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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過仍以右手空袖摟在小龍女腰間,支撐着她身子,低聲道:“姑姑,咱們去罷!”小龍女甜甜一笑,低聲道:“這時候,我在你身邊死了,心裏……心裏很快活。”忽又想起一事,說道:“郭大俠的姑娘傷你手臂,她不會好好待你的。那麽以後誰來照顧你呢?”她想到這件事,心中好生難過,低低的道:“你孤苦伶仃的一個兒,你……沒人陪伴……”

楊過眼見她命在須臾,傷痛難禁,驀地想起:“那日她在這終南山上,曾問我願不願要她做媳婦,那時我愕然不答,以致日後生出這許多災難困苦。眼前為時無多,務須讓她明白我的心意。”大聲說道:“什麽師徒名分,什麽名節清白,咱們通通當是放屁!通通滾他媽的蛋!死也罷,活也罷,咱倆誰也沒命苦,誰也不會孤苦伶仃。從今而後,你不是我師父,不是我姑姑,是我媳婦!是我妻子!是我老婆!”

小龍女滿心歡悅,望着他臉,低聲道:“這是你的真心話麽?是不是為了讓我歡喜,故意說些好聽言語?”楊過道:“自然是真心。我斷了手臂,你更加憐惜我;你遇到了什麽災難,我也更加憐惜你。”小龍女低低的道:“是啊,世上除了你我兩人自己,原也沒旁人憐惜。”

重陽宮中數百名道人盡是出家清修之士,突然聽他二人輕憐密愛,軟語纏綿,無不大是狼狽,年老的頗為尴尬,年輕的少不免起了凡心。各人面面相觑,有的不禁臉紅。清淨散人孫不二喝道:“你們快快出宮去罷,重陽宮乃清淨之地,不該在此說這些非禮言語!”

楊過聽而不聞,凝視着小龍女的眼,說道:“當年重陽先師和我古墓派祖師婆婆原該好好結為夫妻,不知為了什麽勞什子古怪禮教、清規戒律,弄得各自遺恨而終,咱倆今日便在重陽祖師的座前拜堂成親,結為夫婦,讓咱們祖師婆婆出了這口惡氣。”他對王重陽本來殊無好感,但自起始修習古墓壁上他的遺刻,越練越欽佩,到後來已十分崇敬,隐隐覺得自己便是他的傳人一般。小龍女嘆了口氣,幽幽的道:“過兒,你待我真好。”

當年王重陽和林朝英互有深情,全真五子盡皆知曉,雖均敬仰師父揮慧劍斬情絲,實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好漢,但想到武學淵深的林朝英以絕世之姿、妙齡之年,竟在古墓中自閉一生,自也無不感嘆。這時楊過提起此事,群道中年輕的不知根由,倒沒什麽,年長的無不心中一震。

孫不二喝道:“先師以大智能、大定力出家創教,他老人家一番苦心孤詣,豈是你後生小子所能窺測?你再在此大膽妄為,胡言亂語,可莫怪我劍下無情了。”當日大勝關英雄宴上,楊過拒卻孫不二送來長劍,當場使她下不了臺。她雖是修道之士,胸襟卻遠不及丘處機、王處一等人寬宏,她以全真教中尊長身分,受辱于徒孫輩的少年,自不免耿耿于懷。兼之她以女流而和衆道群居參修,更是自持綦嚴,聽到楊過竟要在莊嚴法地、全真教上下向來認為神聖的祖師像前拜堂成親,怒氣勃發,難以抑制,眼見楊龍二人對她的呼喝置若罔聞,唰的一聲,長劍又即出鞘。

楊過冷冷的瞧了她一眼,尋思:“單憑你這老道姑,自然非我敵手,但一動上手,全真教餘人決無袖手之理。我非和姑姑立刻成親不可。若不在此拜堂,出得重陽宮去,她萬一傷重不治,豈不令她遺恨而終?你罵我‘大膽妄為’,哼,我楊過大膽妄為,又非始于今日。我既說了要在重陽祖師像前成親,說什麽也要做到。”游目四顧,見倒有半數道人已執劍在手,說道:“孫道長,你定要逼我們出去,是不是?”

孫不二厲聲道:“快走!自今而後,全真教跟古墓派一刀兩斷,永無瓜葛,最好大家別再見面!”

楊過長嘆一聲,搖了搖頭,轉過身來,向着通向古墓的小徑走了兩步,慢慢将玄鐵劍負在背上,右袖揮開,伸左臂扶住小龍女,暗暗氣凝丹田,突然間擡起頭來,仰天大笑,聲動林梢。群道鬥聞笑聲震耳,都是一驚。

他笑聲未畢,忽地放脫小龍女,縱身後躍,左手已扣住孫不二右手手腕上的“會宗”、“支溝”兩穴。小龍女身無憑依,晃了一晃,便欲摔倒,楊過已拉着孫不二回過來靠在小龍女身後。這一下退後縱前,當真迅如脫兔,乃古墓派的嫡傳輕功,群道眼睛還沒一瞬,孫不二已落入他的掌握,動彈不得。丘處機、王處一、孫不二等久經大敵,本來也防到他會突然發難,擒住一人為質,但見他既收起兵刃,走向出宮的小徑,唯一的手臂又扶住了小龍女,料定他已知難而退,那知他竟長笑擾敵,而衣袖放開小龍女、還劍背上兩事,竟成為騰出手來擒獲孫不二的手段。群道齊聲發喊,各挺長劍,但孫不二既入其手,誰都不敢上前相攻。

楊過低聲道:“孫道長,多有得罪,晚輩回頭向你賠禮。”拉着她手腕,和小龍女緩步走向重陽宮後殿。群道跟随在後,滿臉憤激,卻無對付之策。

進側門、過偏殿、繞回廊,楊龍二人挾着孫不二終于到了後殿。楊過回過頭來,朗聲說道:“各位請都站在殿外,誰都不可進殿一步。我二人早已豁出性命不要,如要動手,我二人和孫道長一起同歸于盡便了。”

王處一低聲道:“丘師哥,怎麽辦?”丘處機道:“暫且不動,見機行事。瞧來他也不敢加害孫師妹。”這幾人一生縱橫江湖,威名遠振,想不到臨到暮年,反受一個初出道的少年挾制,想想固然有氣,卻也不禁失笑。

楊過拉過一個蒲團,讓孫不二坐下,說道:“對不住!”伸手點了她背心的“大椎”“神堂”兩穴,令她不能走動,見群道依言站在殿外,不敢進來,扶着小龍女站在王重陽畫像之前,雙雙并肩而立。

只見畫中道人手挺長劍,風姿飒爽,不過三十來歲年紀,肖像之旁題着“活死人”三字。不過寥寥幾筆,但畫中人英氣勃勃,飄逸絕倫。楊過幼時在重陽宮中學藝,這畫像見之已熟,早知是祖師爺的肖像,這時猛地想起,古墓中也有一幅王重陽的畫像,雖然此是正面而墓中之畫是背影,筆法卻一般無異,說道:“這畫也是祖師婆婆的手筆。”小龍女點點頭,向他甜甜一笑,低聲道:“咱倆在重陽祖師畫像之前成親,而這畫正是祖師婆婆所繪,當真再好不過。”

楊過踢過兩個蒲團,并排放在畫像之前,大聲說道:“弟子楊過和弟子龍氏,今日在重陽祖師之前結成夫婦,此間全真教數百位道長,都是見證。”說罷跪在蒲團之上,見小龍女站着不跪,說道:“咱們就此拜堂成親,你也跪下來罷!”小龍女沉吟不語,雙目紅潤,盈淚欲滴。楊過柔聲道:“你有什麽話說?在這裏不好麽?”小龍女顫聲道:“不,不是!”她頓了一頓,說道:“我既非清白之軀,又是個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這樣好?”說到這裏,淚珠從臉頰上緩緩流下。

楊過重行站起,伸衣袖給她擦了擦眼淚,笑道:“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心麽?”小龍女擡頭望着他,只聽他柔聲道:“我真願咱兩個都能再活一百年,讓我能好好待你,報答你對我的恩情。倘若不能,倘若老天爺只許咱們再活一天,咱們便做一天夫妻,只許咱們再活一個時辰,咱們就做一個時辰的夫妻。”小龍女見他臉色誠懇,目光中深情無限,心中激動,真不知要怎樣愛惜他才好,凄苦的臉上慢慢露出笑靥,淚珠未幹,神色已歡喜無限,在蒲團上盈盈跪倒。

楊過跟着跪下。兩人齊向畫像拜倒,均想:“咱二人雖然一生孤苦,但既有此日此時,福緣深厚已極。過去的苦楚煩惱,來日的短命而死,全都不算都什麽。”兩人相視一笑,在蒲團上磕下頭去。

楊過低聲祝禱:“弟子楊過和龍氏真心相愛,始終不渝,願生生世世,結為夫婦。”小龍女也低聲道:“願祖師爺保佑,讓咱倆生生世世,結為夫婦。”楊過又道:“祖師爺,弟子楊過冒犯了全真教,真正對不住之至,這裏跟您老人家磕頭賠罪。弟子對祖師爺,心中實在尊敬萬分。全真教今後若有所需,弟子奉命驅策,必效奔走之勞。”說着又磕了幾個頭。

孫不二坐在蒲團之上,身子雖不能移動,于兩人言語神情卻都聽得清楚,瞧得明白,但覺二人光明磊落,所作所為雖荒誕不經,卻出乎一片至性至情,不自禁想起自己少年時和馬钰新婚燕爾的情景來。又聽得楊過說冒犯了全真教,磕頭賠罪,今後奉命驅策。她本來滿臉怒容,待楊龍二人交拜站起,臉上神色已大為柔和。

楊過心想:“此刻咱二人已結成夫妻,即令立時便死,也已無憾。”原先防備群道闖入阻擋之心登時盡去,向小龍女笑道:“我是全真派的叛逆弟子,武林間衆所知聞,你卻也是個大大的叛徒。”小龍女道:“是啊。師父不許我收男弟子,更不許我嫁人,我卻沒一件遵守。咱二人災劫重重,原本罪有應得。”楊過朗聲道:“叛就叛到底了。王祖師和祖師婆婆英雄豪傑,勝過你我百倍,他們卻不敢成親。兩位祖師泉下有知,未必便說咱們的不是!”他說這番話神采飛揚,當真有俯仰百世、前無古人之概。

便在此時,屋頂上喀喇一聲猛響,磚瓦紛飛,椽子斷折,聲勢驚人,只見屋頂破洞中落下一口巨鐘,對準孫不二的頭頂直堕下來。

楊過與小龍女在殿上肆無忌憚的拜堂成親,全真教上下人等無不憤怒。劉處玄沉吟半晌,心生一計,俯耳與丘處機、王處一、郝大通三人說了。三道連連點頭,向門下弟子低聲囑咐幾句,乘着楊龍二人轉身向裏跪拜之時,到前殿取下一口重達千餘斤的大銅鐘,劉、丘、王、郝四道共托,飛身上了殿頂,料準了方位,猛地向下砸落,撞破一個大洞,對準孫不二摔将下來。四道武功了得,巨鐘雖重,落下時卻無數寸之差,只要将孫不二罩在鐘內,楊過一時傷她不得,群道一擁而上,他二人豈不束手受縛?

楊過見巨鐘跌落,已知其理,立即抽玄鐵劍刺出,勢挾風雷,只聽得當的一響,嗡嗡不絕,劍尖已刺到銅鐘。那口鐘雖重達千斤,但這一劍勁力奇強,又從旁而至,巨鐘淩空一偏,向前斜了兩尺,這一落下,便要壓在孫不二身上。

劉處玄等四人在殿頂破洞中看得明白,齊聲驚呼,心中大恸,萬料不到這少年劍上竟有如斯神力,眼見孫不二便要血肉橫飛,給巨鐘壓得慘不可言。劉處玄雙目一閉,不敢再看,卻聽丘處機歡聲叫道:“多謝手下留情!”劉處玄睜開眼來,不由得大奇,只見那口鐘竟仍将孫不二全身罩住了,鐘旁既無血肢殘跡,連孫不二的道袍也沒露出一截。

原來楊過眼見這一劍推動巨鐘,孫不二非立時斃命不可,突然心想:“今日是我夫婦大喜日子,何苦傷害人命?這老道姑不過脾氣乖僻,又不是有甚過惡。”心念甫動,右手袖子着地拂出,推動孫不二身下蒲團,将她送入了鐘底。

劉丘王郝四道在殿頂又驚又喜,均覺不便再與楊過為敵,但各入門下的弟子早已受囑,一待巨鐘落下,立時搶入進攻。他們在殿外也瞧不見鐘底的變化,只聽得巨聲突作,塵土飛揚,各人發一聲喊,挺着長劍便攻進殿來。

楊過将玄鐵劍往背上一插,伸臂抱了小龍女往殿後躍去。

丘處機叫道:“衆弟子小心,不可傷了他二人性命!”語音洪亮,雖在數百人吶喊叫嚷聲中,各人仍聽得清清楚楚。衆弟子追向殿後,大聲呼喊:“捉住叛教的小賊!”“小賊亵渎祖師爺聖像,別讓他走了!”“快快,你們到東邊兜截!”“長春真人吩咐,不可傷他二人!”

劉處玄于躍上殿頂之前,已先在殿後院子中伏下二十一名硬手。楊過剛轉過屏門,便見院子中劍光閃閃,知有人攔截。心想:“不如從殿頂破洞中竄出。上面雖有四個高手,但這四人諒來不致對我施展殺招。”抱了小龍女縱回殿中。小龍女雙手抱着他頭頸,柔聲道:“反正我們已結成夫婦,在這世上心願已了。沖得出固好,沖不出也沒什麽。”楊過道:“不錯!”右腿飛起,左腿鴛鴦連環,砰砰兩聲,将兩名道士踢出殿去。殿上不比玉虛洞前寬闊,擠滿了道人,北鬥陣法施展不開,但楊過左臂抱着小龍女後,只能出腿傷敵,卻也無法突出重圍,心中暗恨:“這些牛鼻子道人布不成陣法,倘若我尚有一臂,焉能困得住我二人?”砰的一聲,又有一名道人給他踢開,飛身跌出,撞到了兩人。

正紛亂間,突然殿外奔進一個白須白發的老者,身後卻跟進一大群蜜蜂,正是老頑童周伯通。後殿中本就亂成一團,多了個周伯通,衆弟子一時也沒在意,但蜜蜂飛進來後卻立時亂叮亂刺。這些蜜蜂殊非尋常,乃小龍女在古墓中養馴的玉蜂,全真道人中有人遭叮,登時痛癢難當,有的忍耐不住,在地下打滾呼叫,更亂上加亂。

周伯通本來要到襄陽城去相助郭靖,但偷了小龍女的玉蜂蜜漿後,生怕再見到她,襄陽城是不去的了,便上終南山來,要找到趙志敬問個明白,何以膽敢害得師叔祖九死一生。他沿途玩弄玉蜂蜜漿,漸漸琢磨出了一些指揮蜜蜂的門道。道上玩弄蜜蜂,那也罷了,一到終南山上,登時惹出了禍事。山上玉蜂聞到玉蜂蜜漿的甜香,紛紛趕來。玉蜂慣于小龍女的手勢呼叱,周伯通自然驅之不動,非但驅之不動,而且不肯和他幹休。老頑童見情勢不妙,只有飛奔逃入重陽宮來,想找個處所躲避,正好趕上宮中鬧得天翻地覆,熱鬧無比。

他見小龍女和楊過都在殿中,又驚又喜,忙将玉蜂蜜漿瓶子向小龍女抛去,叫道:“乖乖不得了,我服侍不了這批蜜蜂老太爺,好姑娘快來救命。”楊過袍袖拂出,兜住了瓶子,小龍女微微含笑,伸手接過。

這時殿上蜂群飛舞,丘處機等從殿頂躍下向師叔見禮,請安問好。郝大通大叫:“快取火把來!”衆門人有的袍袖罩臉,有的揮劍擊蜂,也有數人應聲去取火把。

周伯通也不理丘處機等人,他額頭給玉蜂刺了兩下,已腫起高高兩塊,只盼找個蜜蜂鑽不進的安穩處所躲避,見地下放着一口巨鐘,心中大喜,忙運力扳開銅鐘,卻見鐘下有人。他也不看是誰,說道:“勞駕勞駕,讓我一讓。”将孫不二推出鐘外,自行鑽入,一松手,騰的一聲,巨鐘重又合上,心中得意:“任你幾千頭幾萬頭蜜蜂追來,你們總不能合力掀開這口大鐘,再也咬不到我老頑童一口了!”

楊過低聲道:“你指揮蜜蜂相助,咱們闖将出去。”小龍女聽到他說話中含有囑咐之意,心中甜甜的甚是舒服:“好啊,他終于不再當我是師父,真的當我是他媳婦了。”當即應道:“是!”極為溫柔順從,舉起蜂蜜瓶子揮舞幾下,呼叱數聲。

玉蜂遇到主人,片刻間便集成一團,小龍女不住揮手呼叱,大群玉蜂分成兩隊,一隊開路,一隊斷後,擁衛着楊龍兩人向後沖了出去。

周伯通這麽來一攪局,丘處機等又驚又喜,又是好笑,眼見楊龍二人退向殿後,喝住衆門人不必追趕。王處一解開了孫不二的穴道,丘處機便去扳那巨鐘。周伯通躲在鐘裏,不知鐘外情形,猛覺那鐘給人扳動,似要揭開,大叫:“乖乖不得了!”雙臂伸出,撐住鐘壁,喝聲:“下來!”丘處機內力不及他深厚,當的一聲響,那鐘離地半尺,又蓋了下去。丘處機笑道:“周師叔又在開玩笑了,來,咱們一起動手!”

當下丘處機、王處一、劉處玄、郝大通四人各出一掌,抵在鐘上向外推出,齊聲喝道:“起!”四股大力擠在一起,将鐘擡得離地三尺,卻見鐘底下空蕩蕩的并無人影,周伯通已不知去向。四人“咦”的一聲,一怔之間,一條人影一晃,周伯通哈哈大笑,站在鐘旁。

丘處機等重又上前見禮。周伯通雙手亂搖,叫道:“罷了,罷了,乖孩兒們平身免禮!”這時丘處機等均己須發皓然,周伯通卻仍是叫他們“乖孩兒”。

衆人正要敘話,周伯通瞥眼見到趙志敬鬼鬼祟祟的正要溜走,大喝一聲,縱上去一把抓住,罵道:“賊牛鼻子,還想逃麽?”左手将巨鐘一推,掀高兩尺,右手将他往鐘底擲去,左手松開,巨鐘合上,口中還喃喃不絕的罵道:“賊牛鼻子,賊牛鼻子。”這時大殿上除他一人,其餘個個都是道人,他大罵“賊牛鼻子”,把王重陽的徒子徒孫一起都罵了。丘處機等深知師叔的脾氣,也不以為忤,不禁相對莞爾。

王處一道:“師叔,趙志敬不知怎麽得罪了您老人家?弟子定當重重責罰。”周伯通:“嘿嘿,這賊牛鼻子引我到山洞裏去盜旗,卻原來藏着紅紅綠綠的大蜘蛛,劇毒無比,一咬之下,老頑童老命難保,幸虧那小姑娘救我,咦,那小姑娘呢?蜜蜂那裏去了?”他說話颠三倒四,王處一那裏懂得,只見他東張西望的找尋小龍女。

便在此時,十餘名弟子趕來報道,楊龍二人退到了後山藏經閣樓上,衆弟子不敢用火把燒蜂,怕延燒道藏。丘處機等吃了一驚,那藏經閣是全真教重地,歷代道藏、王重陽和七弟子的著作,以及教中重要文卷均藏在閣中,若有疏虞,損失不小。丘處機道:“咱們過去瞧瞧,楊過手下留情,沒傷了孫師妹,大可化敵為友。”孫不二道:“不錯!”當下衆人一齊趕向後山藏經閣去。

王處一見門下首徒趙志敬給周伯通罩在鐘內,心想:“周師叔行事胡塗,這事未必便是趙志敬之錯,回頭再詳細查問。”生怕巨鐘密不透風,悶死了他,叫來三名弟子相助,奮力将鐘扳高數寸,伸足撥過一塊磚頭,墊在鐘沿之下,留出數寸空隙通氣,随後跟去。

到得藏經閣前,只見數百名弟子在閣前大聲呼噪,卻無人敢上樓去。丘處機朗聲叫道:“楊龍二位,咱們大家過往不咎,化敵為友如何?”過了一會,不聞閣上有何聲息。丘處機又道:“龍姑娘身上有傷,請下來共同設法醫治。敝教門下弟子決不敢對兩位無禮。丘某行走江湖數十年,從無片言只語失信于人。”半晌過去,仍然聲息全無。

劉處玄心念一動,說道:“他們早已走啦!”丘處機道:“怎麽?”劉處玄道:“你瞧群蜂亂飛,四下散入花群。”從弟子手中接過一個火把,搶先飛步上閣。

丘處機等跟着拾級上閣,果見閣中唯有四壁圖書,并無一人,居中書案上卻放着那瓶玉蜂漿。周伯通如獲至寶,一把搶起,收入懷中。衆人在閣中前後察看,見圖書并無散失,只一堆圖書放在地板上,盛書的木箱卻已不見。忽聽郝大通叫道:“他們從這裏走了!”衆人循聲走到閣後窗口,只見木柱上縛着一根繩索,另一端縛在對面山崖的一株樹上。藏經閣與山崖之間隔着一條深澗,原本無路可通,想不到楊過竟會施展輕功,抱着小龍女從繩索上越谷而去。

楊過和小龍女在重陽宮後殿拜堂成親,全真教上下均感大失威風,但此時見他二人全身而退,全真五子相視苦笑,心中倒也松了。孫不二本來最為憤慨,但她在殿上既見他二人情意真摯,楊過磕頭賠罪,又在千鈞一發之際饒了自己性命,不禁爽然若失,默無一語。

全真五子和周伯通回到大殿,詢問蒙古大汗降旨敕封、甄趙兩派争鬥、小龍女突然來攻等等情由。李志常和宋德方等據實一一禀告。丘處機潸然淚下,說道:“志丙玷人清白,确是大錯,但他維護我教忠義,誓死不降蒙古,算得大功一件。”王處一道:“志丙過不掩功,為人持身,确有大過,然而大義凜然,咱們仍當認他為代掌教真人。”劉處玄、郝大通等齊聲稱是。丘處機又道:“若不是龍姑娘适于此時來擋住敵人,我教已然覆沒。龍姑娘實是我教的大恩人,此後非但不可對他夫婦有絲毫無禮,還須設法報恩才是。唉,我們失手打傷了她,不知……不知……”料想她傷重難治,深自歉咎。

丘處機等忙于追詢前事,處分善後,周伯通卻絲毫沒将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把那瓶玉蜂蜜漿拿在手中把玩,幾次想要揭開瓶塞誘蜂,總怕招之能來、卻不能揮之而去。這時一名弟子上前禀報,說有五名弟子為玉蜂螫傷,痛癢難當,請師長設法。郝大通想起當年孫婆婆闖宮贈蜜之事,說道:“這瓶玉蜂蜜漿,料來便是龍姑娘留下給咱們治傷的。師叔,請你把蜜漿賜給五個徒孫,讓他們分服了罷。”

周伯通雙手伸出,掌中空空如也,說道:“不知怎的,忽然找不到啦。”郝大通明明見他适才還拿在手中把弄,怎麽會突然不見,定是不肯交出,但他身為長輩,卻不便用言語擠兌,不由得好生為難。周伯通袍袖一拂,在身上拍了幾下,說道:“我沒藏起來啊,你可別疑心我小氣不給。要不要我脫光衣褲給你們瞧瞧?”原來老頑童貪玩愛耍、不分輕重緩急的脾性到老不改,心想幾個牛鼻子給蜂兒叮了幾下,最多痛上半天,也不會有性命之憂,這瓶寶貴的蜜漿可不能給人,是以郝大通一開口,他便将蜜漿塞入袖中,順着衣袖溜下,沿胸至腹,肚子一縮,瓶子鑽入褲子,從褲管中慢慢溜到腳背,輕輕落在地下。他內功精深,全身肌肉收放自如,将那小瓶送到地下,竟沒發出半點聲息。

王處一心想:“師叔既不肯交出,只有待他背人取出玩弄之時,突然上前開口,叫他無法推托。只要大夥兒一走開,他定然熬不住,立時便會取出。此時處置逆徒趙志敬要緊,若不是甄志丙寧死不屈,我教數十年清譽豈非便毀在這逆徒手中?”他想到此處,厲聲說道:“郝師弟,治傷之事,稍緩不妨,咱們須得先處決逆徒趙志敬!”

全真五子相交數十年,師兄弟均知王處一正直無私,趙志敬雖是他的首徒,但犯了叛教大罪,他決不致徇情回護。各人均想:“這叛徒賣教求榮,戕害同門,決計饒他不得。”

忽聽得巨鐘底下傳出一個微弱的聲音,說道:“周師叔祖,你若救弟子一命,我便把蜂漿還你,否則我一口吃得幹幹淨淨,左右也是個死罷了!”周伯通吃了一驚,踏開一步,果然那瓶蜜漿已失影蹤。原來他站在巨鐘之旁,趙志敬伏在鐘下,那小瓶正好落在他面前,聽得郝大通向周伯通求蜜漿不得,當下從磚頭墊高的空隙中伸手取過。

他以這瓶小小的蜜漿要挾,企圖逃得性命,自知原是妄想,但絕望之中只要有一線生機,也要掙紮到底。周伯通聽他如此說,果然大急,叫道:“喂喂,你千萬不可把蜜漿吃了,其它一切,都好商量。”趙志敬道:“那你須得答允救我性命。”

全真五子都是一驚,心道倘若師叔出口答允,便不能處置趙志敬了。丘處機急道:“師叔,此人罪大惡極,萬不可饒。”周伯通将頭貼在地下,向着鐘內只叫:“喂喂,千萬不可吃了蜜漿!”劉處玄道:“師叔,不必理他!你要蜜漿,并不為難。咱們今日已與龍姑娘釋愆解仇,待會可到古墓去求幾瓶來。龍姑娘既肯給你第一瓶,再給你十瓶八瓶也不為難!”周伯通搖頭道:“未必,未必!”心想:“你道這瓶蜜漿是她給的嗎?是我偷來的。她離藏經閣時匆匆忙忙,不及攜帶,若是再問她要,她未必便給,縱然給了,也必讓你們拿去當藥服了,那裏還有我的份兒?”

只聽一陣輕輕的嗡嗡之聲,五六只玉蜂從院子中飛進後殿,殿門關着,在長窗上不住碰撞,無法覓路出去。周伯通心念一動,說道:“趙志敬,你拿去的只怕并非玉蜂蜜漿。”趙志敬急道:“是的,是的,為什麽不是?”周伯通道:“好,那你将瓶塞拔開,讓我聞一聞再說。倘若不是,不用多說廢話。”趙志敬忙拔開瓶塞,道:“你聞呀,難道不是?”周伯通鼻孔深深吸氣,道:“唔,唔,好象不是!待我再聞幾下。”

趙志敬雙手緊緊抓住玉瓶,生怕他掀開巨鐘,夾手硬奪,口中只道:“你聞這股甜香,聞這股甜香!”玉蜂蜜漿芬香無比,瓶塞一開,便即滿殿馥郁。周伯通打了個噴嚏,笑道:“我傷風沒好,鼻子不大管用!”一面轉頭向丘處機等擠眉弄眼。趙志敬也猜到他是在使緩兵之計,說道:“你如伸手碰一碰銅鐘,我便把蜜漿吃個精光。”這時幾只玉蜂已聞到蜜香,飛到了鐘邊。周伯通袍袖一揮,喝道:“進去叮他!”玉蜂未必便聽他號令,但鐘底傳出的蜜香越來越濃,果然嗡嗡數聲,從鐘底的空隙中鑽了進去。

只聽得趙志敬大聲狂叫,跟着當的一響,香氣陡盛,顯是玉蜂已刺了他一針,而他失手打碎了瓶子。周伯通大怒,喝道:“臭牛鼻子,怎地瓶子也拿不牢?”待要上前掀開巨鐘,後院中剩下的玉蜂聞到蜜香,紛紛湧進,都鑽進了鐘底。周伯通吃過玉蜂的苦頭,倒也不敢走近。但見鑽入鐘底的玉蜂越來越多,巨鐘之內又有多大空隙,趙志敬身上沾滿蜜漿,一舉手一搖頭都碰到玉蜂,身上已不知給刺了幾百針。衆人初時還聽到他狂呼慘叫,過了片刻,終于寂然無聲,不知是否中毒過多,死活難知。

周伯通一把抓住劉處玄的衣襟,道:“好,處玄,你去向龍姑娘給我要十瓶八瓶蜜漿來罷。”劉處玄皺起眉頭,好生為難,他适才只求周伯通不可貿然答允趙志敬饒命,以致把話說得滿了,其實全真五子以一招“七星聚會”合力打傷小龍女,傷勢未必能愈,怎說得上“釋愆解仇”四字?這時給周伯通扭住胸口,只得苦笑道:“師叔放手,處玄去求便是!”轉身向後山古墓走去。

丘處機等知道此行甚為兇險,倘若小龍女平安無事,那還罷了,連要蜜漿都能成功,但若傷重而死,不知将有多少全真弟子要死在楊過手裏,齊聲說道:“大夥兒一起去。”

那古墓外的林子自王重陽以來便不許全真教弟子踏進一步,衆人恪遵先師遺訓,走到林緣而止。丘處機氣運丹田,朗聲道:“楊少俠,龍姑娘的傷勢還不妨事麽?這裏有幾枚治傷的九轉靈寶丸,請來取去。”周伯通低聲道:“是啊,是啊!要人家的蜜漿,也得拿些什麽去換!”隔了半晌,不聽得有人回答。丘處機提氣又說了一遍,林中仍寂無聲息,舉目往林中望去,陰森森濃蔭匝地,頭頂枝桠交橫,地下荊棘叢生。

劉處玄和郝大通沿着林緣走了一遍,渾不見有人穿林而入的痕跡,看來楊過和小龍女并非回到古墓,而是下終南山去了。衆人又喜又愁,回到重陽宮中,喜的是楊龍二人遠去,愁的是小龍女如若不治,全真教實有無窮後患。那老頑童也是一般的又喜又愁,愁的自是為了取不到玉蜂蜜漿,喜的卻是不必和小龍女會面,以免揭穿他竊蜜之醜。

全真五子雖在終南山上住了數十年,卻萬萬猜想不到楊過和小龍女到了何處。

楊龍二人在玉蜂掩護下沖向後院,奔了一陣,眼見一座小樓倚山而建,楊過知是重陽宮要地之一的藏經閣,抱着小龍女拾級上樓。兩人稍喘得一口氣,便聽得樓下人聲喧嘩,已有數十名道人追到,但怕了玉蜂,不敢搶上。

楊過将小龍女放在椅上坐穩,察看周遭情勢,見藏經閣之後是一條深達數十丈的溪澗。山澗雖深,好在并不甚寬,他身邊向來攜帶一條長繩,用以縛在兩棵大樹之間睡覺,以稍慰相思之意,于是将長繩一端縛在藏經閣的柱上,拉着繩子縱身竄躍,蕩過澗去,拉直了繩子,将另一端縛在一棵大樹上,然後施展輕身功夫從繩上走回。

他走到小龍女身邊,柔聲說道:“咱們去那裏呢?”小龍女道:“你說到那裏,我便跟你到那裏。”楊過笑道:“這便叫作‘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了!”他頓了一頓,又問:“你心中最想去那裏呢?”小龍女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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