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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

事當此際,武修文只得道:“咱們兄弟倆輸了,也永不再見芙妹之面。”楊過向武敦儒道:“你呢?”武敦儒怒道:“咱兄弟同心一意,豈有異言?”楊過笑道:“好,你今日輸了,倘若不守信約,那便是豬狗不如的無恥之徒,是也不是?”武修文道:“不錯。你也一樣。看招罷!”說着長劍挺出,往楊過腿上刺去。武敦儒同時出劍,卻擋在楊過左側,只一招間,便成左右夾攻之勢。

楊過徑向前躍,叫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你兩兄弟聯手,果然厲害。”武敦儒提劍又上,楊過舉着木棒,只東閃西避,并不還手,說道:“‘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不可續!’這首詩你們聽見過麽?”武修文喝道:“你啰唆些什麽?師母私下傳你的功夫,怎地不施展出來?”武敦儒一聲不響,只催動劍力。

楊過道:“好,小心着,我岳母親手所授的精妙功夫這就來了!”說着木棒上翻下絆,使個打狗棒去中的“絆”字訣,左手手指伸出,虛點武敦儒穴道。武敦儒向後閃避,武修文“哎”的一聲叫,已給木棒絆了一交。

楊過初時在華山絕頂得洪七公授以打狗棒法招數,再見到黃蓉授魯有腳棒法口訣,自行拼湊,約莫學得了三成,其後在石陣之中,黃蓉指點心法,楊過再問疑難而得明解,他于打狗棒法的要旨及運用,已學到了七八成,只未經熟練而已,這時使将出來,二武如何能擋?

武敦儒見兄弟失利,長劍疾刺,急攻楊過。楊過道:“不錯,同胞手足,有難同當。”木棒晃動,霎眼間竟已轉到他身後,啪的一聲,在他臀上抽了一下。他這木棒似乎轉動甚慢,但所出之處全是對方竟料不及的部位,打狗棒法變幻無方,端的是鬼神莫測。武敦儒吃了這棒雖不疼痛,但顯是輸了一招,懼意暗生。

武修文躍起身來,叫道:“這是打狗棒法,那裏是師母暗中相授?明明是師母傳授魯長老之時,咱們一起在旁瞧見的,你偷學幾招,算得什麽?”楊過木棒伸出,啪的一下,又絆了他一交,這一次卻教他向前直撲。武敦儒長劍橫削,護住了兄弟。

楊過待武修文爬起身來,笑道:“咱們一齊瞧見,何以我會使,你卻不會?我岳母跟魯長老說的只是口訣,招數卻是我岳母暗中傳我的。連我的芙妹也不會,你們如何懂得?”

武修文不知他曾有異遇,當洪七公與歐陽鋒比拚之時曾将招數說給他聽,又不知後來在石陣中,黃蓉為了要楊過共禦金輪國師,又再詳加點撥,心想他這話多半不假,否則何以他一聞口訣即能使棒,自己卻半點不解,萬萬不信此人的天資竟比自己高出了這許多,但兀自強辯:“這是因為各人品格不同了。這棒法唯丐幫幫主可使,咱們無意之中聽見,未有師母之命,豈能偷學?只有卑鄙小人才牢牢記住了。你不知羞恥,徒惹旁人恥笑。”

楊過哈哈大笑,木棒虛晃,啪啪兩聲,在二人背上各抽一記。武氏兄弟急忙後躍,滿臉脹得通紅。楊過笑道:“此刻既無對證,我雖用打狗棒法勝了,你們仍然心服口不服。好罷,我另使一門我岳母暗中所授的功夫,給你們見識見識。”他瞧瞧大武,又瞧瞧小武,問道:“我岳母的武功,是何人所授?”

武修文怒道:“你再不要臉,岳母長岳母短的,咱們不跟你說話啦。”楊過一笑,道:“那又何必如此小氣?好,我問你,你師母拜洪老幫主為師之前,武功傳自何人?”武修文道:“我師母乃桃花島黃島主之女,武功是黃島主嫡傳,天下誰不知聞?”楊過道:“不錯。你們在桃花島居住多年,可知黃島主的絕技是什麽功夫?”武修文道:“黃島主文才武略,無所不通,無所謂絕技不絕技。”楊過道:“這話倒也不錯,以劍而論,黃島主使的是什麽劍法?”武修文道:“你何必明知故問?黃島主玉簫劍法獨步武林,名震天下,江湖上無人不知。”

楊過道:“你們見過黃島主沒有?”武修文道:“黃島主當然見過。”楊過道:“那他老人家的玉簫劍法,你們見過沒有?”武修文冷笑道:“黃島主在我們小輩面前,從不輕易施展掌法劍術,但那一年黃島主生日,師母設宴遙祝,宴後師母曾使過一次,展示島主他老人家武功的神妙,咱兄弟倆與芙妹倒是親眼得見的。那時楊兄已到全真教另投明師去了。”楊過笑道:“不錯,後來我岳母……好好,後來你師母暗中卻把玉簫劍法傳于我了。”

武氏兄弟相顧一眼,都搖頭不信,心想當年楊過雖曾拜黃蓉為師,但知師母只教他讀書,并未傳授武功,因之在桃花島上相鬥,他不是自己兄弟敵手,最後打傷武修文那一推,聽柯公公說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蟆功。想那玉簫劍法繁複奧妙,郭芙雖是師母的獨生愛女,迄今亦未得傳授。楊過自終南山歸來,每次與師母相見,均匆匆數面即便分手,就算師母有心傳他劍法,也未必有此餘暇。見他以木棒作劍,心想用劍削斷他的木棒,便算是贏了。

楊過木棒輕擺,叫道:“瞧着,這是‘蕭史乘龍’!”以棒作劍,倏地伸出,噗的一聲輕響,武敦儒右胸早着。木棒若是換作利劍,這一劍穿胸而過,他早性命不保了。

武修文見機得快,長劍疾出,攻向楊過右脅,終究還是慢了一步,楊過木棒回轉,忽地刺向他的右腕。這一招後發而先至,武修文劍尖未及對方身體,手腕先得給棒端刺中,長劍便非脫手不可。他急忙收劍變招,縮腕回劍,左腿踢出,楊過的木棒卻已刺向武敦儒肩頭,身随棒去,寓守于攻,對武修文這一腿竟不避而避。武修文一腳踢空,武敦儒卻已情勢緊迫,疾揮長劍嚴守門戶,才不讓木棒刺中了身子。

數招之間,二武已手忙腳亂,拚命守禦還有不及,那有餘暇揮劍去削他木棒?楊過口中叫出招數:“山外清音,金聲玉振,鳳曲長鳴,響隔樓臺,棹歌中流……”木棒連刺,潇灑自如,着着都是攻勢,一招不待二武化解開去,第二招第三招已連綿而至。他東刺一棒,西削一招,迫得二武并肩力抗,竟爾不敢相離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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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武當時看黃蓉使這劍法,瞧過便算,只道這些俊雅花俏的招數只求美觀,僅為舞劍而用,怎想得到其中竟有如許妙用?聽他所叫的招數,似乎當日黃蓉确也說過,二人劍上受制,固極窘迫,心中卻更難過,深信楊過這門玉簫劍法确是黃蓉親傳。怎想得到楊過與黃藥師曾相聚多日,得他親自指點玉簫劍法與彈指神通兩門絕技?

楊過見二人神色慘然,微感不忍,但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上西,今日若不将他二人打得服服貼貼,永不敢再見郭芙之面,兩兄弟日後定要再為她而惡鬥,直至二人中有一個送命為止。有道是藥不瞑眩,厥疾不瘳,既要奏刀治病,非讓病人吃些苦頭不可,催動劍法,着着進迫,竟一招也不放松。二武愈鬥愈驚,但見棒影晃動,自己周身要害似已全在他棒端籠罩之下,只得咬緊牙關,拚命抵禦。

二武所學的越女劍法本來也是一門極厲害的劍法,只二人火候未到,郭靖又口齒拙劣,不善将劍法中精微奧妙之處詳加指點。因此他兄弟若與一般江湖好手較量,取勝固已有餘,在楊過這大高手的木棒之下卻破綻百出,不知其可。楊過的玉簫劍法本來也未學好,但他武功比二武高得太多,轉折處用上一二招玉女劍法,二武也分辨不出,何況二武心中傷痛,急怒交加,不免出手更亂。

楊過不使殺着,卻将內力慢慢傳到棒上。二武鬥了一陣,只覺對方手裏這根樹枝中竟有一股極強吸力,牽引得雙劍歪歪斜斜,自己一劍明明是向對方刺出,然劍尖所指,不是偏左,便刺到了右邊。木棒上牽引之力越來越強,到後來兩兄弟幾成互鬥。武敦儒刺向楊過的一招往往險些中了兄弟,而武修文向楊過削去的一劍,也令兄長竭盡全力,方能化解。

楊過長笑一聲,叫道:“玉簫劍法精妙之處,尚不止此,小心了!”篤的一響,木棒與大武長劍相交,但碰到的是劍面,木棒絲毫無損。武敦儒立感一股極大的粘力向外拉扯,長劍幾欲脫手,忙運力回奪。楊過木棒順勢斜推,連武修文的長劍也已粘住,跟着向下壓落,雙劍劍頭一齊着地。武氏兄弟奮力回抽,剛有些微松動,楊過左腳跨前,已踏住了兩柄長劍,木棒倏起,棒端在二武咽喉中分別輕輕一點,笑道:“服了嗎?”

這木棒如換作利刃,兩人喉頭早已割斷,就算是這根木棒,只要他手上勁力稍大,兩人也非受重傷不可。二武臉如死灰,黯然不語。楊過擡起左腳,向後退開三步,見兩兄弟神情狼狽,想起幼時受他們毆打折辱,今日始得揚眉吐氣,臉上不自禁現出得意神色。

二武此時更無絲毫懷疑,确信楊過果得黃蓉傳了絕技,但自幼疾戀郭芙,若如此一戰,即便永不再與她相見,終是心有不甘,又覺适才鬥劍之時,一上來即被對方搶了先着,此後一路手忙腳亂的招架,師授武藝連一成也沒使上,新練成的一陽指更無施展的機緣。武修文突然喝道:“大哥,咱們倘若就此罷手,活在世上還有什麽味兒?不如跟他拚了!”武敦儒心中一凜,叫道:“是!”兩人挺劍搶攻,更不守禦自身要害,招招沉身急攻。

如此一變招,果然威力大盛,二人只攻不守,拚着性命喪在楊過棒下,也要與他鬥個同歸于盡。楊過木棒指向二人要害,二武竟全然不理,右手使劍,左手将一陽指的手法使将出來,各以平生絕學,要取敵人性命。楊過笑道:“好,如此相鬥,才有點味兒!”索性抛去木棒,空着雙手在二人劍鋒之間穿來插去,時時雙掌互相出擊,要取敵人性命。

武三通旁觀三人動手,一時盼望楊過得勝,好讓兩個兒子息了對郭芙之心,然見二子疊遇險招,又不免盼他二人打敗楊過,心情起伏,動蕩無已。

猛聽得楊過一聲清嘯,伸指各在二人劍上一彈,铮铮兩聲,兩柄長劍向天飛出。楊過縱身而出,将雙劍分別抄在手中,笑道:“這彈指神通功夫,也是我岳母傳的!”

到此地步,武氏兄弟自知若再與他相鬥,徒然自取其辱。楊過倒轉雙劍,輕擲過去,拱手道:“多有得罪。”武修文接過長劍,慘然道:“是了,我永不再見芙妹便是。”說着橫過長劍,便往頸中刎去。武敦儒與兄弟的心意無異,同時橫劍自刎。楊過一驚,飛縱而前,铮铮兩響,又伸指彈上雙劍。兩柄長劍向外翻出,劍刃相交,當的一聲,兩劍同時斷折。

就在此時,武三通也已急躍而前,一手一把,揪住二人的後頸,厲聲喝道:“你二人為了一個女子,便要自殘性命,真是枉為男子漢了。”

武修文擡起頭來,慘然道:“爹,你……你不也是為了一個女子……而傷心一輩子麽?我……”話未說完,星光下只見父親臉上淚痕斑斑,顯是心中傷痛已極,猛想起兄弟互鬥,實大傷老父之情,哇的一聲,竟哭了出來。武三通手一松,将他摟在懷內,左手卻抱住了武敦儒,父子三人摟作一團。武敦儒想起自己對郭芙一片真情,那想到她暗中竟與楊過要好,連師母也瞞過自己兄弟,将生平絕技傳了她心目中的快婿,看來旁人皆是假心假意,只有父子兄弟之情才是真的,伏在父親懷內,不由得也哭了出來。

楊過生性飛揚跳脫,此舉存心雖善,卻也弄得武氏兄弟狼狽萬狀,眼見他父子三人互相愛憐,不禁心想:“他們父子兄弟,何等親熱,我卻既無父親,又沒兄弟。”又想,我雖命不久長,總算臨死之前做了椿好事。

只聽武三通道:“傻孩子,大丈夫還怕沒好婆嗎?姓郭的女孩子對你們既沒真心,又何必牽挂于她?咱父子眼前的第一件大事,卻是什麽?”武修文擡起頭來,說道:“要報媽媽的大仇。”武三通厲聲道:“是啊!咱父子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那赤練魔頭李莫愁。”

楊過一驚,心道:“快些引開他們三人,這話給李師伯聽見了可大大不妙。”他心念甫動,只聽得山洞中李莫愁冷笑道:“又何必走遍天涯海角?李莫愁在此恭候多時。”說着從洞走了出來,只見她左手抱嬰兒,右手持拂塵,涼風拂衣,神情潇灑。

武氏父子萬想不到這魔頭竟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武三通大吼一聲,撲了上去。武敦儒與武修文長劍已折,各自拾起半截斷劍,上前左右夾擊。楊過大叫:“四位且莫動手,聽在下一言。”武三通紅了眼睛,叫道:“楊兄弟,先殺了這魔頭再說。”話說之時,左掌右指已連施三下殺着,武氏兄弟劍刃雖斷,但近身而攻,半截斷劍便如匕首相似,也是威力不少。

楊過知他們身有血仇,決不肯聽自己片言勸解便此罷手,只是生怕誤傷了嬰兒,叫道:“李師伯,你将孩子給我抱着。”

武三通一怔,退開兩步,問道:“你怎地叫她師伯?”李莫愁笑道:“乖師侄,你攻這瘋子的後路,孩子我自抱着。”她接了武三通三招,覺他功力大進,與當年在嘉興府動手時已頗不相同,而武氏兄弟也非庸手,三人舍命搶攻,頗感不易對付,是以故意叫楊過“乖師侄”,好分三人之心。武三通果然中計,叫道:“儒兒,文兒,你們提防那姓楊的,我獨個兒跟這魔頭拚了。”楊過垂手退開,說道:“我兩不相助,但你們千萬不可傷了孩子。”武三通見他退開,心下稍寬,催動掌力,着着進逼。

李莫愁舞動拂塵抵禦,說道:“兩位小武公子,适才見你們行事,也算得是多情種子,不似那些無情無義的薄幸男人可惡。瞧在這個份上,今日饒你們不死,給我快快去罷!”武修文怒道:“賊賤人,你這狼心狗肺的惡婆娘,憑什麽說多情不多情?”說着欺身直上,狠招連發。李莫愁怒道:“臭小子不知好歹!”拂塵轉動,自內向外,一個個圈子滾将出來。二武的斷劍與她拂塵一碰,只覺胸口劇震,斷劍險些脫手。武三通呼的一掌劈去,李莫愁回過拂塵抵擋,這才解了二武之圍。

楊過慢慢走到李莫愁身後,只待她招數中稍有空隙,立即撲上搶她懷中嬰兒。但武氏父子大呼酣鬥,逼得李莫愁揮動拂塵護住了全身,竟絲毫找不到破綻,眼見武氏父子出手全無顧忌,招數中全無避開孩子之意,若有差失,如何對得住郭靖夫婦?他大聲叫道:“李師伯,孩子給我!”搶将上去,揮掌震開拂塵,便去搶奪嬰兒。

這時李莫愁身處四人之間,前後左右全是敵人,已緩不出手來與他争奪,但若就此讓他将孩子搶去,也是不甘,厲聲喝道:“你敢來搶?我手臂一緊,瞧孩子活是不活?”楊過一愕,那敢上前?

李莫愁如此心神微分,武三通左掌猛拍,掌底夾指,右手食指已點中了她腰間。李莫愁登時半身酸麻,一個踉跄,幾欲跌倒,乘勢飛足踢去武敦儒手中斷劍,拂塵猛向武修文揮落。武三通抓住武修文後心往後急扯,才使他避過了這追魂奪命的一拂。李莫愁受傷不輕,拂塵連揮,奪路進了山洞。

武三通大喜,叫道:“賊賤人中了我一指,今日已難逃性命。”武氏兄弟手挺斷劍,便要沖進洞去。武三通道:“且慢,小心賤人的毒針,咱們在此守住,且想個妥善之策……”話未說完,忽聽得山洞中一聲大吼,撲出一頭豹子。

這頭猛獸突如甚來,武三通父子三人都大吃一驚,只一怔之間,銀光閃動,豹子肚腹之下驀地裏射出幾枚銀針。這一下更萬萬料想不到,總算武三通武功深湛,應變迅捷,危急中縱身躍起,銀針從足底掃過,但聽武氏兄弟齊呼“啊喲”,只吓得他一顆心怦怦亂跳,卻見李莫愁從豹腹下翻将上來,騎在豹背,拂塵插在頸後衣領之中,左手抱着嬰兒,右手揪住豹頸,縱聲長笑。那豹子連竄數下,已躍入了山澗。

這一着卻也大出楊過意料之外,他眼見豹子遠走,急步趕去,叫道:“李師伯……”武三通見兩個愛兒倒地不起,憂心如焚,伸手抱住楊過,叫道:“今日跟你拚了。”楊過毫沒防備,給他抱個正着,急道:“快放手!我要搶孩子回來!”武三通道:“好好好,咱們大夥兒一塊死了幹淨。”楊過急使小擒拿想扳開他手指。武三通惶急之餘,又有些瘋了,武功卻絲毫未失,左手牢牢抱住他腰,右手勾封扣鎖,竟也以小擒拿手對拆。

楊過見李莫愁騎在豹上已走得影蹤不見,再也追趕不上,嘆道:“你抱住我幹麽?救他們的傷要緊啊。”武三通喜道:“是,是,這毒針之傷,你能救麽?”說着放開了他腰。楊過俯身看武氏兄弟時,見兩枚銀針一中武敦儒左肩,一中武修文右腿,便在這片刻之間,毒性延展,二人已呼吸低沉,昏迷不醒。楊過在武敦儒袍子上撕下一塊綢片,裹住針尾,分別将兩枚銀針拔出。武三通急問:“你有解藥沒有?有解藥沒有?”楊過眼見二武中毒難救,黯然搖頭。

武三通父子情深,心如刀絞,想起妻子為自己吮毒而死,突然撲到武修文身上,伸嘴湊往他腿上傷口。楊過大驚,叫道:“使不得!”順手一指,點中了他背上的“大椎穴”。武三通不防,登時摔倒,動彈不得,眼睜睜望着兩個愛兒,臉頰上淚水滾滾而下。

楊過心念一動:“再過六日,我身上的情花劇毒便發,在這世上多活六日,少活六日,沒太大分別。武氏兄弟人品平平,但這位武老伯卻是至性至情之人,和我心意相合,他一生不幸,罷罷罷,我舍卻六日之命,讓他父子團圓,以慰他老懷便了。”伸嘴到武修文腿上給他吸出毒質,吐出幾口毒水之後,又給武敦儒吮吸。

武三通在旁瞧着,想起妻子為自己吮吸毒質,救了自己性命,她卻中毒身亡,此時楊過所做的,便是舊事重演,心中感激之極,苦于給點中穴道,沒法與他一齊吮吸毒液。楊過在二武傷口上輪流吸了一陣,只覺苦味漸轉鹹味,頭腦卻越來越暈眩,知自己中毒已深,再用力吸了幾口,吐出毒汁,眼前一黑,登時暈倒在地。

此後良久良久沒有知覺,漸漸的眼前晃來晃去似有許多模糊人影,要待瞧個明白,卻越瞧越胡塗,也不知再過多少時候,這才睜開眼來,只見武三通滿臉喜色的望着自己叫道:“好啦,好啦!”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的磕了十幾個響頭,說道:“楊兄弟,你……你救了我……我兩個孩兒,也救了我這條老命。”爬起身來,又撲到一個人跟前,向他磕頭,叫道:“多謝師叔,多謝師叔。”

楊過向那人望去,見他顏面黝黑,高鼻深目,形貌與尼摩星有些相像,短發鬈曲,一片雪白,年紀已老。楊過只知武三通是一燈大師的弟子,卻不知他尚有一個天竺國的師叔,待要坐起,卻半點使不出力道,四下一看,原來已睡在床上,正是在襄陽自己住過的室中,這才知自己未死,還可與小龍女再見一面,不禁出聲而呼:“姑姑,姑姑!”

一人走到床邊,伸手輕輕按在他的額上,說道:“過兒,好好休息,你姑姑有事出城去了。”卻是郭靖。楊過見他傷勢已好,心中大慰,随即想起:“郭伯伯傷勢複原,須得七日七夜之功,難道我這番昏暈,竟已過了多日?可是我身上情花之毒卻又如何不發?”一愕之下,腦中迷糊,又昏睡過去。

待得再次醒轉,已是夜晚,床前點着一枝紅燭,武三通仍坐在床頭,目不轉睛的望着自己。楊過淡淡一笑,說道:“武老伯,我沒事了,你不用擔心。兩位武兄都安好罷?”武三通熱淚盈眶,不住點頭,卻說不出話來。

楊過生平從未受過別人如此感激,很覺不好意思,岔開話題,問道:“咱們怎地回襄陽來的?”武三通伸袖拭了拭眼淚,說道:“我朱師弟受你師父龍姑娘之托,送汗血寶馬到荒谷中來給你,瞧見咱們四人都倒在地下,便救回城來。”楊過奇道:“我師父怎知我在那荒谷?她又有什麽事分身不開,要請朱老伯送馬給我?”武三通搖頭道:“我回城之後,也沒與龍姑娘遇着。朱師弟說她年紀輕輕,武功出神入化,可惜這次我無緣拜見。唉,少年英雄如此了得,我跟朱師弟說,咱們的年紀都活在狗身上了。”

楊過聽他誇獎小龍女,語意誠懇,甚是歡喜,按年紀而論,武三通便要做小龍女的父親也綽綽有餘,但話中竟用了“拜見”兩字,自是因其徒而敬其師了。楊過微微一笑,又道:“小侄之傷……”只說了四個字,武三通搶着道:“楊兄弟,武林中有人遇到危難,互相援手雖是常事,但如你這般舍己救人,救的我這兩個小兒,從前大大得罪過你,這般大仁大義之事,除了我師父之外,再也無人做得……”楊過不住搖頭,叫他別說下去了。

武三通不理,續道:“我若叫恩公,諒你也不肯答應。但你如再稱我老伯,那你分明是瞧我武三通不起了。”楊過性子爽快,向來不拘小節,他心中既以小龍女為妻,凡是不守禮俗、倒亂稱呼之事,無不樂從,欣然道:“好,我叫你作武大哥便是。不過見了兩位令郎,倒不便稱呼了。”武三通道:“稱呼什麽?他們的小命是你所救,便給你做牛做馬也是該的。”

楊過道:“武大哥,你不用多謝我。我身上中了情花劇毒,本就難以活命,為兩位令郎吮毒,絲毫沒什麽了不起。”武三通搖頭道:“楊兄弟,話不是這麽說。別說你身上之毒未必真的難治,便算确實無藥可救,凡人多活一時便好一時,縱是片刻之命,也決計難舍。世上并無不死之人,就算武功通天,到頭來終究要死,然則何以人人仍是樂生惡死呢?”

楊過笑了笑,問道:“咱們回到襄陽有幾日啦?”武三通道:“到今天已是第七日。”楊過臉現迷茫之色,道:“按理我已該毒發而死,怎地尚活在世上,也真奇了。”武三通喜道:“我那師叔是天竺國神僧,治傷療毒,算得天下第一。昔年我師父誤服了郭夫人送來的毒藥,便是他給治好的。我這就請他去。”說着興沖沖的出房。

楊過心頭一喜:“莫非當我昏暈之時,那位天竺神僧給我服了靈丹妙藥,竟連情花劇毒也化解了。不知姑姑到了何處?她如得悉我能不死,真不知該有多快活呢!”想到纏綿之處,心頭一蕩,胸口突然如為大鐵錘猛擊一記,劇痛難當,忍不住大叫一聲。自服了裘千尺所給的半枚丹藥之後,迄未經歷過如此難當的大痛,想是半枚丹藥藥性已過,而身上毒性卻未驅除,緊緊抓住胸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片刻間滿頭大汗。

正痛得死去活來,忽聽得門外有人口宣佛號:“南無阿彌陀佛!”天竺僧雙手合十,走了進來。武三通跟在後面,見楊過神情狼狽,大吃一驚,問道:“楊兄弟,你怎麽啦?”轉頭向天竺僧道:“師叔,他毒發了,快給他服解藥!”天竺僧不懂他說話,走過去為楊過按脈。武三通道:“是了!”忙去請師弟朱子柳過來傳譯。朱子柳精通梵文內典,能與天竺僧交談。

楊過凝神半晌,疼痛漸消,将中毒的情由對天竺僧說了。天竺僧細細問了情花的形狀,大感驚異,說道:“這情花是上古異卉,早已絕種。佛典中言道:當日情花害人無數,文殊師利菩薩以大智能力化去,世間再無流傳。豈知中土尚有留存。老衲從未見過此花,實不知其毒性如何化解。”說着臉上深有悲憫之色。武三通待朱子柳譯完天竺僧的話,連叫:“師叔慈悲!師叔慈悲!”

天竺僧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閉目垂眉,低頭沉思。室中一片寂靜,誰也不敢開口。過了良久,天竺僧睜開眼來,說道:“楊居士為我兩個師侄孫吮毒,依那冰魄銀針上的毒性,只要吮得數口,立時斃命,但楊居士至今健在,而情花之毒到期發作,亦未致命。莫非以毒攻毒,兩般劇毒相侵相克,楊居士反得善果麽?”朱子柳連連點頭,譯了這番話,楊過也覺有理。

天竺僧又道:“常言道善有善報,楊居士舍身為人,真乃莫大慈悲,此毒必當有解。”武三通聽了朱子柳傳譯,大喜躍起,叫道:“便請師叔趕快施救。”天竺僧道:“老衲須得往絕情谷走一遭。”楊過等三人都一呆,心想此去絕情谷路程不近,一去一回,耽擱時刻不少。天竺僧道:“老衲須當親眼見到情花,驗其毒性,方能設法配制解藥。老衲回返之前,楊居士務須不動絲毫情思绮念,否則疼痛一次比一次厲害。傷了真元,可就不能相救了。”

楊過尚未答應,武三通大聲道:“師弟,咱們齊去絕情谷,逼那老乞婆交出解藥。”朱子柳當日為霍都所傷,蒙楊過用計取得解藥,早存相報之念,說道:“正是,咱們護送師叔同去,是咱哥兒倆強取也好,是師叔配制也好,總得把解藥取來。”

師兄弟倆說得興高采烈,天竺僧卻呆呆望着楊過,眉間深有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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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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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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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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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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