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三個熱吻

火鍋聚餐結束,尤津津和同事們告別,先去了趟衛生間。

出來的時候,人都走光得差不多了。她對着洗手臺檢查了一下妝容,沒想到出衛生間的轉角,迎面正撞上牧然。

對方顯然是特意留在這裏等她:“津津,你等下。”

“哎?牧老師。”尤津津下意識挺直腰背,“找我什麽事?您這麽晚了還不走啊?”

“剛才人多眼雜,我說的比較含糊。”牧然現在的神色明顯比剛才要嚴肅許多,“津津,有些事,我還是要當面和你說清楚的。”

尤津津被牧然這神色弄得有些惴惴:“牧老師,您剛才不是……”

話才說出口,尤津津就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天真了。

沒錯,剛才牧然是一副舉重若輕的模樣,但那是因為,那張桌上有他們想要防着的人。

她試探着改口:“您是懷疑……”

“倒沒有說懷疑。”牧然冷冷道,“我是肯定。”

這一副蔑視的自信樣,尤津津不禁肅然起敬。

大佬果然是大佬,說話就是底氣十足。

如果說,剛才她心裏懷疑只有三分,現在已經蹭蹭蹭爬到九分了。

牧然說:“你剛才都已經說了,這件事情當時也已經被擺平,所以在看到微博熱搜之前,臺裏甚至都沒人知道這件事。既然被擺平了,時隔這麽久,又沒有發生什麽突然重大的變故,這事怎麽會突然爆出來?”

話都說這麽明白了,尤津津心知肚明地輕笑一聲,輕飄飄道:“還用說麽?有人要搞我呗。”

“婷爾那姑娘我上次已經和她談過了,沒想到還是這麽執迷不悟。”牧然嘆了口氣,“剛才是當着她的面,所以我似是而非地說了那些話,其實……津津你這事,确實有些麻煩的。希望她能及時醒悟過來,自己先把這事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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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會撤的。”尤津津抱肩膀,冷笑一聲,“牧老師,您也別着急,畢竟,我和她有私人恩怨在裏頭。”

“私人恩怨?”牧然有些奇怪。

“這事說來話長。”尤津津言簡意赅,只提了一句,“……不過牧老師,你真以為就宋婷爾那一個小姑娘,能想出這種招數?”

紅唇輕啓,光暈染得她豔光潋滟,連牧然都愣了一下。

“什麽?”

尤津津微微傾身,緩緩道:“你信,我可不信。”

深夜,尤津津睡不着覺,起來一看,微信也炸了。

微博上挂着她的兩個熱搜,各大娛樂新聞官微也在争相轉發那幾張高糊照片——

【知名女主持深夜買醉打人,據傳倆男子被打成輕傷】

【酒吧慘劇:好心幫人卻反被打傷,男性的權利如何維護?】

【酒吧傷人女子被證實是x省省臺知名女主持人尤津津,事後卻沒有被法律制裁,明星該享受特權嗎?】

【……】

一條條一句句,明裏暗裏都是在把尤津津和男性、尤津津和普通非公衆人群放在一起對立、制造矛盾。

不得不說,這一招還真的挺有效的。

尤津津靠在廚房中島上抿了兩口紅酒,随意翻看了下網友的評論。

即便是深夜三點,修仙的人還是不在少數。

這熱搜蹿得又快又猛,結合一個多月前沈桐被殺一案,大家的火力全都對準了尤津津。

“卧槽我當時就說,看這女的真的很毒的!看樣子是醉了之後發酒瘋,別人去幫她,結果她還操起酒瓶子往別人的頭上去招呼?這兩個好心人也太慘了吧!”

“啧啧啧,穿這麽少去酒吧買醉,這個yjj看起來真不是個幹淨的貨色。不過她一個女人應該放不倒兩個男人吧?否則這倆男的也太弱雞了。”

“說不定是沒防備被她砸了一酒瓶子呢?!”

“不對,你們仔細看照片,旁邊還有幾個人,應該是打群架吧???我賭五毛錢,這個yjj心情不好帶了一幫小白臉去酒吧找茬打架,最後拿錢擺平了。”

“有道理,怪不得當時沒爆出新聞來……真tm是有錢任性……”

“艹,這女的太惡心了,我女朋友還賊愛看她主持的那個節目。不行,我待會兒回去就要和她說,下次再看就分手。欺負到咱男人頭上來了,艹!”

“哈哈哈哈哈哈樓上硬氣!”

“……”

尤津津冷笑一聲。

不出所料,讨論的最歡的那幾個頭像點進去,性別顯示都是男性。

也不知道這群人是腦子長在幾把上還是天生就小腦萎縮,幾個營銷大號的節奏一帶,一下子就失去了自我判斷能力、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好歹,這一群激動着狂歡的傻逼之中,還算有幾個清醒的人。

“說句中肯話,yjj那種身板,也不一定打得過這兩個男人吧……說不定是人家騷擾她反被教訓了一頓呢……真相出來之前還是保持中立吧……”

“對呀對呀,一直覺得津津小姐姐長得漂亮也不作妖,感覺脾氣再怎麽不好,就客觀地說,也不可能打得過兩個男人吧,就算人家沒有防備_(:_」∠)_畢竟男女之間力量懸殊真的很大呀_(:_」∠)_”

尤津津用小號給這幾個還算理智的評論點了贊,然後又埋頭加足馬力,開始罵起那堆腦子不靈清的傻逼。

等她再擡頭的時候,半杯紅酒喝完,天都有些微微亮了。

稀薄的天光從窗簾縫裏漏了進來,房間裏沉積着一團郁結一夜的悶氣。不知怎的,尤津津突然洩了氣,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

怎麽和個小孩子一樣,這麽幼稚?

明明已經知道了是誰在背後搞事,明明也自己知道對這一切無能為力,明明……

明明就像是山上來回奔走的西西弗斯,在做可笑又可憐的無用功罷了。

她緊抿着唇,一口氣将剩餘的紅酒全倒進了酒杯。

牧然說得沒錯。

在這種時候,她只能忍。

也恰是在這時,随意扔在一邊的手機響了。

那邊是于晚霜恨鐵不成鋼而又亢奮的聲音:“姐妹你怎麽回事!我才下飛機才看到!你都被熱搜挂了一晚上啦?!”

于晚霜是去布拉格給新電影取景,剛下飛機打開手機,就發現微博上竟然挂着尤津津的名字。

好姐妹竟然被推上熱搜,而且看樣子,什麽【尤津津打人】【尤津津坐牢】,看上去……并不是什麽好事。

于晚霜逛了一圈熱搜廣場,差點沒被氣炸。

她立刻打電話給尤津津,先把那群傻逼大罵了一頓:“呵呵,真特麽就是典型的有個幾把就以為自己了不起!津津,你也別和他們生氣,這種蛆陰暗得很,多半就是那種現實生活中沒什麽存在感,就到網上來博關注的!”

“我沒生氣。”尤津津仰面看着天花板,舔了舔唇角的紅酒。

于晚霜問:“那你知道誰在搞你了嗎?”

網友是看不出來,但于晚霜這種在娛樂圈裏混了幾年的人,可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不說別的,就這一個沒有持續爆料的新聞,主角又不是一線頂流,竟然能霸占兩個熱搜席位,還一挂就能挂這麽久,肯定是有人在背後操縱。

而且,對方還能如此狡猾,沒搞什麽桃色花邊猜想,反而将矛頭指向了近年來愈發尖銳的男女性對立,還引發了仇富罵潮,顯然不是個簡單貨色。

尤津津也沒廢話,直接把名字爆了:“宋家那兩位呗。”

“宋婷爾和宋栀?”于晚霜也毫不意外,冷笑一聲,“這才幾天,竟然就這麽坐不住了?”

尤津津也笑了,卻是有些無奈的笑:“你以為宋栀是為了她侄女的前途才來搞我?她還沒這麽沉不住氣。”

于晚霜愣了一下:“什麽意思?”

“七年了,她七年都沒有動靜了。”尤津津将手捂在眼前,遮住自上而下的燈光,“但是現在,叢漠回來了。而且他一回來,就遇見了……我。”

于晚霜沒說話。

尤津津停頓兩秒,突然笑了:“我知道她怎麽想的。”

于晚霜:“……嗯?”

“她害怕了。”

尤津津倏爾猛力站起,微垂着頭,長發滑落鎖骨之下。

神色恍然看不清楚,在嘴裏喃喃重複:“是她。她害怕了。”

于晚霜不放心尤津津,剛落地布拉格才一天,第二天劇組還沒正式開拍,她請了個假,又打了個飛的回國來看她。

一進尤津津的家門,裏面全都淡淡的紅酒味。尤津津長發淩亂,睡眼惺忪,唇角還有殘餘的口紅印記,沖她淡淡打了個招呼。

“嗨,姐妹。”

“你怎麽這麽頹?”于晚霜皺了皺眉,環顧四周看了一眼,“不是吧津津,那賤人随便布了個局,你就這麽輕易被打敗了?”

尤津津揉了揉眼睛:“沒有,多喝了點酒罷了。”

“切,還只是多喝了點酒?”于晚霜撇了撇嘴,一轉身就在沙發上坐下來,如同公主駕到一般的架c勢莅臨指導,“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

尤津津也坐了下來,把牧然的想法告訴給了于晚霜。

牧然的意思大概是,先讓輿論起來,等發酵到一定階段的時候,到時候尤津津再出來,發布一條聲明,把事實真相說一下。

最好,還能讓警隊的人出來做個證,證明那晚筆錄确實是那兩個男人先企圖尤津津下藥,她差點遭遇危險,所以才反擊。

牧然承諾臺裏不會棄她,這麽一來,立一個柔弱無辜弱勢女子的人設,反而還能博一波路人好感。

于晚霜的指尖在膝蓋上點了點:“就這樣?”

“對。”看于晚霜那一副表情,尤津津猶豫了一下,“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沒什麽不對。”于晚霜笑了,“他能想到這種方法已經很不錯了,在很多情況下,也确實很有效果。”

尤津津聽出一個“但是——”的轉折。

果不其然,于晚霜繼續道:“——但是,在你這裏,沒用。”

尤津津挑了挑眉,有點不明白她的意思。

于晚霜娓娓道:“首先,你的對手是宋栀,宋家的那群白蓮花心術不正,鬼點子一向多,而且門路還廣。要和她們這樣硬來,根本沒戲。”

尤津津好奇:“那難道就沒辦法了?”

于晚霜一記眼白飛來:“拜托,姐妹,你現在有我,而且你還有叢漠!這種王牌在手,怕什麽?”

尤津津大悟,深以為然。

“所以現在大家後臺扯平,不用怕。”于晚霜從容不迫,繼續道,“第二,你平時呈現在舞臺上的人設是什麽?”

尤津津思索片刻:“……氣場很足、話也不多的冷豔美人?”

“Bingo!”于晚霜打了一個響指,“豔光四射!slay全場!這才是你的style!現在呢?牧老師讓你搞什麽人設?”

尤津津:“……柔弱可憐嬌軟小白花。”

“對啊!這倆人設他媽簡直就是南轅北轍的好嗎!”于晚霜一拍桌子,“現在的網友可不是傻子,你這聲明前腳一發,後腳不知道有多少人會說你裝、虛僞、掩蓋事實!到時候宋栀再把你節奏一帶,不知道會反噬到哪裏去哦!”

“那怎麽辦?”

這話說的有理,尤津津連連點頭。

“你要走slay全場冷豔玫瑰人設,那就一走到底。”于晚霜邪魅一笑,如數家珍,“怼、硬剛、直接上微博甩開膀子罵,最後再找兩個網文寫手把那晚的一幕寫成通稿到處傳——重點襯托出你當時有多麽無助、憤怒且勇敢,甩酒瓶子的那一下又是多麽性感冷豔、高不可攀且酣暢淋漓!”

“……”

看于晚霜一臉激情澎湃的樣子,尤津津真心覺得,不用去找網文寫手了,pick她就很ok。

不過話說回來,相比較于牧然,于晚霜的提議确實更加與時俱進。人設這東西嘛,現在哪個小明星不炒得飛起?

圓得回來就是圈粉點,如果圓不回來,被人找出破綻,那可就是萬劫不複之地了。

因此,于晚霜鄭重總結:“我反倒覺得,你和宋婷爾pk,對方處于劣勢。畢竟她現在炒得是天真無邪國民白富美人設,路人對這種人設可比對‘slay全場甩起酒瓶就幹的冰山美人’要嚴格多了。”

尤津津深以為然。

綜藝和微博成為明星們的營業手段之後,那些渾身是漏洞、沒有顧忌的明星,反而因為他們的破綻而較少被輿論攻擊。

畢竟,太過完美,反而是最大的破綻。

而她所立的,也許恰好是不敗之地。

臨行前,于晚霜又問她:“這事你沒和叢漠說?”

人家正忙得飛起,哪裏敢讓他分心?

尤津津搖了搖頭:“我自己能搞定,不能麻煩他。”

更何況,他也是那晚的當事人之一。如果牽扯進來,搞不好還要惹得一身腥。

于晚霜用她那雙看穿一切的眼睛掃了一下尤津津的臉,随後帶上墨鏡,輕哼了一聲:“姐妹,沒必要這麽矯情哈。”

然後戴上口罩,保證自己渾身上下被捂得嚴嚴實實的,才小心翼翼地出門去了。

等尤津津關上門了,才反應過來——什麽矯情?她哪裏矯情了?

她只是想做個獨立堅強、自己勇敢面對風雨的現代都市女性罷了!

哼。

因為尤津津這一路上升得快,也一直不想營業自己,都沒有一個像樣的公關團隊合作,更別提跟着一個經紀人幫她把關了。

現在出現這種問題,一時半會兒,确實有些手忙腳亂。

于晚霜最近在劇組跟戲,就把自己的經紀人暫時借給尤津津用了幾天。

她經紀人也不是個吃素的,很快就幫她請來了了一支長期和于晚霜合作的明星公關團隊,又幫尤津津牽線搭橋,聯絡了好幾家經紀公司。

尤津津也是在這幾天才慢慢意識到,自己也許漸漸不會像從前那樣自由了。

然而聯絡來聯絡去,她見了好多經紀人,要麽就是雙方理念不合,要麽就是合同條件過于苛刻,一直都沒找到合适的。

可不簽公司,就意味着公關團隊與她的合同沒有着落,項目無法正常運作。尤津津倒是想謹慎些,然而這幾天,網絡上的言論卻甚嚣塵上,開始逐漸影響到她的正常生活。

其實那些網絡上的辱罵倒還好,她一忙起來就沒空看,也不覺得能傷害到自己什麽。

但是尤津津姐姐尤泠,算得上是個少年成名的小提琴手,她的身世連帶着被扒出來,父母的手機上也天天都會收到騷擾短信。

生活被攪得一團糟。

徐玉玲打電話來罵過她幾次,大意都是她就當沒有這個女兒,該滾多遠就滾多遠去,不要去影響大家的正常生活。

她在電話的最後強調,如果因為尤津津的這事害了她姐姐的前途,那全家都要和她沒完。

尤津津平靜地挂了電話,都沒空和她媽生氣了。

愛咋地咋地吧。只不過成年人說出來的話就是潑出來的水,以後別後悔就行。

日子就這樣混亂地滾動,尤津津焦頭爛額,也記不清到底過了幾天。

一周快過去的某天傍晚,她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號碼沒存,顯示是本地的。

條件反射一般,看到響鈴的那一瞬間,她的心突然“撲通撲通”跳個不停。

“……喂?”

尤津津遲疑着接起來。

電話那頭響起的聲音,微啞中牽出淺淺疲态。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最近受到的惡意太多,尤津津竟然聽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柔缱绻。

“津津。”叢漠好像有些感冒,輕咳一聲,緩緩道,“這幾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不知怎的,平平常常的幾個字一出來,尤津津突然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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