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三十四個熱吻

碎屍案來得蹊跷又殘暴,叢漠不分晝夜,埋頭查了将近一周的案子,都沒查到什麽十分有價值的線索。

他做事又一向認真,真正是把自己完全投入這個案子裏。

所以,除了中途拿起手機去回尤津津那幾條消息的那幾分鐘,他根本沒多看手機一眼。

自然也就不知道,尤津津酒吧打人那事,已經在微博上掀起了多大的腥風血雨。

還是重案組陳志玮和別的組的女警在一起聊天的時候才知道這事。

陳志玮一聽,扒了幾口飯,就屁颠屁颠跑來告訴叢漠邀功了。

“漠哥,你是不知道這事現在鬧多大。”陳志玮簡直心急如焚,一股腦兒把自己聽來的事全都說了,“聽說省臺那邊已經把津津姐停職了,微博上每天都在罵!而且津津姐家裏的信息都被扒出來,微博也一直不更新,一點動靜都沒有,根本都不知道她怎麽樣了,不會出事了吧……”

叢漠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陳志玮在說什麽,皺了皺眉,打開微博掃了幾眼:“這是幾號的事?”

“就……差不多一周前吧。”陳志玮也不是很确定,“反正聽說津津姐都沒參與這周節目的錄制了……”

叢漠翻開微信。果然,尤津津的上一條消息,時間停留在一周之前。

他對陳志玮點了點頭,沉聲道:“好,我知道了。”

然後放下手裏的工作,拿起手機推開門,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邊,給尤津津打了一個電話。

她的電話號碼他沒有存在手機裏。但是上次錄筆錄的時候記過個人信息,他只看了一眼,就記住了。

等尤津津說話的幾秒工夫裏,他從褲袋裏掏出一只被擠得皺巴巴的煙盒,随手抽出一根,銜到唇邊點燃。

回到江陵這麽久了,他都很少抽煙。

怕被尤津津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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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古丁在身體裏悄聲無息地蔓延開,那邊尤津津也終于開了口:“……喂?”

“津津。”煙氣忽然嗆得嗓子有些癢,叢漠輕咳一聲,“這幾天是不是——受委屈了?”

他喜歡叫她津津,這次也是習慣性地叫得這樣親密。

但是那邊得尤津津一下子沒了聲音,叢漠以為她又要發脾氣,無奈地笑了笑,正想改口:“尤小……”

“蔥末。”尤津津突然開口,叫出一個自從分手之後她再也沒叫過的昵稱,“你在辦案嗎?”

她的聲音有些小,也有些啞。

叢漠将煙掐在指尖,眉頭微攢,長腿站直。

風裏彌散着一股清淡的煙草味。

這樣的聲音,他太熟悉了。

她好像……哭了。

這一秒,他仿佛回到七八年前。

那時候,尤津津在學校裏是驕傲的、放縱的、任性的、明豔的,但在他的面前,卻是真實的、脆弱的、敏感的、虛榮的。

那時候,他還太年輕,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一朵多麽珍貴的玫瑰花。他見到了她最柔弱的一面,以為那是她的暗面,殊不知這才是她最深沉、最噴薄的愛意。

叢漠沒回答她的話,直接問尤津津:“你在哪?”

“我沒事。”尤津津的聲音還是低低的,似乎料到他要說什麽,“你……不用管我的。我自己可以搞定。”

“尤津津。”叢漠的聲音陡然提高一度,“告訴我,你在哪。”

語氣裏是不容置喙的堅定。

尤津津猶豫了片刻,然後小心翼翼地報出一個地址。

也就是在這地址名稱出來的剎那,叢漠愣住。

尤津津現在……并不是在她家裏。

她現在在的那個小區,有他們倆曾經一起住過半年的,那棟公寓。

尤津津已經好幾天都沒出門了。

心裏實在堵得慌,她今天全副武裝,偷偷摸摸摸到地下停車場,開車出來逛逛。

但她也不明白,自己開車随便逛逛,怎麽就會開到了這裏。

自從和叢漠分手後,她已經很少來這片區域了。

這裏離他們的高中近,觸景生情,每一片樹蔭她都曾經和叢漠一起走過。

分手的時候尤津津也放了狠話,誰先回頭誰是狗,自然不可能回這裏來矯情兮兮地作一把。

但是今天,她不僅回來了,還告訴了叢漠?

挂了電話,尤津津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點。她将手搭在方向盤上,面無表情地看向擋風玻璃的正前方,唇抿得狠緊。

……該死的,一定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腦子壞掉了,見誰都想汲取一些溫暖。

現在正是傍晚時分,夕陽穿透行道樹的枝桠,斜斜落在她手側的方寸之間。

粉紫色很是溫柔,天深湛藍,夜風清幽,是那種十七歲的傍晚。

有一群高中生下課回家,正從街角盡頭騎着自行車飛馳駛來。小男生的聲音啞啞的、毛茸茸的,帶着幼雅的青澀,後座女孩壓着膝上校服裙,笑聲清晰而動人。

尤津津不由自主地将墨鏡劃至鼻尖,打開一點玻璃窗,扭頭看他們,視線随着他們的身影越奔越遠。

心裏也升騰起了無限溫柔。

這是最好的時光。

視線收回,尤津津看到随意扔在手邊的手機,突然鬼使神差地打開,徑直奔向了App Store。

她在搜索框裏打了“Q.Q”兩個字母,很快把聊天app下載下來。

自從上了大學之後,她換了手機,就再也沒有上過Q.Q一次。可那時候她每天躲在被窩裏和叢漠聊天,怕花費太多短信費被她媽發現,只能用Q.Q發消息。

叢漠後來就去警校了。想來……他也再沒用過這個吧。

太久沒上這個號,尤津津連密碼都忘得差不多了。折騰了半天,好歹登陸,一進去就被滿屏的消息刷了屏。

她一條一條地看下去。

這些消息大多數都是每年自己過生日的時候,一些好友定時給自己發的祝福消息。偶爾有一些人找她,只發了個“在嗎”,就沒了下文。

這麽多年,沒了她,地球還不是照樣轉。

終于,尤津津翻到了消息列表的最底下。

對話框點進去,自己的頭像是一張自拍。

女孩的妝容明豔漂亮,笑容絢爛,紅唇剔透,左手搭在下巴上反向比了一個“v”字,露出指甲上bling bling的浮誇小星星亮片。

……正是十八歲的尤津津。

二十五歲的尤津津辨認了半天,汗顏了兩秒鐘。

自己那會兒……咋就這麽非主流呢。

反觀對方的頭像,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張風景照。

碧波蕩漾,水天一色。尤津津點開大圖看了一眼,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

這他媽……不就是他們一起睡過的那間酒店房間窗戶拍出去的風景嗎……

夠騷……

都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換的。

她默默關了大圖。

當年分手後,她毫不猶豫地拉黑了叢漠的微信,也再沒進Q.Q看過。

她自然也不知道,分手之後的叢漠,竟然還給她發了一條語音信息。

對話上的日期顯示的是2012-12-25。

是分手那年的聖誕節。

這條語音信息,滿滿當當,有60s。

尤津津的手指按下去,猶豫幾分鐘,又長按着挪開了。

還聽什麽呢。

都過去這麽多年了,算了吧。

也正是在此時,車窗玻璃被人叩響。

尤津津吓了一跳,手機差點掉下去,連忙擡起頭向窗外看去。

叢漠穿着一身白色短袖襯衫,下身褲腳高高挽起,塞進長長的警靴裏,顯得身材勁瘦,一雙腿又長又飒。

他的頭發有些碎亂,暮色裏,幽暗的眸光看起來格外疲憊。

微啞的聲音也透過那一點半開的車窗,準确無誤地傳送進了她的耳朵裏。

“既然來了,就上去坐坐吧。”

尤津津:“……哈?”

尤津津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叢漠這騷.狗,竟然瞞着自己把當年一起住的公寓給買下來了。

等到進那間房的那一霎那,她還是一臉懵逼,滿臉都寫着“我是誰我來自哪裏我到這裏來幹什麽”的神情。

叢漠在她前頭打開客廳大燈,随手解了腰間的配.槍扔到沙發上:“坐,我去幫你倒杯水。”

“哎——”尤津津試圖叫住他,“不用了謝謝,我很快就走的。”

哪知叢漠恍若未聞,徑直走進了廚房。尤津津也知道自己叫不住他,索性閉嘴。

男人在廚房裏忙活,她扭頭看了一圈,驚奇地發現這裏的一切竟然和七年前一般無二。

一樣的窗簾、一樣的地毯,就連挂鐘的角度,也是她有次和叢漠打鬧的時候不小心撞歪的。

就像是時空穿越。

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空氣漸漸變得安靜下來,不知道為什麽,尤津津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将裙擺收了收,規規矩矩坐到了沙發上。

叢漠再從廚房出來,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場景。

拘謹、矜持。這在尤津津身上可不常見。

見叢漠過來,她先是不自覺地僵直着挺直腰背,随後下意識撩了撩長發,眼神也随之亂瞟。

“你一直……就住這裏呀?”

叢漠“嗯”了一聲,垂目放下水杯。

相比較尤津津的手足無措,他卻泰然自若,似乎這根本就不是他們少年時期一起住過的愛巢。

也似乎……他根本沒有圖謀不軌,一切只是尤津津想多了而已。

尤津津将半縷碎發壓到耳後,繼續活躍尴尬的氣氛:“那……案子怎麽樣了?”

“案子?”叢漠挑了挑眉,對她如實回答,“不是很好。”

尤津津“啊”了一聲,好歹有個話題了,她連忙追問:“是怎麽回事?沒有線索嗎?”

“也不是。”叢漠終于把後半句話補充完整,“我們其實,已經有懷疑對象了。”

尤津津:“那還……”

“嫌疑人你應該也認識。”叢漠倒是很坦誠,大大方方地告訴她內部消息,“是叢勉。”

“……啊?”

這回,尤津津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叢漠也沒賣關子,三下五除二,就把現在的進展全說了。

原來,呂茉失蹤那晚,是從一個私人party上和別人一起走的。

這種party一般都設在私人別墅,奢靡而淫.亂,為求足夠私密,連地址都模糊不清,更別說有什麽監控了。

叢漠輾轉查了好幾天,沒想到線索竟然都集中到一個熟人的身上——

叢勉。

所有人都說,那晚看到最後和呂茉在一起的人,就是叢勉。

仔細一查,叢勉确實還真的和這個呂茉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

據呂茉的好幾個朋友介紹,呂茉在三個多月前,于某個朋友搭的局上認識叢勉。從此以後,她的資源不說是一飛沖天,起碼是要啥有啥。

有好幾次,還截胡了好幾個一番女主的角色,連于晚霜都在她身上吃過虧。

簡而言之,就是這呂茉在圈裏樹敵衆多,讨厭她的人比比皆是。但若說是什麽深仇大怨,卻又都談不上。

反而是在叢勉這兒,叢漠倒真的查出了一點問題。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位堂弟,玩女人買跑車,雖然揮金如土不學無術了些,但好歹還有個人樣。

哪知這回,叢漠順藤摸瓜查下去,竟然發現——

叢勉竟然已經吸毒多年了。

呂茉大概也是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而那段時間叢勉搭上了一個新的女伴,打算一腳把呂茉踹了。

兩人的矛盾就是因此而起,這個吸毒的秘密,倒成了呂茉最大的籌碼。

至此,叢勉的殺人動機十分充足。

而且,也就是在這幾天的排查中,陳志玮還發現了一條容易被忽視的線索——

叢勉和上個月被殺的沈桐,似乎也有所牽連。

他們認識、有較親密的男女關系、也是在沈桐遇害前些日子斷了聯系。但是具體的殺人動機,他們還沒查到。

……

尤津津聽到最後,簡直覺得自己在看什麽好萊塢大片:“不是吧,所以最後……這竟然是一個連環殺人案?”

“嚴格來說,這并不算一個連環殺人案。”叢漠給她科普,“連環殺手被定義為至少謀殺三人的兇手,而且必須是面對固定特征的人群下手,有一定的冷卻期。從哪方面來說,叢勉都不能被稱之為連環殺手。”

那尤津津就奇怪了:“不是吧,這才短短一個月都不到,他殺了兩個人?都有明确的殺人動機?而且還……用這麽殘忍的手段?”

她的眼前浮現出上次見到叢勉時的模樣。

矮矮的小個子,又傻又蠢,根本不像個殺人成性的變态狂。

而且,在他們這種富貴公子哥的眼中,相較于麻煩的殺人來說,肯定是用錢解決更加簡單粗暴吧?

呂茉就算再貪婪,也不至于讓他起了殺心。

真是太奇怪了。

叢漠點了點頭,也看出她的疑惑:“你也覺得很可疑吧?雖然證據都擺在面前,但就是覺得,哪裏看哪裏不對勁。”

更何況,自己是叢勉的堂哥,身份也很是尴尬。

尤津津問他:“那現在怎麽辦?”

“先拘捕叢勉,等下一步審訊排查。”叢漠後背靠到沙發上,長臂一伸,搭上沙發背,“再怎麽精密的謀殺,總是會有破綻的。”

“嗯,加油。”尤津津下意識鼓勵了他一句,“一定會有破綻的。”

叢漠沉默片刻,突然擡眸瞥了她一眼。

“我和你說的這些東西……你最好只和你信任的人說。”

尤津津立刻點了點頭,“那當然!”

旋即又覺得有些不對——

怎麽,他這麽說,意思是自己是他信任的人咯?

半邊頭發倏爾滑下,遮擋住叢漠從斜後方看過來的視線。

溫度漸漸攀升,尤津津覺得自己耳朵有些熱。

她聽見叢漠換了一個姿勢,然後又緩緩開了口。

“別說我了,說一下你吧。”

“……啊?我ok啊。”尤津津沒看他,随口解釋了幾句,“于晚霜幫我找了一個公關團隊,現在在找經紀公司接手。過兩天就沒事了。”

“于晚霜?”叢漠微微皺眉。

“就是于北橋的妹妹,飛宇于家的小女兒呀。”尤津津有些不可思議,下意識扭頭看向他,“不是,你們應該從小就認識吧?”

叢漠似乎十分努力地試圖回憶了一下,然後放棄。

“不記得了。”

語氣倒是輕松得很。

“……”

尤津津無語。

看來他從小到大都是那副德性,目中無女生,誰愛誰倒黴。

她輕哼了一聲,伸手想去拿桌上的那杯水喝。

哪知指尖剛碰到水杯,一只手突然覆了過來,指尖冰涼,刺得她心裏有些發慌。

“津津,”叢漠終于叫了她的名字,“你害怕嗎?”

“……?”

這一秒,尤津津仿佛失去了語言能力。

鼻尖環繞着一股淡淡的煙草味,清清淺淺,像是穿越七年的時空。她垂眼,看着輕攢住自己手腕的這只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

尤津津張了張嘴,輕輕“啊”了一聲,最終什麽都沒有說。

牆上的挂鐘暫停。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叢漠的指尖漸漸合上,“津津,你回頭看。你還有我。”

尤津津沒敢回頭。

她哪裏敢回頭呢。

她怕一回頭,對上叢漠的那雙眼睛,那些藏在歲月裏的、隐秘的委屈與悵惘,都會宣洩殆盡,再無保留。

藏不住的,還有她蠢蠢欲動的那顆心。

沒錯……

她想回頭了。

叢漠很有耐心地等着尤津津的回複,然而女人沉默半晌,卻輕輕晃了晃被他緊緊握住的細腕。

“叢漠。”她的聲音很冷靜,“你握得太緊。我有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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