……為什麽?”

裘千尺向楊過冷然掃了一眼,道:“只因我殺了一個人,一個年輕美貌的女子。哼,只因我害死了公孫止心愛的女人。”說到這裏,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綠萼心中害怕,與母親稍稍離開,卻向楊過靠近了些。一時之間,石窟中寂靜無聲。

裘千尺忽道:“你們餓了罷?這石窟中只有棗子果腹充饑。”說着四肢着地,像野獸般向前爬去,行動倒甚迅捷。綠萼與楊過看着,均感凄慘。裘千尺十多年來爬得慣了,也不以為意。綠萼正待搶上去相扶,已見她伏在一株大棗樹下。

也不知何年何月,風吹棗子,從頭頂洞孔中落下一顆,在這石窟的土中抽芽發莖,生長起來,開花結實,逐漸繁生,大大小小的竟生了五六十株。當年若不是有這麽一顆棗子落下,即或落下而不生長成樹,那麽楊過與公孫綠萼來到這石窟時将只見到一堆白骨。誰想得到這具骸骨本是一位武林異人?綠萼自更不會知道是自己的親生母親。

裘千尺在地下撿起一枚棗核,放入口中,仰起頭來吐一口氣,棗核向上激射數丈,打正一根樹幹,枝幹一陣搖動,棗子便如落雨般掉下數十枚來。

楊過暗暗點頭,心道:“原來她手足斷了筋脈,才逼得練成這一們口噴棗核的絕枝,可見天無絕人之路,當真不假。”想到此處,精神為之一振。

綠萼檢起棗子,分給母親與楊過吃,自己也吃了幾枚。在這地底的石窟之中,她款客奉母,舉止有序,俨然是個小主婦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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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千尺遭遇人生絕頂慘事,心中積蓄了十餘年怨毒,別說她本來性子暴躁,便是一個溫柔和順之人,也會變得萬事不近人情,但母女究屬天性,眼見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兒出落得這般明豔端麗,動靜合度,憐愛的柔情漸占上風,問道:“公孫止說了我什麽壞話?”

綠萼道:“爹爹從來不提媽的事,小時候我曾問他我像不像媽?又問他,媽是生什麽病死的。爹爹忽地大發脾氣,狠狠的罵了我一頓,吩咐我從此不許再提。過了幾年我再問一次,他又板起臉斥罵。”裘千尺道:“那你怎麽想?”綠萼眼中淚珠滾動,道:“我一直想,媽媽必定又美貌,又和善,爹爹跟你恩愛得不得了,因此你死了之後,旁人提到了你,他便要傷心難過,後來我也就不敢再問。”

裘千尺冷笑道:“現下你必定十分失望了,你媽既不美貌,又不和氣,卻是個兇狠惡毒的醜老太婆。早知如此,我想你還是沒見到我的好。”綠萼伸出雙臂摟住她脖子,柔聲道:“媽,你和我心中所想的一模一樣。”轉頭向楊過道:“楊大哥,我媽很好看,是不是?她待我好,待你也好,是不是?”這兩句話問得語含至誠,在她心中,當真以為母親乃是天下最好的婦人。

楊過心想:“她年輕時或許美貌,現今還說什麽好看?待你或許不錯,對我就未必安着什麽好心。”但綠萼既然這麽問,只得應道:“是啊,你說的對。”但他話中語氣就遠不及綠萼誠懇,裘千尺一聽便知,心道:“天可憐見,讓我和女兒相會,今日她心中雖滿是孺慕之情,但難保永是如此,我的一番含冤苦情,須得跟她說個明明白白。”說道:“萼兒,你問我為何陷身在此?為什麽公孫止說我已經死了?你好好坐着,我慢慢說給你聽罷。”

裘千尺緩緩的道:“公孫止的祖上在唐代為官,後來為避安史之亂,舉族遷居在這幽谷之中。他祖宗做的是武官,他學到家傳的武藝,固然也可算得青出于藍,但真正上乘的武功,卻是我傳的。”楊過和綠萼同時“啊”了一聲,頗感出于意料之外。

裘千尺傲然道:“你們幼小,自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哼,鐵掌幫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便是我的親兄長。楊過,你把鐵掌幫的情由說些給萼兒聽。”

楊過一怔,道:“鐵掌幫?弟子孤陋寡聞,實不知鐵掌幫是什麽。”

裘千尺破口罵道:“你這小子當面扯謊!鐵掌幫威名振于大江南北,與丐幫并稱天下兩大幫會,你怎能不知?”楊過道:“丐幫嘛,晚輩倒聽見過,這鐵掌幫……”裘千尺急了,罵道:“嘿嘿,還虧你學過武藝,連鐵掌幫也不知道……”綠萼見母親氣得面紅耳赤,插口勸道:“媽,楊大哥還不到二十歲,他從小在深山中跟師父練武,武林中的事情不大明白,也是有的。”裘千尺不去理她,自管呶呶不休。

二十年前,鐵掌幫在江湖上确是聲勢極盛,但二次華山論劍之時,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皈依佛門,拜一燈大師為師,鐵掌幫即風流雲散。當鐵掌幫散夥之時,楊過剛剛出世,後來沒聽旁人提及,他自是不知。實則他母親穆念慈,便是在鐵掌幫總舵所在的鐵掌峰上,失身于他父親楊康,受孕懷胎,世上才有他楊過。此時裘千尺說起,他竟瞠目不知所對。裘千尺在絕情谷中僻處二十餘年,江湖上的變動全沒聽聞,只道鐵掌幫稱雄數百年,現下定然更加興旺,她畢生以幫主二哥裘千仞自豪,聽楊過居然說連“鐵掌幫”三字也不知道,自不免暴跳如雷。

楊過給她毫無來由的一頓亂罵,初時強自忍耐,後來聽她越罵越不成話,怒氣漸生,要待反唇相稽,刺她幾句,擡起頭來正要開口,見綠萼凝視着他,眼中柔情款款,臉上滿是歉然之色。楊過心中一軟,臉上作個無可奈何之狀,心下反而油然自得起來,暗想:“你媽媽越罵得兇,你自越加對我好。老太婆的唠叨是耳邊風,美人的柔情卻是心上事。”心下一寬,腦子特別機靈,忽地想起:“完顏萍姑娘的武功與那公孫止似是一路,她又說學的是鐵掌功夫,料想與鐵掌幫幫必有幹系。”閉目一想,于完顏萍與耶律齊對戰時所使的拳法刀法還記得七八成,至于與公孫止連鬥數場,還只幾個時辰之前的事,于他的身形出手更記得清晰,叫道:“啊喲,我記起啦。”裘千尺道:“什麽?”

楊過道:“三年之前,我曾見一位武林奇人與十八名江湖好漢動手,他一人空手對敵十八人,結果對方九人重傷,九人給他打死了,這位武林奇人聽說便是鐵掌幫的。”裘千尺急問:“那人是怎麽一副模樣?”楊過信口開河:“那人頭是禿的,約莫六十來歲,紅光滿面,身材高大,穿件綠色袍子,自稱姓裘……”裘千尺突然喝道:“胡說!我兩位哥哥頭上不禿,身材矮小,從來不穿綠色衣衫。你見我身高頭禿,便道我哥哥也是禿頭麽?”

楊過心中暗叫:“糟糕!”臉上卻不動聲色,笑道:“你別心急,我又沒說那人是你哥哥,難道天下姓裘的都須是你哥哥?”楊過能說會道,裘千尺給他駁得無言可說,問道:“那你說他的武功是怎樣的?”

楊過站起身來,将完顏萍的拳法演了幾路,再混入公孫止的身法掌勢,到後來越打越順手,石窟中掌影飄飄,拳風虎虎,招式雖有點似是而非,較之完顏萍原來的掌法卻已高了不知多少。完顏萍拳法中疏漏不足之處,他身随意走,盡都予以補足,舉手擡足,嚴密渾成,而每一掌劈出,更特意多加上幾分狠勁。

裘千尺看得大悅,叫道:“萼兒,萼兒,這正是我鐵掌門的功夫,你仔細瞧着。”楊過一面打,裘千尺口講指劃,在旁解釋拳腳中諸般厲害之處。楊過暗暗好笑,心道:“再演下去,便要露出馬腳來了。”于是收勢說道:“打到此處,那位武林奇人已經大勝,沒再打下去了。”裘千尺十分歡喜,道:“許多招式你都記錯了,手法也不對,但使到這樣,也已經挺不容易了,将來我再慢慢教你。那武林奇人叫什麽名字?他跟你說些什麽?”楊過道:“這位奇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大勝之後,便即飄然遠去。我只聽那九個傷者躺在地下互相埋怨,說鐵掌幫的裘老爺子也冒犯得的?可不是自己找死麽?”

裘千尺喜道:“不錯,這姓裘的多半是我哥哥的弟子。”她天性好武,十餘年來手足舒展不得,此時見楊過演出她本門武功,自是見獵心喜,當即滔滔不絕的向二人大談鐵掌門的掌法與輕功。

楊過急欲出洞,将絕情丹送去給小龍女服食,雖聽她說的是上乘武功,識見精到,聞之大有脾益,但想到小龍女身挨苦楚,那裏還有心情研讨武功?當即向綠萼使個眼色。綠萼會意,問道:“媽,你怎麽将武功傳給爹爹的?”裘千尺怒道:“叫他公孫止!什麽爹爹不爹爹?”綠萼道:“是。媽,你說下去罷。”

裘千尺恨恨的道:“哼!”過了半晌,才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兩個哥哥鬧別扭,争吵起來……”綠萼插口道:“我有兩位舅舅嗎?”裘千尺道:“你不知道麽?”聲音變得甚為嚴厲,大有怪責之意。綠萼心想:“我怎麽會知道?”應道:“是啊,從來沒人跟我說過。”

裘千尺嘆了口長氣,道:“你……你果然是什麽都不知道。可憐!可憐!”隔了片刻,才道:“你兩個舅舅是雙生兄弟,大舅舅裘千丈、二舅舅裘千仞。他二人身材相貌、說話聲音,全然一模一樣,但遭際和性格脾氣卻大不相同。二哥武功極高,大哥則平平而已。我的武功是二哥親手所傳,大哥卻和我親近得多。二哥是鐵掌幫幫主,他幫務既繁,自己練功又勤,很少和我見面,傳我武功之時,也督責甚嚴,話也不多說半句。大哥卻妹妹長、妹妹短的,跟我手足之情很深。後來大哥和二哥說擰了吵嘴,我便幫着大哥點兒。”綠萼問道:“媽,兩位舅舅為什麽事鬧別扭?”

裘千尺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道:“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怪我二哥太過古板。二哥做了幫主,‘鐵掌水上飄裘千仞’這八個字在江湖上響亮得緊,大哥裘千丈的名頭說出去卻很少人知道。大哥出外行走,為了方便,有時便借用二哥的名字。他二人容貌相同,又是親兄弟,借用一下名字有什麽大不了?可是二哥看不開,常為這事唠叨,說大哥招搖撞騙。大哥脾氣好,給二哥罵時總是笑嘻嘻的賠不是。有一次二哥實在罵得兇了,竟不給大哥留絲毫情面。我忍不住在旁插嘴,護着大哥,把這事攬到自己頭上,于是兄妹倆吵了一場大架。我一怒之下離了鐵掌峰,從此沒再回去。”

“我獨個兒在江湖上東闖西蕩,有一次追殺一個賊人,無意中來到這絕情谷,也是前生的冤孽,與公孫止這……這惡賊……這惡賊遇上了,二人便成了親。我年紀比他大着幾歲,武功也強得多,成親後我不但把全身武藝傾囊以授,連他的飲食寒暖,那一樣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點兒心?他的家傳武功什麽自閉穴道啦,漁網陣啦,陰陽倒亂雙刃法啦,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綻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給他補足。有一次強敵來襲,若不是我舍命殺退,這絕情谷早就給人毀了。誰料得到這賊殺才狼心狗肺,恩将仇報,長了翅膀後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領從何而來,不想想危難之際是誰救了他性命。”說着破口大罵,粗言污語,越罵越兇。

綠萼聽得滿臉通紅,覺得母親在楊過之前如此詈罵丈夫,委實大為失态,連叫:“媽,媽!”可那裏勸阻得住?楊過卻聽得十分有勁,只覺每一句毒罵都深得我心,志同道合。他也恨透了公孫止,聽她罵得痛快,不免在旁湊上幾句,加油添醬,恰到好處,大增裘千尺的興頭,若不是礙着綠萼的顏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罵了。

裘千尺直罵到辭窮才盡,罵人的言語之中更無新意,連舊意也已一再重複,這才不得不停,接下去說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個懷孕的女人,脾氣自不免急着點兒,那知他面子上仍一般的對我奉承,暗中卻跟谷中一個賤丫頭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後,他仍和那賤婢偷偷摸摸,我一點也不知情,還道我們有了個玉雪可愛的女兒,他對我更加好了些。我給這兩個狗男女這般瞞在鼓裏過了幾年,我才在無意之中,聽到這狗賊和那賤婢商量着要高飛遠走,離開絕情谷永不歸來。”

“當時我隐身在一株大樹後面,聽得這賊殺才說如何忌憚我武功了得,必須走得越遠越好,又說我如何管得他緊,半點不得自由,他說只有和那賤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樂趣。我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時一聽,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真想沖出去一掌一個,将這對無恥狗男女當場擊斃。然而他雖無情,我卻總顧念着這些年來的夫妻恩義,還想這殺胚本來為人極好,定是這賤婢花言巧語,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當下強忍怒氣,站在樹後細聽。只聽他二人細細商量,說再過兩日,我要靜室練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戶,他們便可乘機離去,待得我發覺時已然事隔七日,便萬萬追趕不上了。當時我只聽得毛骨悚然,心想當真天可憐見,教我事先知曉此事,否則他們一去七日,我再到那裏找去?”說到這裏,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恨恨不已。

綠萼道:“那年輕婢女叫什麽名字?她相貌很美麽?”

裘千尺道:“呸!美個屁!這小賤人就是肯聽話,公孫止說什麽她答應什麽,又是滿嘴的甜言蜜語,說這殺胚是當世最好的好人,本領最大的大英雄,就這麽着,讓這賊殺才迷上了。哼,這賤婢名叫柔兒。他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公孫止,他這三分三的臭本事,那一招那一式我不明白?這也算大英雄?他給我大哥做跟班也還不配,給我二哥去提便壺,我二哥也一腳踢得他遠遠地。”

楊過聽到這裏,不禁對公孫止微生憐憫之意,心想:“定是你處處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全聽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終于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綠萼只怕她又罵個沒完沒了,忙問:“媽,後來怎樣?”

裘千尺道:“嗯,當時這兩個狗男女約定了,第三天辰時再在這所在相會,一同逃走,在這兩天之中卻要加倍小心,不能露出絲毫痕跡,以防給我瞧出破綻。接着二人又說了許多混話。那賤婢癡癡迷迷的瞧着這賊殺才,倒似他比皇帝老子還尊貴,比神仙菩薩更加法力無邊。那賊殺才也就得意洋洋,不斷的自稱自贊,跟着又摟摟抱抱,親親摸摸,這些無恥醜态只差點兒沒把我當場氣死。第三日一早,我假裝在靜室中枯坐練功,公孫止到窗外來偷瞧了幾次,臉上這副神情啊,當真是打從心底裏樂将上來。我等他一走開,立即施展輕功,趕到他們幽會之處。那無恥的小賤人早等在那裏。我一言不發便将她抓起,抛入了情花叢中……”楊過與綠萼不由得都“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裘千尺向二人橫了一眼,繼續說道:“過了片刻,公孫止也即趕到,他見柔兒在情花叢中翻滾號叫,這分驚慌也不用提啦。我從樹叢後躍了出來,雙手扣住他脈門,将他也摔入了情花叢中。這谷中世代相傳,原有解救情花之毒的丹藥,叫做絕情丹。公孫止掙紮着起來,扶着那賤婢一齊奔到丹房,想用絕情丹救治。哈哈,你道他見到什麽?”

綠萼道:“媽……他見到什麽?”楊過心想:“定是你将絕情丹毀了個幹淨,那還能有第二件事?”

裘千尺果然說道:“哈哈,他見到的是,丹房桌上放着一大碗水,幾百枚絕情丹浸在碗中,碗旁貼着一張字條,寫着‘砒霜水’三字。要服絕情丹,不免中砒霜之毒,不服罷,終于也不免一死。配制絕情丹的藥方原是他祖傳秘訣,然而諸般珍奇藥材急切難得,而且調制一批丹藥,須連經春露秋霜,三年之後方得成功。當下他奔來靜室,向我雙膝跪下,求我饒他二人性命。他知我顧念夫妻之情,決不致将絕情丹全數毀去,定會留下若幹。他連打自己耳光,賭咒發誓,說只要我饒了他二人性命,他立時将柔兒逐出谷去,永不再跟她見面,此後再也不敢複起貳心。”

“我聽他哀求之時口口聲聲的帶着柔兒,心下十分氣惱,當即取出一枚絕情丹來放在桌上,說道:‘絕情丹只留下一顆,只能救得一人性命。你自己知道,每人各服半顆,并無效驗。救她還是救自己,你自己拿主意罷。’他立即取過丹藥,趕回丹房。我随後跟去。這時那賤婢已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打滾。公孫止道:‘柔兒,你好好去罷。我跟你一塊死。’說着拔出長劍。柔兒見他如此情深義重,滿臉感激之情,掙紮着道:‘好,好。我跟你在陰間做夫妻去。’公孫止當胸一劍,便将她刺死了。”

“我在丹房窗外瞧着,暗暗吃驚,只怕他第二劍便往自己頸口抹去,但見他提起劍來,我正要出聲喝止,卻見他伸劍在柔兒的屍身上擦了幾下,拭去血跡,還入劍鞘,轉頭向窗外道:‘尺姊姊,我甘心悔悟,親手将這賤婢殺了,你就饒了我罷。’說着舉手往口邊一送,将那枚絕情丹吞服了。這一下倒令我大為意外,但如此了結,足見他悔悟之誠,我也甚感滿意。當時他在房中設了酒宴,殷殷把盞,向我陪罪。我痛斥了他一頓,他不住口的自罵該死,發下了幾百個毒誓,說從此決不再犯。”

楊過心想:“這一下你可上了大當啦!”綠萼卻淚水泫然欲滴。裘千尺怒道:“怎麽?你可憐這賤婢麽?”綠萼搖頭不語,她實是為父親的無情狠辣而傷心。

裘千尺又道:“我喝了兩杯酒,微微冷笑,從懷中又取出一顆絕情丹來,放在桌上,笑道:‘你适才下手未免也太快了些,我只不過試試你的心腸,只消你再向我求懇幾句,我便會将兩枚丹藥都給你,救了這美人兒的性命,豈不甚好?’”

綠萼忙問:“媽,倘使當時他真的再求,你會不會把兩枚丹藥都給他?”

裘千尺沉吟半晌,道:“這個我也不知道了。當時我也曾想過,不如救了這賤婢,将她趕出谷去,那麽公孫止對我心存感激,說不定從此改邪歸正,再也不敢胡作非為。但他為了自己活命,忙不疊的将心上人殺了,須怪不得我啊。公孫止拿起那顆丹藥瞧了半天,舉杯笑道:‘尺姊姊,過去的事又說它作甚?這丫頭還是殺了的好,一幹二淨。你幹了這杯。’他不住的只勸我喝酒,我了卻了一椿心事,胸懷歡暢,竟喝得沉沉大醉。待得醒轉,已是身在這石窟之中了,手足筋脈均已給他挑斷,這賊殺才也沒膽子再和我相見一面。哼,這當兒他只道我的骨頭也早已化了灰啦。”

她說完了這件事,目露兇光,神色甚是可怖。楊過與綠萼都轉開了頭,不敢與她目光相接。良久良久,三人都不說話。

綠萼環顧四周,見石窟中惟有碎石樹葉,滿地亂草,凄然道:“媽,你在這石窟中住了十多年,便只靠食棗子為生麽?”裘千尺道:“是啊,難道這千刀萬剮的賊殺才每天還會給我送飯不成?”綠萼抱着她叫了聲:“媽!”

楊過道:“那公孫止可跟你說起過這石窟有無出路?”裘千尺冷笑道:“我跟他做了這麽多年夫妻,他從來沒說過莊子之下有這麽個石窟,有這麽個水潭,石窟要是另有出路,這奸賊也不會放我在這裏了。那些鱷魚多半是他後來養的,他終究怕我逃出去。”

楊過在石窟中環繞一周,果見除了進來的入口之外更無旁的通路,擡頭向頭頂透光的洞穴望去,見那洞離地少說也有一百來丈,洞下雖長着一株大棗樹,但不過四五丈高,就算二十株棗樹疊起,也到不了頂,凝思半晌,确實束手無策,道:“我上樹去瞧瞧。”躍上棗樹,攀到樹頂,見高處石壁上凹凹凸凸,不似底下般滑溜,摒住呼吸,縱上石壁,一路向上攀援,越爬越高,心中暗喜,回頭向綠萼叫道:“公孫姑娘,我若能出洞,便放繩子下來缒你們上去。”

約莫爬了六七十丈,仗着輕功卓絕,一路化險為夷,但爬到離洞穴七八丈時,石壁不但光滑異常,再無可容手足之處,而且向內傾斜,除非是壁虎、蒼蠅,方能附壁不落。楊過察看周遭形勢,頭頂洞穴徑長丈許,足可出入而有餘,心下已有計較,當即溜回石窟之底,說道:“能出去!但須搓一根長索。”取出匕首,割下棗樹樹皮,搓絞成索。公孫綠萼大喜,在旁相助。

兩人手腳雖快,卻也花了兩個多時辰,直到天色昏暗,才搓成一條極長的樹皮索子。

楊過抓住繩索,使勁拉扯幾下,道:“斷不了。”又用匕首割下一條棗樹的枝幹,長約一丈五尺,将繩索一端縛在樹幹中間,又向上爬行,攀上石壁盡頭,雙足使出千斤墜功夫,牢牢踏在石壁之上,雙臂運勁,喝一聲:“上去!”将樹幹摔出洞穴。這一下勁力使得恰到好處,樹幹落下時正好橫架在洞穴口上。

楊過拉着繩索,将樹幹拉到洞穴邊上,使得樹幹兩端橫架于洞外實地者較多,而中段淩空者不過數尺,再拉繩索試了兩下,知道樹幹橫架處頗為堅牢,吃得住自己身子重量,叫道:“我上去啦!”雙手抓着繩索,交互上升,低頭下望,只見裘千尺與綠萼母女倆在暮色朦胧中已成為兩個小小黑影。手上加勁,上升得更快了,片刻間便已抓到架在洞口的樹幹,手臂一曲,呼的一聲,已然飛出洞穴,落在地下。

楊過舒了一口長氣,站直身子,但見東方一輪明月剛從山後升起。在閉塞黑暗的鱷潭與石窟中關了大半天,此時重得自由,胸懷間說不出的舒暢,心想:“我和姑姑同在古墓,卻何以又絲毫不覺郁悶?可見境随心轉,想出去而不得,心裏才難過,要是本就不想出去,出去了反而不開心了。”想到小龍女,情花刺傷處作痛,寧神片刻,将長索垂了下去。

裘千尺一見楊過出洞,便大罵女兒:“你這蠢貨,怎地讓他獨自上去了?他出洞之後,那裏還想得到咱們?”綠萼道:“媽,你放心,楊大哥不是那樣的人。”裘千尺怒道:“普天下男人都是一般,還能有什麽好的?”突然轉過頭來,向女兒全身仔細打量,說道:“小傻瓜,你給他占了便宜啦,是不是?”綠萼滿臉通紅道:“媽,你說什麽,我不懂。”裘千尺更是惱怒:“你不懂,為什麽要臉紅?我跟你說啊,對付男人,一步也放松不得,半點也大意不得,難道你還沒看清楚你媽的遭遇?”正自唠叨不休,綠萼縱起身來,接住了楊過垂下的長索,給母親牢牢縛在腰間,笑道:“你瞧,楊大哥理不理咱們?”說着将繩索扯了幾扯,示意已經縛好。

裘千尺哼了一聲,道:“媽跟你說,上去之後,你須得牢牢釘住他,寸步不離。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麽?你外公給你媽取名為千尺,千尺便是百丈,嘿嘿,百丈之外,還有什麽丈夫?”綠萼又好笑,又傷感,心道:“媽真是一廂情願,人家那有半點将我放在心上了。再過一百年,我也管不着他。”眼眶一紅,轉過了頭。裘千尺還待說話,突覺腰間一緊,身子便緩緩向上升。

綠萼仰望母親,雖知楊過立即又會垂下長索來救自己,但此時孤零零的獨處地底石窟,不由得身子發顫,害怕異常。

楊過将裘千尺拉出洞穴,解下她腰間長索,二次垂入石窟。綠萼将樹皮索子縛在腰間,拉着繩索抖了幾下,但覺繩索拉緊,身子便即淩空上升。眼見足底的棗樹越來越小,頭頂的星星越來越明,再上去數丈便能出洞,猛聽得頭頂一人大聲呼叱,接着繩子一松,身子便急堕而落。從這百丈高處掉将下來,焉得不粉身碎骨?綠萼大聲驚呼,險些暈去,但覺身子往下直跌,實做不得半點主,只想:“他要摔死我嗎?不會,決計不會!”

楊過雙手交互收索,将綠萼拉扯而上,眼見成功,猛聽得身後腳步聲響,竟有人奔來襲擊,這一下當真吃驚非小,顧不得回身迎敵,雙手如飛般收索。但聽得一人大聲喝道:“在這裏鬼鬼祟祟,幹什麽勾當?”風聲勁急,一條長大沉重的兵刃擊向背心。

楊過聽着兵刃風聲,知是矮子樊一翁攻到,危急中只得回過左手,伸掌搭在鋼杖上向旁推開,化解了這一擊來勢。黑暗之中,樊一翁沒見到楊過面目,但已知對方武功了得,收轉鋼杖,奮力橫掃。楊過右手支持着綠萼的身重,加之那條百餘丈的長索也頗具份量,時刻稍久,本已吃力,感知杖到,忙又伸出左掌化解。樊一翁慣用的鋼杖已毀,這時所用的是另一條更粗鋼杖,這一杖來勢極猛,楊過左掌與他杖身甫觸,登覺全身大震,右手拿捏不住,繩索脫手,綠萼便向下急跌。

石窟中綠萼驚呼,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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