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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伯通擡頭見杆頂無旗,不禁一怔,他只道金輪國師必在四周伏下高手攔截,便可乘機打個落花流水,大暢心懷,萬料不到王旗竟然不升,心想晚間旗幟不升,也是常事,放眼四顧,千營萬帳,重重疊疊,卻到那裏找去?

趙志敬迎上前去,正要招呼,轉念一想:“此時即行上前告知,他見好不深。要先讓他遍尋不獲,無可奈何,沮喪萬狀,那時我再說出王旗所在,他才會大大的承我之情。”隐身一座營帳之後,注視周伯通動靜。只見他縱身而起,撲上旗杆,一手在旗捍上一撐,又已躍上數尺,雙手交互連撐,迅即攀上旗杆之頂。趙志敬暗暗駭異:“周師叔祖此時年紀就算未及九十,也已八十,雖是修道之士,總也不免筋骨衰邁,步履為艱,但他身手如此矯捷,尤勝少年,真乃武林異事。”

周伯通躍上旗杆,游目眺望,見旌旗招展,不下數千百面,卻就是沒那面王旗。他惱起上來,大聲叫道:“金輪國師,你把王旗藏到那裏去了?”這一聲叫喊中氣充沛,在曠野間遠遠傳了出去,連左首叢山中也隐隐有回聲傳來。國師早已向忽必烈禀明此事,通傳全軍,因此軍中雖聽到他呼喝,竟寂靜無聲。

周伯通又叫:“國師,你再不回答,我可要罵了。”隔了半晌,仍無人理睬。周伯通罵道:“爛臭金輪,狗頭國師,你這算什麽英雄好漢?這是縮在烏龜洞裏不敢出頭的禿頭烏龜大國師啊!”

突然東邊有人叫道:“老頑童,王旗在這裏,有本事便來盜去。”周伯通撲下旗杆,急奔過去,喝問:“在那裏?”那人一聲叫喊之後,不再出聲。周伯通望着無數營帳,竟不知從何處下手才好。

猛聽得西首遠遠有人殺豬般地大叫:“王旗在這裏啊,王旗在這裏啊!”周伯通一溜煙般奔去。那人叫聲不絕,但聲音越來越低,周伯通只奔了一半路程,叫聲便斷斷續續,聲若游絲,終于止歇,實不知叫聲發自從那一座營帳。周伯通哈哈大笑,叫道:“臭國師,你跟我捉迷藏嗎?待我一把火燒了蒙古兵的大營,瞧你出不出來?”

趙志敬心想:“他倘若當真放火燒營,那可不妙。”忙縱身而出,低聲道:“周師叔祖,放不得火。”周伯通道:“啊,小道士,是你!幹麽放不得火?”趙志敬信口胡言:“他們要故意引你放火啊。這些營帳中放滿了地雷炸藥,你一點火,乒乒乓乓,把你炸得屍骨無存。”周伯通吓了一跳,罵道:“這詭計倒也歹毒。”

趙志敬見他信了,心下大喜,又道:“徒孫探知他們的詭計,生怕師叔祖不察,心裏急得不得了,因此守在這裏。”周伯通道:“嗯,你倒好心。要不是你跟我說,老頑童豈不便炸死在這兒了?”趙志敬低聲道:“徒孫還冒了大險,探得了王旗的所在,師叔祖随我來就是。”不料周伯通搖頭道:“說不得,千萬說不得!我若找不到,認輸便是。”打賭盜旗,于他是件好玩之極的游戲,如由趙志敬指引,縱然成功,也已索然無味,這種賭賽務須光明磊落,鬼鬼祟祟實乃大忌。

趙志敬碰了個釘子,心中大急,突然想起:“他號稱老頑童,脾氣自然與衆不同,只能誘他上鈎。”便道:“師叔祖,既是如此,我可要去盜旗了,瞧是你先得手,還是我先得手。”說着展開輕身功夫,向左首群山中奔去,奔出數丈,回頭果見周伯通跟在後面。他徑自奔入第三座小山,自言自語:“他們說藏在兩株大榆樹之間的山洞中,那裏又有兩株大榆樹了?”故意東張西望的找尋,卻不走近國師所說的山洞。忽聽得周伯通一聲歡呼:“我先找到了!”向那兩株大榆樹之間鑽了進去。

趙志敬微微一笑,心想:“他盜得王旗,我這指引之功仍然少不了,何況我阻他放火,他還道真的于他有救命之恩。這比之國師的安排尤勝一籌。”心下得意,拔足走向洞去。

猛聽得周伯通一聲大叫,聲音慘厲,接着聽他叫道:“毒蛇!毒蛇!”趙志敬大吃一驚,已經踏進了洞口的右足急忙縮回,大聲問道:“師叔祖!洞裏有毒蛇麽?”周伯通道:“不是蛇……不是蛇……”聲音已大為微弱。

這一着大出趙志敬意料之外,忙在地下拾了根枯柴,取火折點燃了向洞裏照去,只見周伯通躺在地下,左手抓着一塊布旗,不住揮舞招展,似是擋架什麽怪物。趙志敬驚問:“師叔祖,怎麽啦?”周伯通道:“我給……給毒物……毒物……咬中了……”說到這裏,左手漸漸垂下,已無力揮動旗幟。

趙志敬見他進洞受傷,還只頃刻之前,心想以他武功,便傷中要害,也不致立時不支,那是什麽毒物,竟如此厲害?又見周伯通手中所執布旗只是一面尋常軍旗,實非王旗,更加心寒:“原來那國師叫我騙他進洞,卻在洞裏伏下毒物害他性命。”這時只求自己逃命,那裏還顧得周伯通死活,也不敢察看他傷勢如何、是何毒物,反手抛出火把,轉身便逃。

火把沒落到地,突在半途停住,有人伸手接住,只聽那人說道:“連尊長竟也不顧了嗎?”聲音清柔,如擊玉磬,白衣姍姍,正是小龍女。火把照出一團亮光,映得她玉顏嬌麗,臉上卻無喜怒之色。這一下吓得趙志敬腳也軟了,張口結舌,那裏還說得出話來?萬料不到她竟在自己身後如此之近,滿心想逃,偏是腿軟不能舉步。

小龍女遠遠監視,趙志敬一舉一動全沒離開她目光。他引周伯通上山,小龍女便跟随其後。周伯通自然知道,并不理會,趙志敬卻茫然未覺。

小龍女舉起火把,向周伯通身上照去,見他臉上隐隐現出綠氣。她取出金絲手套戴上,提起他手臂一看,不禁心中突的一跳,只見三只酒杯口大小的蜘蛛,分別咬住了他左手三根手指。蜘蛛模樣怪異,全身條紋紅綠相間,鮮豔之極,令人一見便覺驚心動魄。她知任何毒物顏色越鮮麗,毒性越厲害。三只蜘蛛牢牢咬住周伯通手指,她拾起一根枯枝去挑,連挑幾下均沒挑脫,右手一揚,三枚玉蜂針射出,登時将三只蜘蛛刺死。她發針的勁力恰到好處,刺死蜘蛛,卻沒傷到周伯通皮肉。

原來這種蜘蛛叫作“彩雪蛛”,産于蒙古、回鹘與吐蕃間的雪山之頂,乃天下三絕毒之一。金輪國師攜之東來,有意與中原的使毒名家一較高下。那日他到襄陽行刺郭靖,沒想到使毒,并未攜帶彩雪蛛。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銀針後回到大營,恨怒之餘,便取出藏放彩雪蛛的金盒放在身邊,只盼再與李莫愁相遇,便請她一嘗蒙古毒物的滋味。也是機緣巧合,既與周伯通打賭盜旗,又遇上了這個一心想當掌教的趙志敬,便在山洞中放了一面布旗,旗中裹上三只毒蜘蛛。這彩雪蛛一遇血肉之軀,立即撲上咬齧,非吸飽鮮血,決不放脫,毒性猛烈,無藥可治,便國師自己也解救不了。他不肯貼身攜帶,便怕萬一給蜘蛛逸出,為禍非淺。

小龍女這玉蜂針上染有終南山上玉蜂針尾的劇毒,毒性雖不及彩雪蛛險惡,卻也着實厲害,尖針入體,彩雪蛛身上自然而然的便産出了抗毒的質素。毒蛛捕食諸般劇毒蟲豸,全憑身有這等抗毒體液,才不致中毒。毒蛛的抗毒體液從口中噴出,注入周伯通血中,只噴得幾下,已自斃命跌落。幸而小龍女急于救人,又見毒蛛模樣難看,不敢相近,便發射暗器,歪打正着,恰好解救了這天下無藥可解的劇毒。

小龍女見三只彩雪蛛毛茸茸的死在地下,紅綠斑斓,仍不禁心中發毛;又見周伯通僵卧不動,顯已斃命。她對周伯通心存感激,常想當日若不是他将楊過引入絕情谷,自己便已與公孫止成婚,事後念及,往往全身冷汗淋漓。不料他竟喪命于此,甚是傷感。突然之間,只見周伯通左手舞了幾下,低聲道:“什麽東西咬我,這麽……這麽厲害?”想要撐持起身,上身只仰起尺許,複又跌倒。

小龍女見他未死,心中大喜,舉火把四下察看,不再見有蜘蛛縱跡,這才放心,問道:“你沒死麽?”周伯通笑道:“好象還沒有死透,死了一大半,活了一小半……哈哈……”他想縱聲大笑,但立時手腳抽搐,笑不下去。

卻聽得洞外一人縱聲長笑,聲音剛猛,轟耳欲聾,跟着說道:“老頑童,你王旗盜到了麽?今日的打賭是你勝了呢,還是我勝了?”說話的正是金輪國師。

小龍女左手在火把上一捏,火把登時熄滅,她戴有金絲手套,兵刃烈火,皆不能傷。周伯通低聲道:“這場玩耍老頑童輸定了,只怕性命也輸了給你。臭國師,你這毒蜘蛛是什麽家夥,這等歹毒?”這幾句話悄聲細語,有氣沒力,但國師隆隆的笑聲竟自掩它不下。國師暗自駭然:“他給我的彩雪蛛咬了,居然還不死,這幾句話內力深厚,非我所及。幸好中我之計,去了一個強敵。他此刻雖還不死,總之也挨不到一時三刻了。”

周伯通又道:“趙志敬小道士,你騙我來上了這個大當,吃裏扒外,太不成話。你快去跟丘處機說,叫他殺了你罷!”趙志敬站在洞外,躲在國師身後,心下驚惶,暗想:“這事我豈能去跟丘師伯說?”國師笑道:“這趙道士很好啊。咱們王爺要啓禀大汗,封他作全真教掌教真人呢。”暗想:“周伯通之死,這趙道士脫不了幹系,從此終身受我挾制。此人才識平庸,也不想想周伯通這樣一個瘋瘋颠颠的人物,輩份雖尊,丘處機等豈能把他的言語當真?怎能憑老頑童幾句話就讓你當全真教掌教?”

周伯通大怒,呸的一聲吐了口唾沫。他體內毒性雖已消去大半,但彩雪蛛的劇毒絕非人所能抗,一絲一忽的微量即足以屠滅多人。周伯通真氣略松,又暈了過去。

小龍女道:“金輪國師,你打不過人家,便用這種毒物害人,像不像一派宗主?快拿解藥出來救治周老爺子!”

國師隔洞望見周伯通暈去,只道他毒發而斃,大是得意,暗想憑你這小小女子怎奈何得我?想起趙志敬日間言語相激,說自己曾敗在她手下,決意親手将她擒住示衆,顯顯威風,當即沖向山洞,左掌一揚,右手探出,向小龍女抓去,說道:“解藥來了,好好拿着。”小龍女右手揮處,玎玲玲一陣輕響,金鈴軟索飛出,疾往他“期門穴”點去。

國師心想:“今日我若再擒你不到,豈不教那姓趙的道士笑話。”晃身避開金鈴,探手入懷,雙輪在手,相互撞擊,當的一聲巨響。小龍女一點不中,兜轉軟索,倏地點他後心“大椎穴”,這一下變招極快極狠。國師躍起數尺,贊道:“如你這等功夫,女中罕見!”

兩人夾洞相鬥,瞬息間拆了十餘招。國師倘真恃力搶攻,小龍女原難抵擋,但他數日前攻進山洞,足底為冰魄銀針刺傷,險些送命,小龍女武功與李莫愁全是一路,而招數巧妙尤在李莫愁之上,他怎敢重蹈覆轍?何況洞中尚有毒蛛,若給咬上了,非立時送命不可,是以雖然焦躁,卻不冒險搶攻。黑夜之中,但聽得鉛輪橐橐,銀輪铮铮,夾着金鈴玲玲之聲,宛似敲奏樂器。

趙志敬遠遠站着,聽着兩人的兵刃聲響,心中怦怦亂跳,想起師叔祖之死雖非自己有意加害,總卸不了罪責,這等弒尊逆長之事,武林任何門派均罪不容誅,倘若給小龍女脫身逃走,消息自然傳出,那便如何是好?他一步步後退,手持劍柄,身子禁不住發顫,聽着雙輪與金鈴之聲越來越密,不由得汗流浃背,濕透道袍。

國師武功雖然遠勝小龍女,但輪短索長,不入山洞,終難取勝,轉眼間已拆到六七十招,兀自制不住對方。小龍女見周伯通躺在地下一動不動,多半是沒命的了,想要設法救助,卻那裏緩得出手來?二人在暗中相鬥,她目能視物,比國師多占了便宜,見國師揮輪向左斜砸,右方露出空隙,當即回轉金鈴軟索,點向他右脅,同時左手揚動,十餘玉蜂針向他上中下三盤射去。

這一下相距既近,玉蜂針射出時又無聲無息,國師待得發覺,玉蜂針距身已不逾尺,也虧他武功委實了得,危急中翻轉銀輪,卷住了金鈴軟索,同時雙足力撐,呼的一響,身子拔起丈餘,十餘枚玉蜂針盡數在腳底飛過。倉卒間使力過巨,身子拔高,雙臂上揚,銀鉛雙輪連着金鈴軟索一齊脫手飛上半空。輪聲嗚嗚,鈴聲玎玎,直響上半空十餘丈處。星光下但見一團灰光,一團銀光,夾着一條長索激飛而上。

小龍女不待他落地,又一把玉蜂針射出。國師身在半空,武功再強,也無法閃避,此時相距雖遠,情勢卻更兇險。

國師躍起之時,早料到對方必會跟着進襲,雙手抓住胸口衣襟向外力分,嗤的一響,長袍撕為兩片,恰好玉蜂針于此時射到,他舞動兩片破衣,數十枚細針盡數刺入衣中。他哈哈一笑,雙足着地,抛去破衣,伸手接住了空中落下的雙輪。這兩次脫險,都是仗着絕頂武功加以聰明機變,于千鈞一發之際逃得性命,更奪得了小龍女的兵刃。

他腳一落地,立即搶到洞口,笑道:“龍姑娘,你還不投降?”他生怕小龍女在洞中設伏,不敢便此走進。小龍女卻不知他有所顧忌,自己兵刃既失,玉蜂針也已十去其九,只得手心裏扣着一把僅餘的金針,躲在洞口一旁,默不作聲。

國師等了片刻,不見動靜,心生一計,雙輪交在右手,左手拾起兩片破衣,突然雙輪着地擲出,一前一後,抛進了山洞之內數尺,身子一晃,雙足已踏在輪上,以防地下插有毒針,跟着破衣飛舞,揮成一道布障擋在身前。他兩片破衣上釘了數十枚玉蜂針,已成為一件厲害兵刃,笑道:“別人有狼牙棒,龍姑娘,你試試我狼牙布的厲害。”一言甫畢,突然手上一緊,半截長袍竟已給小龍女抓住。她戴着金絲手套,莫說狼牙布,便當真是狼牙棒也敢赤手來奪。

國師這一下出其不意,忙運勁回奪,就這麽微微一頓之間,小龍女滿手金針已激射而出。國師暗叫不好,情急智生,随手抓起躺在地下的周伯通在身前一擋,跟着一招“倒踩七星步”,急竄出洞。饒是他一生數經大敵,但這一次生死系于一線,也不禁吓得滿手都是冷汗,遠遠站在洞外喘息。

那二十餘枚玉蜂針盡數釘在周伯通身上。小龍女微微嘆息,心想你身死之後,屍身還要受罪,不料忽聽得周伯通叫道:“好痛,好痛,什麽東西又來咬我?”小龍女又驚又喜,問道:“周伯通,你還沒死麽?”她不懂禮法,出口便呼名道姓。

周伯通道:“好象已經死了,可又活了轉來。不知是沒死得透呢,還是沒活得夠。”小龍女道:“你沒死便好了,那國師好兇惡,我打他不過。”取出吸鐵石,将他身上所中的玉蜂針一枚枚的吸出。周伯通罵道:“國師這狗賊真不講道理,乘我死了還沒還魂,便用這些瞧不見的細針來紮我。”小龍女不住手的跟他取針,他便不停口的罵人。

小龍女微微一笑,道:“周伯通,這些針是我紮你的。”将适才激鬥的經過簡略說了,又問:“我這玉蜂針上喂有蜂毒,你身上難不難過?”周伯通道:“舒服的很,你再紮我幾下。”小龍女還道他是說笑,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玉瓶,說道:“這瓶玉蜂蜜可解我這金針之毒,你喝一點便好啦。”周伯通連連搖手,說道:“不,不!你這些針紮在身上很舒服,似乎正是那毒蛛的克星。”

小龍女想那老頑童又在胡說八道,但見他堅不肯服,也就不加勉強,看來這怪老頭兒內功深不可測,連毒蛛也害他不死,中了玉蜂針自然也是無礙。其實蜜蜂刺上之毒雖毒性厲害,卻能治療多種疾病,于風濕等症更有神效,是以天下養蜂之人,決無風濕。但小龍女與周伯通均不明醫理,不知玉蜂針以毒攻毒,竟使彩雪蛛的毒性又解了不少。

國師在洞外聽得周伯通說話,竟然神完氣足,宛若平時,更覺駭然,暗想此人難道是半個神仙?乘着他元氣未複,當須痛下殺手,否則日後豈能再有這等良機。适才進洞不成,連銀鉛雙輪也失陷在內,揮動小龍女的金鈴軟索,叫道:“龍姑娘,我借你的兵刃使使。”用力一抖,将軟索揮進洞來。他武功已臻化境,任何兵刃均能運轉自如,小龍女這軟索雖然怪異,但他當作軟鞭來用,居然也使得虎虎生風。

小龍女童心忽起,拾起地下的銀鉛雙輪,铮的一聲互擊,叫道:“好,咱們便掉換了兵刃打一架。”右臂平伸推出,手臂突感酸軟,竟推不到盡頭。這鉛輪圓徑不大,份量卻着實不輕,小龍女一推出,手力便感不支,當即縮回,将雙輪護在胸前。

國師瞧出便宜,突然欺上,長臂倏伸,便來搶奪雙輪。小龍女退了一步,左手銀輪擲出。她擲輪只是虛招,乘着那一擲之勢,數十枚玉蜂針又已射出。這些玉蜂針均是從周伯通身上起出,毒性已消了大半,便射在身上也無大礙。國師這次早有防備,不接銀輪,向旁躍開,數十枚玉蜂針盡數打空。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好,這賊禿過來,你便用小針紮他。再過一會,我元氣一複,這就出去抓他來打屁股。”小龍女道:“唉,我的玉蜂針都打完啦,一枚也不剩了。”周伯通一愕,搔頭道:“這可有點兒難對付了。”他二人一老一小均全無機心,想到什麽,便說了出來。

金輪國師滿腹智謀,但不知周伯通和小龍女的性情,不信天下竟有人會自暴其弱,心想:“你說玉蜂針打完了,我怎會上這個當?定是想誘我近前,另使古怪法道射我。”小龍女坦然直說,反使國師不敢貿然搶攻,加之他日前在山洞內中了楊過之計,想起自己誤踹銀針之禍、尼摩星自斷雙足之慘,竟加意鄭重起來。

一耗兩耗,天色漸明。周伯通盤膝端坐,要以上乘內功逼出體內餘毒。可是那彩雪蛛的毒性猛惡絕倫,他每一運氣,胸口便煩惡欲嘔,自頂至踵,每一處都麻癢難忍,不運氣倒反而無事,連試三次都如此,廢然嘆道:“唉,老頑童這一次可不好玩了!”

國師在外偷窺,卻不知他有這等難處,暗想:“不好,這老頭兒在運內功了!”心念一動,從懷中取出那只盛放彩雪蛛的金盒來,掀開盒蓋,盒中十餘只彩雪蛛蠕蠕而動,其時朝陽初升,照得盒中紅綠斑斓,鮮豔奪目。國師從金盒旁的圓孔中拔出一根犀牛角做的夾子,夾起一根蛛絲,輕輕一甩,蛛絲上帶着一只彩雪蛛,粘在山洞口左首。他連夾連甩,将盒中毒蛛盡數放出,每只毒蛛帶着一根蛛絲,粘滿了洞口四周。盒中毒蛛久未喂食,饑餓已久,登時東垂西挂,結起一張張蛛網,不到半個時辰,洞口已為十餘張蛛網布滿。

當毒蛛結網之時,小龍女和周伯通看得有趣,均未出手幹預,到得後來,一個直徑丈餘的洞口已滿是蛛網,紅紅綠綠的毒蛛在蛛網上來往爬動,只瞧得心煩意亂。

小龍女低聲道:“可惜我玉蜂針打完了,不然一針一個,省得這些毒蜘蛛在眼前爬來爬去的讨厭。”周伯通拾起一枝枯枝,便想去攬蛛網,忽見一只大蝴蝶飛近洞口,登時給蛛網粘住。本來昆蟲落入蛛網,定須掙紮良久,力大的還能毀網逃去,這只蝴蝶軀體雖大,一碰到蛛絲立即昏迷,動也不動。小龍女心細,叫道:“別動,蛛絲有毒。”周伯通吓了一跳,忙抛下枯枝。原來國師放毒蛛封洞,并非想以這些纖細的蛛網阻住二人,倒盼望他們出手毀網,游絲飛舞,免不了身上沾到一二根,劇毒便即入體。

小龍女驀地裏想起,那日在古墓中教楊過輕功,楊過以“天羅地網勢”捉到了一對白蝴蝶,當晚他做夢,夢到捉白蝴蝶,牢牢抓住了自己一對赤足,想着這些缱绻溫馨的情景,不由得長長嘆了口氣,心中傷痛,珠淚雙垂。

周伯通觀看毒蛛吃蝴蝶,大感興趣,卻覺得有點餓,又盤膝坐下,心想:“反正我玄功一時不易恢複,多坐一會倒也不錯。”小龍女卻想:“這僵持之局不知何時方了?又不知道老頑童身上的毒性去盡沒有?”問道:“你運功去毒,再有一天一晚可夠了麽?”周伯通嘆道:“別說一天一晚,再有一百天一百晚也不管用。”小龍女驚道:“那怎生是好?”周伯通笑道:“那賊禿若肯送飯給咱們吃,在這山洞中住上幾年,也沒什麽不好。”

小龍女道:“他不肯送飯的。”嘆了口氣,道:“倘若楊過在這兒,我便在這山洞中住一輩子也沒什麽。”周伯通怒道:“我什麽地方及不上楊過了?他還能比我強麽?我陪着你又有什麽不好?”他這兩句話不倫不類,小龍女卻也不以為忤,只淡淡一笑,道:“楊過會使全真劍法,我和他雙劍合璧,便能将這和尚殺得落荒而逃。”周伯通道:“哼,全真劍法有什麽了不起?我是全真派大長老,我難道不會使?楊過能勝得我麽?”小龍女道:“我們這雙劍合璧,叫作玉女素心劍法,要我心中愛他,他心中愛我,兩心相通,方能克敵制勝。”

周伯通一聽到男女之愛,立時心驚肉跳,連連搖手,說道:“休提,休提。我不來愛你,你也千萬別來愛我。我跟你說,在山洞中住了幾年也沒什麽大不了。當年我在桃花島山洞中孤零零的住了十多年,沒人相伴,只得自己跟自己打架,現今跟你在一起,有說有笑,那就大不相同了。”他自得其樂,竟想在洞中作久居之計。

小龍女奇道:“自己跟自己打架,怎生打法?”周伯通大是得意,将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之術簡略說了。小龍女心中一動:“若我學會此術,左手使全真劍法,右手使玉女劍法,那豈不是雙劍合璧,成了玉女素心劍法?就只怕這功夫非一朝一夕所能學會。”說道:“這功夫很難學罷?”周伯通道:“說難是難到極處,說容易也容易之至。有的人一輩子都學不會,有的人只須幾天便會了。你識得郭靖與黃蓉兩個娃娃麽?”小龍女點點頭。周伯通道:“你說他兩人是誰聰明些?”

小龍女道:“郭夫人聰明之極,我聽過兒說道,當世只怕無人能及。郭大俠的資質卻平常得緊。”周伯通笑道:“什麽‘平常得緊’?簡直蠢笨無比。你說我是聰明呢還是傻?”小龍女笑道:“我瞧你年紀雖然不小,仍然傻不裏幾的,說話行事,有點兒瘋瘋颠颠。”

周伯通拍手道:“是啊,你這話一點兒也不錯。這左右互搏之術是我想出來的,後來我教了郭靖兄弟,他只用幾天功夫便學會了。但他轉教他婆娘,你別瞧黃蓉這女孩兒玲珑剔透,一顆心兒上生了十七八個竅,可是這們功夫她便始終學不會。我還道郭靖傻小子教得不對,後來老頑童親自教她,那知道她第一課‘左手畫方,右手畫圓’便畫來畫去不像。所以啊,有的人一學便會,有的人一輩子學不了。好象越聰明,便越加不成。”

小龍女道:“難道蠢人學功夫,反而會勝過聰明人?我可不信。”周伯通笑嘻嘻的道:“我瞧你品貌才智,和那小黃蓉不相上下,武功也跟她差不遠。或許相貌武功,都比她高這麽一點兒。你既不信,那你便用左手食指在地下畫個方塊,右手食指同時畫個圓圈。”小龍女依言伸出兩根食指在地下劃畫,但畫出來的方塊有點像圓圈,圓圈卻又有點像方塊。周伯通哈哈大笑,道:“是麽?你這一下便辦不到。”

小龍女微微一笑,凝神守一,心地空明,随随便便的伸出雙手手指,在地下泥沙裏左手畫了一個方塊,右手畫了一個圓圈,方者正方,圓者渾圓。

周伯通大吃一驚,道:“你……你……”過了半晌,才道:“你從前學過的麽?”小龍女道:“沒有啊,這又有什麽難了?”周伯通搔着滿頭白發,道:“那你是怎麽畫的?”小龍女道:“我也不知道。心裏什麽也不想,一伸手指便畫成了。”随即左手寫了“老頑童”三字,右手寫了“小龍女”三字,雙手同時作書,字跡整整齊齊,便如一手所寫一般。周伯通大喜,說道:“這定是你從娘胎裏學來的本領,那便易辦了。”于是教她如何左攻右守,怎生右擊左拒,将他在桃花島上領悟出來的這門天下無比的奇功,一古腦兒說了給她聽。

其實這左右互搏之技,關鍵訣竅全在“分心二用”四字。凡聰明智能之人,心思繁複,一件事沒想完,第二件事又湧上心頭。三國時曹子建七步成詩;五代間劉鄖用兵,一步百計;這等人要他學那左右互搏的功夫,便是要殺他的頭也學不會的。小龍女自幼便練摒除七情六欲的紮根基功夫,八九歲時已練得心如止水,後來雖癡戀楊過,這功夫大有損耗,但此刻心靈痛受創傷,心灰意懶之下,舊日的玄功竟又回複了八九成。她所修習的古墓派內功乃當年林朝英情場失意之後所創,與她此時心境大同小異,感應一起,頓生妙悟,周伯通一加指撥,她立時便即領會。只因周伯通、郭靖、小龍女均是淳厚質樸、心無渣滓之人,如黃蓉、楊過、朱子柳輩,那就說什麽也學不會了。

周伯通身上毒性未除,但口講指劃,說得津津有味。小龍女不住點頭,暗自默想如何右手使玉女劍法,左手使全真劍法,只幾個時辰,心中已豁然貫通,說道:“我全懂啦。”雙手試演數招,竟圓轉如意。周伯通張大了口合不攏來,只叫:“奇怪!奇怪!”

國師和趙志敬守在洞外,聽兩人說個不停,有講有笑,側耳傾聽,只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句,全不明其意。

小龍女一擡頭,見兩人正自探頭探腦的窺望,站起身來,說道:“咱們走罷!”周伯通一呆,問道:“那裏去?”小龍女道:“出去把賊禿抓來,逼他給你解藥。”周伯通拉了拉自己大胡子,道:“你準打贏他了?”

說到此處,忽聽得嗡嗡聲響,一只蜜蜂粘上了蛛網,不住出力掙紮。先前一只大蝴蝶一觸蛛絲便即昏暈,這蜜蜂身軀甚小,卻似不怕彩雪蛛的毒性,蛛網竟給撕出了一個破洞。一只面目猙獰的毒蛛在旁虎視眈眈,卻不敢上前放絲纏繞,過了良久,蜜蜂才不支暈去,那毒蛛撲上便咬。

小龍女在古墓中飼養成群玉蜂,和蜜蜂終年為伴,驅蜂之術固然甚精,且把蜂兒視作朋友一般,眼見蜜蜂有難,心中不忍,突然轉念:“毒蛛形貌雖惡,我的蜂兒未必便怕它們了。”從懷中取出玉瓶,右手伸掌握住,拔開瓶塞,潛運掌力,熱氣從掌心傳入瓶中,過不多時,一股芬芳馥郁的蜜香透過蛛網送了出去。周伯通奇問:“你幹什麽?”小龍女道:“這是個頂好玩的把戲,你愛不愛瞧?”周伯通大喜,連叫:“妙極!”又問:“那是什麽把戲?”小龍女微笑不答,只催動掌力。

此時山谷間野花盛開,四下裏采蜜的野蜂極多,聞到這股甜蜜的芳香,登時從各處飛湧而至。一只只野蜂不住的沖向山洞,一粘上蛛網,便都掙紮撕扯,有的給毒蛛咬死,有的卻在毒蛛身上刺了一針。彩雪蛛雖是天下至毒,但蜂毒中得多了,即便漸漸僵硬而死。周伯通只瞧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洞外金輪國師和趙志敬卻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初時彩雪蛛尚占上風,毒蛛只死了三只,蜜蜂卻有四十餘只斃命,但野蜂越聚越多,起初還只三四只、五六只零零落落的趕來,到後來竟成群結隊,數十只、數百只一窩一窩的擁到,片刻之間,洞口的蛛網沖爛無餘,十餘只毒蛛也盡數中刺僵斃。趙志敬吃過蜜蜂的大苦頭,見情勢不妙,忙悄悄溜入樹叢,遠遠避開。國師卻可惜彩雪蛛難得,這一役莫名其妙的全軍覆沒,還道野蜂有合群之心,同仇敵忾,和毒蛛相鬥,卻不知乃小龍女召來,兀自尋思如何逼周伯通和小龍女出洞,結果二人性命。

小龍女将小指指甲伸入玉瓶,挑了一點蜂蜜向國師彈去,左手食指向他左邊一點,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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