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遙遠（一）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有白玉莉在, 沈樾又給足了丁昱面子, 按道理來說這兩人不止不會結仇，反而有可能不打不相識，往與上一世相反的路線發展。

說起來, 上一世為什麽丁昱對沈樾不依不饒呢？他知道了些什麽？因為白玉莉？

白玉莉跟丁晟真的有過“假結婚”, “假夫妻”各自在外面找情人也無所謂的“協議”嗎？

薛琳遠遠的站在一邊, 目堵了一切, 心中卻滿是疑惑。

當年這些事她都是聽別人說的，消息很零散，有一些是白玉莉自己說的，難道白玉莉撒謊？她是個心高氣傲的人，會甘心做二太太，本身就是值得玩味的事。

如果是這樣，沈樾扛上丁家的原因就很有趣了，他想要白玉莉, 丁家是他不得不翻越的障礙, 而丁昱是丁家最弱的。

這一世呢？沈樾還想要白玉莉嗎？

想到這裏，薛琳笑了，沈樾當然想要白玉莉了, 比上一世還要想——這一次, 白玉莉能當沈太太, 真正的沈太太。

薛琳決定靜觀其變, 默默祝福白玉莉夢想成真。

“白玉莉這人其實不錯。”鄭蘭輕聲說道, “可惜就是這裏不太好使。”她指了指腦袋，“眼高于頂，連腳下的泥坑都看不見。”

“這世上的人，有幾個不這樣呢？”薛琳拉着鄭蘭往包廂的方向走，正巧遇見臉色難看的全庸。“全庸先生，您怎麽了？生病了嗎？

全庸搖了搖頭，他今天特意大出血花大價錢請人在清心園吃飯，主要想要拉到投資，雜志經營狀況不好，投資商和廣告商都變了臉色，沒想到對方連飯都不想吃，直接告訴他不會投資他的雜志，之前說好的要買他的作品改編電視劇，電影也完蛋了，最後對方給了他一個紅包，算是“賠禮”。

“我看您臉色慘白慘白的，進來坐一會兒吧。”薛琳把全庸扶進了自己的包廂，倒了杯熱茶給他喝。

全庸喝了一口茶，慢慢緩過氣兒來，“我這是老毛病了，低血糖。”他一邊說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一顆糖來塞到嘴裏吃了下去，過了大概三、五分鐘，血色重新回到了他的臉上。

“您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再叫幾道菜。”薛琳說道。

全庸搖了搖頭，“這地方讓我喘不上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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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請您去外面吃。”

鄭蘭結了帳，三個人一起離開，薛琳找了一家火鍋店，點了份鴛鴦鍋，二斤手切羊肉和若幹配菜，全庸吃過飯之後，精神狀态總算恢複了過來。

“真是太謝謝您了。這頓飯我請客。”

“那是自然，在場的就您一個男人，您不請誰請。”薛琳笑道，“我之前瞧您挺正常的，是在清心園請客吃飯嗎？怎麽這麽快就出來了，飯也沒吃？”

“我本來就有不吃飯就血糖低的毛病，這次請客的客人來得晚不說，來了又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我一生氣就出來了。唉，這人啊，要是倒黴喝涼水都塞牙。我全庸算是落魄了。”

“您？您怎麽會落魄呢？”

“怎麽不叫落魄？我寫的小說沒人看了，我的雜志倒閉了，除了員工工資，我自己和餘下十幾個作者的稿費，還欠了印廠十幾萬的印刷費。還完了這些，我得欠債不說，除了寫小說，我也不知道我能做什麽。”

“您就不能改變一下風格嗎？您的小說我讀過，文筆不錯，只不過故事結構老套了一些，以您的功力完全可以改變一下。”

全庸笑了，“你跟我的合夥人說的話一樣，可現在就算是我想改變，沒人投資，雜志都辦不下去了怎麽改變？現在所有人都在找人寫新武俠，我看都看不下去，年輕人改變容易，讓我改？跟教老狗玩把戲一樣，難啊。”

全庸當着合夥人和投資人嘴很硬，薛琳從一開始就很溫和的勸導他，他也就直接說實話了，他也想改，可無論怎麽列大綱都改不過來風格。

“我覺得您誤會了。”薛琳說道，“樾人把武俠故事放到宏大的歷史背景下，您也可以啊，不要總是被滅門啊，報仇啊之類的套路，家仇之外，還有國恨，至于武功，印像裏您的古文功底很好啊，引用的詩詞歌賦很多，難道不能走另一條路嗎？”

薛琳記憶裏全庸後來模仿沈樾寫的第一個故事不倫不類了，模仿沈樾寫了個憨傻的男主，又不由自主的想吊書袋，男主角沒立起來，滿盤皆輸，完全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長。

第二個故事其實很好，是講一位文武雙全的書生救國救民的故事，只不過當時沈樾的光環已經太強烈了，全庸這本雖然叫好，卻不太叫座。

有的時候啊，人就是困在一個思維誤區裏了，怎麽走也走不出來，比如全庸，此時他是學過幾年真正的武術，也拜訪過許多武術名家的，腦子裏所有的招式，武打，算都是“寫實”的，雖有誇張最不“離譜”和新武俠并不相同，當然了，浪漫化一點他也能理解，尤其是九陰真經，降龍十八掌什麽的，他查閱過古藉，還真有出處，他對樾人是有幾分的佩服的。

自己也有了些許靈感，但在想主角的時候，總不自覺的往郭靖上靠攏，他自己又排斥這種“傻小子”人設，越寫大綱越崩，漸漸就沒自信了。

薛琳的話如同醍醐灌頂一般，是啊，他有自己的優勢啊！他可以寫啊！他還知道一些可以用的民間傳說什麽的，寫一個曾經高來高去，用江湖人的身份輔佐後唐建國的人啊！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全庸站了起來，他現在渾身上下像長了草一樣，恨不得立刻回家寫大綱，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坐了下來，“唉，可惜俠客行了，很多長年訂閱的讀者都是我的老讀者，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向他們交待。”

“我覺得您的雜志可以繼續辦下去。”薛琳一邊說一邊遞上名片，“我正在尋找投資項目。我們一起合作如何？”

當張少彬出現在薛琳面前的時候，薛琳心跳得快了一些，她自認對張少彬沒有什麽特別的，在另一個時間線她改嫁了張少彬？這一點讓她覺得有些尴尬。

“你什麽時候來帝京的？

“昨天。”張少彬穿着純色的T恤和卡其色的休閑褲，裸露在外面的皮膚曬得像黑炭一樣，笑起來的時候牙齒分外的白，薛琳不由自主的跟着笑了起來。

把張少彬請進了唱片公司，薛琳帶着他從一樓開始參觀，唱片公司已經完成了人員招聘正式運營一個月了，她已經通過人情将胖妹塞進了某個節目，讓她“賣慘”出道。

也不算“賣”因為她說的都是真的，明明很有天賦，歌唱得也好，卻因為形象問題沒有唱片公司欣賞，到時候節目組會給她一個“驚喜”，讓她的“偶象”莫妮卡從後臺出來，邀請她加入沙海，成為自己的師妹。

非常經典的偶像出道故事，喬子安稱其為“genius。”薛琳真不想告訴他，後世有一個音樂節目被稱為“比慘”大會，上場不是缺爹就少媽，再不然就是得過絕症出過車禍，總之怎麽慘怎麽來，她只不過是借鑒了一下罷了。

出道的歌曲也早已經選好了，莫妮卡跟她和唱一首美國動畫電影的中文主題曲，宣傳期中文主題曲将在各大電視臺輪番播放，非常有國民度。

歌曲在各個語言的演唱者都是天後級人物，莫妮卡能夠入選完全是因為對方公司的人聽了許多國內女歌手的演唱，覺得除了莫妮卡之外沒人能唱好。本來他們對于硬塞進去另一個女聲不滿，直到他們聽到了胖妹的聲音，立刻也拍板同意了。

薛琳知道胖妹的劣勢在哪裏，打算先用聲音贏得觀衆，再慢慢推出到公衆面前。

公衆雖然偏愛美女歌手，對實力唱将的身材啊，長相啊，要求真沒那麽嚴苛，胖妹本身長得也挺有親和力的，對了，不能總叫胖妹，胖妹的名字叫唐心悅。

淘淘不絕地把自己工作上的事跟張少彬說完，薛琳一下子臉紅了，“我話太多了。”

“沒事。”張少彬看着唱片公司，真不敢相信這是小時候隔壁那個冬天凍得小臉通紅，鼻涕老長的小妹妹做到的，“他們說你現在成了大人物，現在看來，你比他們說的還厲害。”

“他們有沒有說我找了個有錢的老頭？”薛琳知道家鄉那些人是什麽德性，一個女人有了錢有了勢，自然而然的是要“靠”男人的，沒有也要編排出一個或幾個來。

張少彬笑了起來，“他們還說你是因為我離婚的呢。”

“這又是從何說起呢？”

張少彬攤了攤手，兩人的離婚時間接近，薛琳确實一直很提攜他，很多薛家的親戚都沒在薛家占什麽便宜，張少彬卻實實在在的靠着薛家起家了。“對了，你哥又處了個女朋友，他沒和你說吧？”

“沒有。”

“據說是一個女碩士，還是海歸，不知怎麽的看上你哥了，倒追，你哥一個男人帶着孩子根本不敢想這樣的事，還躲着人家，是我勸他說人家姑娘不錯，要是喜歡就接受，不喜歡就分手，不要不清不楚的吊着人家，結果你哥說喜歡。就是不敢……”

薛琳微笑着聽着，“現在兩個人好了？”

“已經處了一段時間了，也見過你媽了，就是翰文有點別扭，還想着讓洪菊香回來。”

小孩子，哪有不希望自己的親生父母在一起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是因為極不光彩的原因分開的，“唉。”薛琳嘆了口氣，“對了，你到帝京是做什麽？”

“我是來買藥的。”張少彬嘆了口氣，“我媽病了。”

“什麽病？嚴重嗎？”

“不嚴重，甲狀腺方面的病，發現的早做了手術，術後要吃優甲樂，那藥咱們那裏經常斷貨，我準備在帝京買夠半年的量。”

“這樣啊，以後這件事就由我負責了，反正我也經常兩個地方來回跑。”薛琳說完兩人不知不覺走到了錄音棚那裏，莫妮卡跟在跟唐心悅錄歌，莫妮卡很喜歡唐心悅，唐心悅更是她的小粉絲，一直用迷妹的眼神看着她，兩人一起唱歌錄歌十分順利。

喬子安正在外面戴耳機聽歌，看見薛琳帶着一個“民工”一樣的男人來了還以為是來要裝修款的呢，也沒在意，“薛總，您來了，您可真的是撿到寶了。”

“嗯。”薛琳點了點頭，“這位是我朋友，張先生，這是我們公司的音樂總監喬子安。”

“您好。”張少彬點了點頭，喬子安疑惑地看了眼薛琳，跟張少彬握了握手。

“我們一起吃飯去吧。”薛琳說道，“對了，你有沒有住的地方？”

“不了，我一會兒就得去火車站坐車回去了。”張少彬覺得自己跟薛琳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了。

他開飯店，包工程，也算是小有資産的人物，在家鄉別人都說他是富翁，在薛琳面前卻忍不住自卑。

“我開車送你。”薛琳說道。張少彬是不一樣的，不管系統說兩人是什麽關系，她都覺得張少彬是不一樣的。

兩個人一路沉默，張少彬沒有說什麽，薛琳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她把張少彬送到了火車站，火車時刻表上寫着還有三個小時返回冰城的火車才發車。

“還有三個小時呢，我們找個地方吃頓飯聊聊天。“

“這邊的東西都挺貴的，不用了。”張少彬搖頭拒絕，“你公司事挺多的吧？先回去吧。”

薛琳剛想說什麽，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接起電話，是莫妮卡有事找她，接完電話轉過身，張少彬已經消失在火車站洶湧的人群中。

薛琳看着人群，悵然若失。

“你知道他是你的丈夫吧？”織(fei)補（chai）系統不合時宜的開口。

“這世界改變的地方那麽多，你執著這些幹什麽？”

“你喜歡他。”

“僅僅喜歡，是不夠的。”她早就對愛情沒了憧憬，喜歡什麽的，也許只是一時的錯覺，她還曾經“愛”過沈樾呢，“你們人類真難搞。”

系統忽地嘀嘀叫了起來，“前方重大機遇，前方重大機遇！”

“別一驚一乍的，什麽事？”

“向前一百三十米，民謠歌神！”

薛琳嘆了口氣，系統知不知道向前一百米已經是火車站臺了？以帝京火車站在吞吐量，她就算是現在飛到一百米三十米外，也未見得能在黑壓壓的人群中識別出什麽歌神。

破系統一驚一乍的，倒把薛琳複雜的情緒沖散了。

人生啊，就是有得有失，來去匆匆。

她繼續向前走尋找自己的車子，走到一處通道那裏，忽然聽見吉它聲，一個頭發又黑又長的男子靠在牆上彈着吉它，唱着一首“民謠”，人群來來去去，沒有一個人為他駐足，歌手還是專注的唱着。

他就是民謠歌神？薛琳确定自己離他肯定沒有一百三十米。

“是他嗎？”

系統不說話了。

薛琳決定不理這個破系統，自己聽歌，歌是不錯的，曲子和詞也還行，唱的水平有點一般，KTV水平，吉它彈的也一般。所謂居移氣養移體，她在音樂圈子混了這麽久，基本的耳力還是有的。

一個人走了過來嘲諷那個歌手，“畫虎不成反類犬，海哥去了酒吧，把這個地方和吉它都留給你了又有什麽用？你還是不行。”

那人停下了彈奏，“海哥相信我。”他擡起頭，像是在說着神谕。

“呵，他是人好好麽？”那人說完撇了撇嘴走了。

海哥？莫非是後來大紅的民謠歌神海神？這個時間段他剛剛起步在酒吧駐唱？薛琳攔住了那個人，“海哥現在在哪間酒吧？”

“你是他的粉絲？海哥現在在碧海酒吧啊，每晚八點準時開唱。”

“謝謝你，知道了。”薛琳心道這次系統還真的挖了個寶。

帝京的車票從來都是緊俏的，張少彬排了許久的隊，依舊沒有票，售票員說後天有票。張少彬搖了搖頭，他當時來的時候買的就是往返票，他的票是明天的。

從人群中擠出來之後，他逛了一圈走出火車站，不知道應該去哪裏。

他是來找薛琳的，母親這次生病手術之前一直催促他找個女朋友結婚生子，想在死之前看見孫子，張少彬卻只想到薛琳。

沖動的到了帝京之後，他猶豫了很久才在今天鼓起勇氣找她，卻在見到唱片公司之後，徹底打消了念頭。

薛琳跟他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不要說是向她表白，有這樣的念頭都像是在犯罪。

人生就是這樣，去年他還覺得自己跟薛琳門當戶對，只要他肯努力，把工程做好，一步一步的建立自己的事業，就能夠配得上薛琳，現在看來，他完全追不上薛琳的腳步。

離開火車站，他漫無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覺走到一個站在路邊唱歌的街頭歌手旁邊，歌手唱着城市很大，卻沒有一片瓦屬于他，女孩很好，最後只剩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