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2)
比,卻是個守身如玉的處女,她只道小龍女行止不端,聽黃蓉竟将自己與師妹相提并論,大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最陰狠的暗器。
黃蓉這時和她站得甚近,閃避不及,急忙回轉竹棒,一一撥開。若不是她打狗棒法已練到化境,撥得開一枚,第二枚實難擋過。兩枚銀針從她臉前兩寸之外飛掠而過,隐隐聞到一股藥氣,當真險到極處。黃蓉想起數年前愛雕的一足為這冰魄銀針擦傷,醫治了六七個月毒性方始去盡,一凜之下,又見雙針迎面射來。
黃蓉向東斜閃,兩枚銀針挾着勁風從雙耳之旁越過,心想:“此處離襄兒太近,這毒針四下裏亂飛激射,萬一碰破她一點嫩皮,可不得了!”疾奔向東,穿出林子。李莫愁随後追來,認定她除棒法神妙之外,其餘武功均不及自己,眼見她晃身出林,喝道:“未分勝敗,怎麽便走了?”黃蓉轉過身子,微微一笑。李莫愁道:“郭夫人,你擋我銀針,還是非用這竹棒不可麽?”說着搶上幾步。
黃蓉知道若不收起竹棒,她總是輸得心不甘服,将竹棒在腰間一插,笑道:“久聞李道長赤練神掌殺人無數,小妹便接你幾掌。”
李莫愁一怔,心道:“她明知我毒掌厲害,卻仍要和我比掌,如此有恃無恐,只怕有詐。”但想她掌法縱然神妙,怎及自己的神掌沾身即斃,雙掌一拍,內力已運至掌心,說道:“願領教桃花島的桃華落英掌妙技。”眼見黃蓉右掌輕飄飄的拍來,當下左掌往她掌心按去,右掌跟着往她肩頭擊落。這兩掌本已迅速沉猛,兼而有之,但她右掌擊出之際,同時更發出兩枚銀針,射向黃蓉胸腹之間。
這掌中夾針的陰毒招數,是她離師門後自行所創,對方正全神提防她毒掌,那料得到她又會在如此近身之處突發暗器,不少武學名家便因此而喪生于毒針之下。黃蓉縮回左掌,托向她右腕,化開了她右掌的撲擊,右手縮人懷中,似乎也要掏摸暗器還敬,終于遲了一步,她口手剛從懷中伸出,銀針離她肋下已不及五寸,到此地步,縱有通天本領也已閃避不了。李莫愁心中大喜,見兩枚銀針透衣而沒,射入了黃蓉身子。
黃蓉叫聲:“啊喲!”雙手捧肚,彎下腰去,随即左掌拍出,擊向李莫愁胸口。這一掌還是來得真快,李莫愁叫道:“好!”上身後仰避開,雙掌齊出,也拍向黃蓉胸口。她知黃蓉中針之後,毒性迅即發作,這一招只求将她推開。卻見黃蓉上身微動,并不招架,李莫愁雙掌剛沾上對方胸口衣襟,突然兩只掌心一痛,似是擊中什麽尖針。
她大驚之下,急忙後躍,舉掌看時,見每只掌心都刺破了一孔,孔周帶着一圈黑血,顯是為自己的冰魄銀針所傷。她又驚又怒,不明緣由,卻見黃蓉從懷中取出兩只蘋果,雙手各持一只,笑吟吟的舉起,每只蘋果上都刺着一枚銀針。李莫愁這才省悟,原來她懷中藏着蘋果,先前自己發射暗器,她并不撥打閃避,卻伸手入懷抓住蘋果,對準銀針來路,收去毒針,讓毒針尖端破蘋果皮而出,轉過蘋果向外,對準了自己手掌,誘使自己出掌擊上蘋果。
李莫愁本也是個絕頂聰明之人,今日遇上了這詭詐百出的對手,只有甘拜下風,忙伸手入懷去取解藥,卻聽得風聲飒然,黃蓉雙掌已攻向她面門。
李莫愁舉左手一封,猛見黃蓉一只雪白的手掌五指分開,拂向自己右手手肘的“小海穴”,五指形如蘭花,姿态曼妙難言。她心中一動:“莫非這是天下聞名的蘭花拂穴手?”右手來不及去取解藥,忙翻掌出懷,伸手往她手指上抓去。黃蓉右手縮回,左手化掌為指,又拂向她頸肩之交的“缺盆穴”。
李莫愁見她指化為掌,掌化為指,“桃華落英掌”與“蘭花拂穴手”交互為用,當真是掌來時如落英缤紛,指拂處若春蘭葳蕤,不但招招淩厲,且豐姿端麗,不由得面若死灰,心道:“今日得見桃花島神技,委實大非尋常,莫說我掌上已然中毒,便安健如常,也不是她對手。”她急于脫身,以便取服解藥,但黃蓉忽掌忽指,纏得她沒半分餘暇。那冰魄銀針的毒性何等厲害,若不是她日常使用,體質習于毒性,這片時之間早已暈去了。
黃蓉見她臉色蒼白,出招越來越軟弱,知道只要再纏得少時,她便要支持不住,心想這女魔頭作惡多端,今日斃于她自己的毒針之下,正好為武氏兄弟報了殺母之仇,着着進逼,手下毫不放松,同時守緊門戶,防她臨死之際突施反噬。
李莫愁先覺下臂酸麻,漸漸麻到了手肘,再拆數招,已麻到了腋窩,這時雙臂僵直,已然不聽使喚,只得叫道:“且慢!”向旁搶開兩步,慘然道:“郭夫人,我平素殺人如麻,早就沒想能活到今日。鬥智鬥力,我都遠不如你,死在你手下,實所甘服,但我鬥膽求你一事。”黃蓉道:“什麽事?”雙眼不轉瞬的瞪着她,防她施緩兵之計,伸手去取解藥,然見她雙臂下垂,已彎不過來,聽她說道:“我和師妹向來不睦,但那孩兒實在可愛,求你大發善心,好好照料,別傷了她小命。”
黃蓉聽她這幾句話說得極是誠懇,不禁心中一動:“這魔頭積惡如山,臨死之際居然能真心愛我的女兒。”說道:“這女孩兒的父母并非尋常之輩,倘若讓她留在世上,不免令我一世操心,辛苦百端……”李莫愁怎聽得出她言中之意,求道:“望你高擡貴手……”黃蓉要再試她一試,走近前去,揮指先拂了她穴道,從她懷中取出一個藥瓶,問道:“這是你毒針的解藥麽?”李莫愁道:“是!”黃蓉道:“我不能兩個人都饒了,若要我救你,須得殺那女孩兒。倘你自甘就死,我便饒那孩兒。”
李莫愁萬想不到竟尚有活命之機,但叫黃蓉殺那女孩固然說不出口,以自己性命換得女孩活命,卻也不願,見黃蓉從小瓶中倒出一粒解藥,兩根手指拈住了輕輕晃動,只等自己回答,顫聲道:“我……我……”
黃蓉心想:“她遲疑了這麽久,實已不易。不管她如何回答,單憑這一念之善,我便須饒她一命。她滿身血債,将來自有人找她報仇。”攔住她話頭,笑道:“李道長,多謝你對我襄兒如此關懷。”
李莫愁愕然道:“什麽?”黃蓉笑道:“這女孩兒姓郭名襄,是郭靖爺和我的女兒,生下不久便落入了龍姑娘手中,不知你怎地竟會起了這個誤會。承你養育多日,小妹感謝不盡。”斂衽行了一禮,将一粒解藥塞入她口中,問道:“夠了麽?”李莫愁茫然道:“我中毒已深,須得連服三粒。”黃蓉道:“好!”又喂了她兩粒,心想這解藥或有後用,卻不還她,将藥瓶放入了懷中,笑道:“三個時辰之後,你穴道自解。”
她快步回入樹林,心想:“耽擱了這多時,不知芙兒走了沒有?若能讓她姊妹倆見上面,大是佳事。”轉入棘藤圈中,一瞥之下,不由得如入冰窖,全身都涼了。
棘藤圈絲毫無異,郭襄卻已影蹤不見。黃蓉心中怦怦亂跳,饒是她智計無雙,這時也慌得沒做手腳處。她定了定神,心道:“莫慌,莫慌,我和李莫愁出林相鬥,并無多時,襄兒給人抱去,定走不遠。”攀到林中最高一株樹上四下眺望。襄陽城郊地勢平坦,這一眼望去足足有十餘裏,竟沒見到絲毫可疑的事物。此時蒙古大軍甫退,路上絕無行人,只要有一人一騎走動,雖遠必見,甚至向北望到樊城,向南望到宜城,路上也不見有何動靜。
黃蓉心想:“此人既未遠去,必在近處。”細尋棘藤圈附近有無留下足印之類。只見一條條棘藤絕無曾遭碰動搬移之跡,決非什麽野獸沖入将孩兒銜去,尋思:“我這些棘藤按九宮八卦方位而布,那是我爹爹自創的奇門之術,世上除桃花島弟子之外,再也無人識得,雖是金輪國師這等才智之士,也不能在這棘藤之間來去自如,難道竟是爹爹到了?……啊喲,不好!”
猛地想起,數月前與金輪國師邂逅相遇,危急中布下亂石陣抵擋,當時楊過來救,曾将陣法的大要說了給他知曉,此人聰明無比,舉一反三,雖不能就此精通奇門之術,但棘藤匆匆布就,破解并不甚難。她一想到楊過,腦中一暈,不由得更增了幾分憂心,暗道:“芙兒斷他一臂,他和我郭家更結下了深仇,襄兒落入此人手中,這條小命算是完啦。他也不用相害,只須随手将她在荒野中一抛,這嬰兒那裏還有命在?”想起這女孩兒出世沒幾天,便如此多災多難,竟怔怔的掉下淚來。
她多歷變故,才智絕倫,又豈是徒自傷心的尋常女子?微一沉吟,随即擦幹眼淚,追尋楊過的去路。說也奇怪,附近竟找不出他半個足印,心下大奇:“他便輕功練到了絕頂,軟泥之上也必會有淺淺足印,難道他竟是在空中飛行的麽?”
她這一下猜測果然不錯,郭襄确是給楊過抱去的,而他出入棘藤,确也是從空飛行來去。
那天晚間楊過在窗外見黃蓉點了郭靖穴道,放走女兒,他便從原路出城,遠遠跟随,心道:“郭伯母,你女兒欠我一條臂膀,你丈夫斬不了,便讓我來斬。你在明,我在暗,你想永世保住女兒這條右臂,只怕也不怎麽容易。”
黃蓉與女兒分離在即,心中難過,沒留意到身後有人跟蹤。此後她在新城鎮與李莫愁相遇、兩人相鬥等情,楊過在林外都瞧得清清楚楚。待得兩人出林,他便躍上高樹,扯了三條長藤并在一起,一端縛在樹上,另一端左手拉住了,自空縱入棘圈,雙足夾住郭襄腰間,左手使勁一扯,身子便已蕩出棘圈。眼見黃蓉與李莫愁兀自在掌來指往的相鬥,便在樹梢上縱躍出林,落地後奔跑更速,片刻間回到了市鎮。見郭芙站在街頭,牽着小紅馬東張西望,等候母親回來,楊過雙足一點,身子從丈外遠處躍上了紅馬。
郭芙吃了一驚,回過頭來,見騎在馬背的竟是楊過,心中騰的一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忙柭劍在手。那君子、淑女雙劍雖利,都留在卧室之中,匆匆不及攜走,手中所持,仍是常用的那柄利劍。
楊過見她臉色蒼白,目光中盡是懼色,同時顯得嬌弱無助,楚楚可憐。他此時要斬斷她右臂,可說易如反掌,突然間心中升起一股憐惜之情,竟下不了手,哼的一聲,揮出右臂,空袖子已裹住了她長劍,向外甩出。郭芙那裏還拿捏得住,長劍脫手,直撞向牆角。楊過左手搶過馬缰,雙腿一夾,小紅馬向前急沖,絕塵而去。郭芙只吓得手足酸軟,慢慢走到牆角拾起長劍,劍身在牆角上猛力碰撞,已彎得便如一把曲尺。
以柔物施展剛勁,原是古墓派武功的精要所在,李莫愁使拂塵、小龍女使綢帶,皆是這門功夫。楊過此時內勁既強,袖子一拂,實不下于鋼鞭巨杵之撞擊。
楊過抱了郭襄,騎着汗血寶馬向北疾馳,不多時便已掠過襄陽,奔行了數十裏,因此黃蓉雖攀上樹頂極目遠眺,卻瞧不見他蹤影。
楊過騎在馬上,見道旁樹木如飛般向後倒退,俯首看懷中的郭襄,見她睡得正沉,一張小臉秀美嬌嫩,心道:“郭伯伯、郭伯母這個小女兒,我總是不還他們了,也算報了我這斷臂之仇。他們這時心中的難過懊喪,只怕尤勝于我。”奔了一陣,轉念又想:“楊過啊楊過,是不是你天生的風流性兒作祟,見了郭芙這美貌少女,天大的仇怨也抛到了腦後?倘若斬斷你手臂的是個男人,是武氏兄弟中的那一個,你難道也肯饒了他?”想了半日,只好搖頭苦笑。他對自己激烈易變的性格非但管制不住,甚且自己也難以明白。
行出二百裏後,沿途漸有人煙,一路上向農家讨些羊乳牛乳喂郭襄吃了,決意回古墓去找小龍女,不數日間已到了終南山下。
回首前塵,感慨無已,縱馬上山,覓路來到古墓之前。“活死人墓”的大石碑巍然聳立,與前無異,墓門卻已在李莫愁攻入時封閉,若要進墓,只有鑽過水溪及地底潛流,從密道進去。憑他這時內功修為,穿越密道自不費力,然而如何安排郭襄卻大為躊躇,這小小嬰兒一入水底,必死無疑,但想到小龍女多半便在墓中,進去即可與她相見,那裏還能按捺得住?從口袋裏取些餅餌嚼得爛了,喂了郭襄幾口,在附近找到個小山洞,将郭襄放在小山洞內,拔些荊棘柴草堆在洞口,心想不論在墓中是否能與小龍女相見,都要立即回出,設法安置嬰兒。
堆好荊棘,正要向後走去,忽聽得遠處山道上腳步聲響,似有數人快步而過,楊過忙尋聲過去,縮身在一株大松樹後躲起,聽見一人大聲說道:“新任代掌教清肅真人趙真人法旨:如有蒙古武士上山來到重陽宮,一概恭敬放行,不得攔阻……”另一人道:“鄭師哥,新任代掌教明明是沖和真人甄真人,怎麽變了清肅真人?”先一人道:“沖和真人突然患急病,剛才将代掌教之位轉授了清肅真人,轉授的大典不久前便行過了。”後一人道:“代掌教真人統率本教上下數萬道俗弟子,何等重要,怎麽說改便改,不太兒戲了些麽?”先一人道:“怎麽?你不服麽?要是不服,便到重陽宮跟大夥兒說去。你有本事,錢師弟,便你來做也可以啊。就不知別人服不服呢?”
姓錢道人道:“我有個屁本事?鄭師哥,先前沖和真人分派我們把守這裏的山道,絕不可放一個蒙古武士上山,他們倘若硬闖,便結天罡北鬥陣截住,打不過就傳訊出去呼援。現下又說不得攔阻,我們到底聽誰的號令啊?”姓鄭道人道:“現今代掌教是誰?”姓錢道人道:“你說是趙真人!”姓鄭道人道:“好啊,這就是了!咱們做小輩的,上面怎麽號令,咱們遵從照辦便是。”姓錢道人道:“是!”放大聲音叫道:“各位師弟,鄭師哥傳來新任代掌教趙真人號令,命我們如見蒙古武士上山,須得恭敬相待,不可阻攔!”丈許外五六人齊聲應道:“是!”
楊過聽得心中有氣,尋思:“全真教向來以護民為本,決不順服外族。他們口中的清肅真人應是趙志敬沒錯,怎麽做起代掌教來?趙志敬卑鄙下流,投降蒙古人倒不稀奇。”記挂要盡快進古墓去找小龍女,一時也沒心思跟趙志敬算帳。
只聽那姓鄭道人又大聲道:“趙真人又吩咐,如見到一位穿白衫子的姑娘,無論如何要攔住她,不得讓她上山。”楊過吃了一驚,心道:“他說的明明是姑姑,怎麽又要攔住她不得上山?”那姓錢道人道:“你說的是古墓派的小龍女嗎?她……她可早就上山去了。”姓鄭的道人拍腿叫道:“你……這可不是開玩笑嗎?趙真人號令結天罡北鬥陣,千萬不能放她上山,你怎敢不聽號令?”姓錢道人大聲道:“各位師弟,先前代掌教甄真人傳下號令說,見到古墓派的小龍女姑娘上山,大家須得客客氣氣,不可失了禮數。是不是啊?”丈許外五六人齊聲道:“是啊,甄真人派人來傳令,确是這麽說的。”姓錢道人道:“鄭師哥,趙真人吩咐的那位白衫子的姑娘,倘若便是小龍女,那她上去好一會兒了,咱們對她客客氣氣,決不失了禮數。我還說:‘龍姑娘,你請慢走!’她說:‘這位道友,多謝你啦!’倒也客氣!全沒失了禮數……”
楊過聽他說小龍女已“上去好一會兒了”,心急如焚,再也不去理會那些道人說些什麽,施展古墓派輕功,轉身搶上山去。待得遠遠望見山上重陽宮房舍,尋思:“我暗中去接應姑姑?還是開門見山,直闖重陽宮去和全真教理論?”思慮未定,突見一只銀輪嗚嗚聲響,激飛上天,正是金輪國師的兵刃。楊過心中一震:“金輪國師也在這裏,跟全真教的高手動上了手?不知姑姑是否已經現身?還是隐伏在旁?”認定銀輪所在的方位,急步趕到重陽宮後玉虛洞前。便在此時,小龍女身受全真五子一招“七星聚會”和金輪國師輪子的前後夾擊,身受重傷。
楊過只消早到片刻,便能救得此厄。但天道不測,世事難言,一切豈能盡如人意?人世間悲歡離合,禍福榮辱,往往便只差于厘毫之間!
全真五子乍見楊過到來,均知此事糾葛更多。丘處機大聲道:“我重陽宮清修之地,今日各位來此騷擾,卻是為何?”王處一更怒容滿面,喝道:“龍姑娘,你古墓派和我全真教縱有梁子,雙方自行了斷便是,何以約了西域胡人、諸般邪魔外道,害死我這許多教下弟子?”小龍女重傷之餘,那裏還能分辯是非,和他們作口舌之争?全真教下諸弟子見她劍刺甄志丙,又傷趙志敬,不論是甄派趙派,盡數拿她當作敵人,當此紛擾之際,更沒人出來說明真相。
楊過伸左臂輕輕扶着小龍女的腰,柔聲道:“姑姑,我和你回古墓去,別理會這些人啦!”小龍女道:“你的手臂還痛不痛?”楊過笑着搖了搖頭,道:“早就好啦。”小龍女道:“你身上情花的毒沒發作麽?”楊過道:“有時發作幾次,也不怎麽厲害。”
趙志敬自給小龍女刺傷之後,一直躲在後面,不敢出頭,待見全真五子出關而出,心知衆師長查究起來,自己代掌教之位固然落空,還得身受嚴刑。他本來也不過是生性暴躁,器量褊狹,原非大奸大惡,只自忖武功于第三代弟子中算得第一,這首座弟子之位卻落于甄志丙身上,心中憤憤不平,就此一念之差,終于陷溺日深,不可自拔。此時暗想眼下的局面決不能任其寧定,只有攪他個天翻地覆,五位師長是非難分,方有從中取巧之機,更想如能假手于金輪國師将全真五子除了,更一勞永逸;眼見楊過失了右臂,左手又扶着小龍女,幾乎已成束手待斃的情勢,他生平最憎恨之人,便是這個叛門辱師的弟子,這時有此良機,那肯放過?向身旁的鹿清篤使了個眼色,大聲喝道:“逆徒楊過,兩位祖師爺跟你說話,你不跪下磕頭,竟敢倨傲不理?”
楊過回頭來,眼光中充滿了怨毒,心道:“姑姑傷在你全真教一班臭道士手下,今日暫且不理,日後再來跟你們算帳。”向群道狠狠的掃了一眼,扶着小龍女,移步便行。
趙志敬喝道:“上罷!”與鹿清篤兩人雙劍齊出,向楊過右脅刺去。趙志敬先前雖身遭劍刺,但傷勢不重,這一劍刺向楊過斷臂之處,看準了他不能還手,劍挾勁風,使上了畢生的修為勁力。丘處機雖不滿楊過狂妄任性,目無尊長,但想起郭靖的重托,又想起和他父親楊康昔日的師徒之情,喝道:“志敬,劍下留情!”
那一邊麻光佐更高聲叫罵起來:“牛鼻子要臉麽?刺人家的斷臂!”他和楊過最合得來,眼見他遇險,便要沖上來解救,苦于相距過遠,出手不及。
突見灰影一閃,鹿清篤那高大肥胖的身子飛将起來,哇哇大叫,砰的一聲,正好撞在尼摩星身上。以尼摩星的武功,這一下雖出其不意,也決不能撞得着他,但他雙腿斷了,兩只手都撐着拐杖,既不能伸手推擋,縱躍閃避又不靈便,登時撞個正着,仰天一交摔倒。尼摩星背脊在地下一靠,立即彈起,一拐杖打在鹿清篤背上,登時将他打得暈了過去。
這一邊楊過卻已伸右足踏住了趙志敬長劍,趙志敬用力抽拔,臉孔脹得通紅,長劍竟紋絲不動。原來當雙劍刺到之時,楊過右手空袖猛地拂起,一股巨力将鹿清篤摔了出去。趙志敬鬥然感到袖力沉猛,忙使個“千斤墬”,身子牢牢定住。這一來,長劍勢須低垂,楊過提腳下踹,已将劍刃踏在足底。他在山洪中練劍,水力再強亦沖他不倒,這時一足踏定,當真如岳之鎮,趙志敬猛力拔奪,那裏奪得出分毫?
楊過冷冷的道:“趙道長,當時在大勝關郭大俠跟前,你已明言非我之師,今日何以又提師承之說?也罷,瞧在從前叫過你幾聲師父的份上,讓你去罷!”說完這句話,右足絲毫不動,足底的勁力卻突然間消除得無影無蹤。
趙志敬正運強力向後拉奪,手中猛地一空,長劍急回,彭的一響,劍柄重重撞在胸口,正與他猛力以劍柄擊打自己無疑。這一擊若為敵人運勁打來,他即令抵擋不住,也必以內力相抗,現下自行撞擊,那是半點抗力也無,但覺胸口劇痛,一口鮮血噴将出來,眼前一黑,仰天跌倒。
王處一和劉處玄雙劍出鞘,分自左右刺向楊過,突然一個人影自斜刺裏沖至,當的一聲,兩柄長劍蕩了開去。這人正是尼摩星,他給鹿清篤撞得摔了一交,雖打倒鹿清篤,但心頭惡氣未出。推尋原由,全是楊過之故,掄杖躍到,左手拐杖架開了王劉二道長劍,右手拐杖便向楊過和小龍女頭頂猛擊下去。
楊過心知尼摩星武功了得,單用一只空袖,只怕拂不開他剛柔并濟的一擊,這時小龍女全身無力,正軟軟的靠在他身上,于是身子左斜,右手空袖橫揮,卷住了小龍女的纖腰,讓她靠在自己前胸右側,左手抽出背負的玄鐵重劍,順手揮出。噗的一聲,響聲又沉又悶,便如木棍擊打敗革,尼摩星右手虎口爆裂,一條黑影沖天而起,卻是鐵杖向上激飛。這鐵杖也有十來斤重,向天空竟高飛二十餘丈,直落到了玉虛洞山後。
楊過首次以劍魔獨孤求敗的重劍臨敵,竟有如斯威力,也不禁暗自駭然。
尼摩星半邊身子酸麻,一條右臂震得全無知覺,他生性悍勇無比,大吼一聲,左手鐵杖在地下一撐,躍高丈餘,跟着劈将下來。楊過心想我劍上剛力已然試過,再來試試柔力,重劍劍尖抖處,已将鐵拐粘住,這時只要內力吐出,便能将尼摩星擲出數丈之外,如摔向山壁,更非撞得他筋斷骨折不可。他見小龍女如此傷重,滿心怨苦,這一下出手原決不容情。正當臂上內力将吐未吐之際,見尼摩星身在半空,雙腿齊膝斷絕,猛想起自己也斷了一臂,不禁起了同病相憐之意,當下重劍不向上揚,反手下壓,那鐵拐筆直向下戳落,塵土飛揚,大半截戳入了土內。
尼摩星握着鐵拐,想要運勁拔起,但左臂經那重劍一粘一壓,竟如給人點了穴道一般,半點使不出勁來。楊過道:“今日饒你一命,快快回天竺去罷。”尼摩星臉如死灰,僵在當地,隔了一會,才迸出一句話來:“你的功夫古怪大大的!”。
潇湘子和尹克西雖見變出意外,卻那猜得到在這一個多月之內楊過已功力大進,還道尼摩星斷腿後變得極不濟事。尹克西搶上幾步,拔起鐵拐,遞在尼摩星手中。尼摩星接了,在地下一撐,想要遠躍離開,豈知手臂麻軟未複,一撐之下,竟咕咚摔倒。
潇湘子向來幸災樂禍,只要旁人倒黴,不論是友是敵,都覺歡喜,心想:“天竺矮子向來好生自負,對我不服,這就可算是完了。眼下高手畢集,快搶先擒了楊過,那正是揚名立威的良機。”縱身而出,喝道:“楊過小子,數次壞了王爺大事,快随老子走罷!”
楊過心想:“姑姑傷重,須得及早救治,偏生眼前強敵甚多,不下殺手,難以脫身。”低聲問小龍女道:“痛得厲害嗎?”小龍女道:“你抱着我,我……我好歡喜。”
楊過擡起頭來,向潇湘子道:“上罷!”玄鐵劍指向他腰間,劍頭離他身子約有二尺,穩穩平持。潇湘子見這劍粗大黝黑,鈍頭無鋒,倒似是一條頑鐵,心想:“這小子劍法迅捷,靈動變幻,果然了得,可是拿了這根鐵條,劍法再快也必有限。”說道:“那兒去撿來了這根通火棒兒?”說着便揮純鋼哭喪棒往重劍上擊去。
楊過持劍不動,內勁傳到劍上,只聽得噗的一聲悶響,劍棒相交,哭喪棒登時斷成七八截,四下飛散。潇湘子大叫:“不好!”向後急退。楊過玄鐵劍伸出,左擊一劍,右擊一劍,潇湘子雙臂齊折。
楊過連敗鹿清篤、趙志敬、尼摩星三人,玉虛洞前衆人已群情聳動,這次他身不動,臂不擡,純以內力震斷潇湘子的兵刃,衆人更不明所以,相顧駭然,均想:“這人的武功當真邪門!”
尹克西是西域大賈,善于鑒別寶物,見楊過以重劍震飛尼摩星的鐵拐,早已暗暗吃驚:“此劍如此威猛,大非尋常,劍身深黑之中隐隐透出紅光,莫非竟是以玄鐵制成?這玄鐵是從天上落下的隕石中提煉而得,乃天下至寶,本來要得一二兩也是絕難,尋常刀槍劍戟之中,只要加入半兩數錢,凡鐵立成利器。他卻從那裏覓得這許多玄鐵?再說,這劍若真是通體玄鐵,豈非重達四五十斤,又如何使得靈便?”其實這劍共重九九八十一斤,若非如此沉重,楊過內力雖強,也不能發出如許威力。待見潇湘子的哭喪棒斷得七零八落,尹克西更知此劍定是神品。他為人尚無重大過惡,只是自小做珠寶買賣,一見奇珍異寶,心中便奇癢難搔,或買或騙,或搶或偷,說什麽也要得之而後快。這時見了楊過的重劍,貪念大熾,縱身而出,金龍鞭一抖,往他劍上卷去。
楊過與他在絕情谷同進同出,見他成日笑嘻嘻的甚是随和客氣,對他一直不存敵意,見金龍鞭卷到,鞭上珠光寶氣,鑲滿了寶石、金剛鑽、白玉之屬,讓玄鐵劍由他軟鞭卷住,說道:“尹兄,我和你素無過節,快快撒鞭讓路。你這條軟鞭上寶貝不少,損壞了有點可惜。”尹克西笑道:“是麽?”運勁便奪,楊過端凝屹立,卻那裏撼動得他分毫?
這時尹克西站得近了,看得分明,這劍果是玄鐵所鑄,金剛鑽是天下至堅之物,不論與住何硬物相擦,均能劃破對方而己身無損,但金龍鞭鞭梢所鑲的大鑽在玄鐵劍上劃過,劍身竟連細紋也不起一條。他心頭火熱,知對方武功厲害,非出奇策,難奪此劍,笑嘻嘻的道:“楊兄功夫精進若斯,可喜可賀,小弟甘拜下風。”口中說着客套話,左腕一翻,寒光閃動,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匕首,猛地探臂,向小龍女胸口直紮過去。
他這一下倒也不是想傷小龍女性命,但知道楊過對小龍女情切關懷,見她有難,定然舍命救援,自己聲東擊西,便能奪到了寶劍。楊過見狀,果然一驚。尹克西喝道:“撒劍!”全身之力都運到右臂之上,拉鞭奪劍。
他這一聲:“撒劍!”楊過當真依言撒手,挺劍送出。劍長匕短,重劍隔在三人之間,匕首便紮不到小龍女身上。但楊過情急之下,力道使得極猛,連劍帶鞭的直撞了過去。尹克西明知此劍甚重,早有提防,卻萬想不到來勢竟如此猛烈,眼見閃避不及,急運內力,雙掌疾出,抓住重劍與寶鞭,砰的一聲猛響,登時連退了五六步,才勉強拿樁站定,臉如金紙,嘴角邊雖猶帶笑容,卻凄慘之意遠勝于歡愉,頃刻間只感五髒六腑都似翻轉了,站在當地,既不敢運氣,也不敢移動半步,雙臂伸前持劍,便如僵了一般。
楊過走近身去,伸手接過玄鐵劍,輕輕一抖,只聽得丁丁東東一陣響過,陽光照射之下,寶光耀眼,金銀珠寶散了滿地,一條鑲滿珠寶的金龍軟鞭已震成碎塊。
楊過叫道:“金輪國師,咱們的帳是今日算呢,還是留待異日?”
金輪國師見他連敗尼摩星、潇湘子、尹克西三大高手,都只一招之間便傷了對手,這少年何以武功大進,實是不可思議。自己上前動手,雖決不致如那三人這般不濟,要取勝也必不易,此刻各路英雄聚會,給他一吓便走,顏面何存?心想:“他斷了一臂,左手雖然厲害,右側定有破綻,我專向他右邊攻擊,韌戰久鬥。他顧着小龍女的傷勢,時候拖久了,心神定然不寧。”整一整袍袖,金銀銅鐵鉛五輪一齊持,心知這一戰關涉生死榮辱,絲毫大意不得,神色間卻仍似漫不在乎,緩步而出,笑道:“楊兄弟,恭喜你又有異遇,得了這柄威猛絕倫的神劍啊!你這件希奇古怪的法寶,只怕老衲也對付不了。”他既無勝算,便先留地步,極力贊譽玄鐵重劍,要令旁人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