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四十六個熱吻

大樓的警報聲響起，整棟樓熟睡的人們被驚醒，在警察有序的指揮下撤離。

嘈雜喧嚣的人群之中，只有叢漠一人，逆着人潮往上行。

他駕輕就熟地走到尤津津的家門門口，沒有一絲猶豫。

大門虛掩着，叢漠雙手微微平舉到雙耳兩側，平靜道：“我來了。”

“推門。”

不再是電流組成的頻率，秦厲嘶啞的聲音終于展示出了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叢漠不再多等，直接用腳将門推開。

客廳裏燈光如晝，照得一絲一毫都清晰分明。叢漠一踏進去就飛速看了一眼，尤津津和林菲都被雙手反綁，膠帶封住嘴巴，并排靠在角落裏。

奇怪的是，秦厲也以同樣的姿勢坐在尤津津身邊。

見叢漠進來，他先是上下打量了叢漠一番，随後突然笑了笑：“阿漠，還是你懂我。”

叢漠“嗤”地冷笑了一聲，沒說話。

他明白秦厲在說什麽。

他沒有戴監聽耳麥，沒有帶武器，沒有帶任何通訊設備——他沒有耍花招，所以他能見到活着的尤津津。

他抿了抿唇，站着沒動：“你要做什麽？”

秦厲先是笑了兩聲，嗓音嘶啞，像是海草的鋸齒形邊緣，給人很深沉的悚栗感。

他答非所問：“若我沒猜錯，應有狙擊手拿槍指着我的頭了唔？我知你們現在設備先進，就算隔這麽遠、拉着簾子，也能用紅外線看到裏面情形。”

Advertisement

叢漠皺了皺眉，沒搭腔。

秦厲笑意更深：“不過我這樣坐着，應該看不出誰是她、誰是我了哦？阿漠，你是否也要坐下，大家好敘舊？”

叢漠沒動，只冷着臉垂眼看他：“你到底要幹什麽。”

秦厲沒說話，只哈哈笑了起來。他旁邊一直安靜坐着的尤津津微微轉了轉眼，終于扭過脖子來看了叢漠一眼。

短短幾個小時之前，兩人還在一間狹小的衛生間隔間裏靠得那樣近。

不過轉瞬，那份偷來的溫情就像轉瞬即逝，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才發生的事了。

她的眼裏波光潋滟，有些怯，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擔憂與信任。

這個明晃晃的眼神把叢漠刺得微怔片刻。

秦厲哪裏會放過這樣的細節，邊笑邊說：“阿漠，人生多有意思。你帶人沖進房抓我的那時，是否想到今日境況？”

叢漠的眸光動了動，問：“你怎麽逃出來的？”

“這也猜不到？”秦厲突然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可是花了點點力氣。”

秦厲的嗓子壓得有些低，依然很啞，但在那一瞬間，叢漠突然明白了什麽。

他恍然：“你放火燒自己？”

“還好，只是聲音被熏壞。”秦厲無所謂地笑笑，“都是廢物，現在才發現我還活着吧？”

叢漠緊抿着唇不言。

秦厲也毫不在意：“其實，我來找你這趟，并未想要如何。”

叢漠哪裏信這樣的鬼話。

秦厲頓了頓，自顧自說下去——

“一，你知方路南的下落，嗯？告訴我。”

叢漠突然笑了，是一個陳述句：“你也找不到他。”

“所以來找你。”秦厲理所應當，手肘一擡，指了指身邊的尤津津，“對唔住，借用一下你的女朋友。”

秦厲狀似不經意地cue到尤津津，叢漠卻一下子嚴肅了起來。他唇線緊抿，問：“你要怎麽樣。”

“你講方路南在哪裏。”秦厲又是一瞥尤津津，“我可以讓你換她。”

“好。”叢漠毫不猶豫，“說到做到。”

但他卻沒有馬上把方路南的地址告知秦厲，只是問：“二是什麽？”

“二嗎……”秦厲舔了舔下唇，笑了，“要你換了你的girlfriend，我才講給你聽。”

“那好。”

叢漠點了點頭，又看了一旁的尤津津一眼。

尤津津全程聽得雲裏霧裏，也不明白“方路南”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她也直覺知道這不是什麽好事。

她的嘴巴雖然被膠帶死死地封住，但是人還是可以動的，見叢漠看了過來，當下掙紮着瘋狂搖頭，示意他不要答應。

天知道這個瘋子會讓叢漠幹嘛。

但叢漠只是回遞給她一個安撫的目光，便不再看她。尤津津嘴裏拼命發出“唔唔唔”的聲音想要阻止，秦厲似是有些不耐，淡淡開口：“尤小姐，你再不聽話，我就按開關了。”

尤津津顯然被吓了一跳，立馬閉嘴。

叢漠沒聽懂秦厲這句話什麽意思，挑了挑眉，那姿态閑适自得的，根本沒顯出任何慌亂。秦厲很欣賞他的态度，好心好意地解釋：“叢sir，你來之前，我在尤小姐家裏裝了一個炸彈，你不生氣吧？”

叢漠一聽，眸色更深，不再和秦厲多加廢話，飛快地報了一個地址，然後問：“我把方路南的地址告訴你了，來，用我換她。”

“可以！很好。”秦厲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大笑着撫掌，“你和方路南方生一樣，都是情種。”

叢漠沒接話，秦厲也很是守約，先将尤津津的繩子挑斷，然後下巴一揚，示意讓叢漠過來坐下：“讓你girlfriend走，否則bomb不長眼，傷到她就不太好。”

叢漠看見秦厲手裏拿着炸彈的開關，知道他不是在開玩笑，先坐到秦厲的左邊，随後對着尤津津就是一個嚴厲的眼風掃了過去：“快走。”

“可是……”

尤津津猶豫了一下，想着自己就這麽逃走未免也太不好了。但是她自己心裏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留下來什麽用都沒有，還不如先走。

她是最了解現場狀況的人，她走了，也許還能派上些用場。

尤津津抿着唇點了點頭，最後看了叢漠一眼，很快就走了。

叢漠将腿放平，手還舉在半空。見尤津津終于走遠，總算是松了口氣，心情也随之鎮定了不少。

他扭頭看向秦厲，聲音也松了一點，懶懶散散的，仿佛他不是在和犯人斡旋，而是在閑聊天：“你就這麽的知道方路南的地址又怎麽樣？反正你今天也逃不出去了。”

“你以為我要親自搞定？”秦厲反笑，“我是元氣大傷，但手下那幾個人，我還是有多。”

叢漠看了他一眼，沒再多說。

随便吧，反正這瘋子要幹什麽事都無所謂。

放尤津津出去，是有原因的。

他相信，她也一定能明白的。

尤津津沒敢乘電梯，一口氣瘋狂地跑下樓，嫌脫鞋礙事，她索性脫了鞋開始光腳狂奔。

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回到了和叢漠單方面分手的那一天，也是光腳在地上走，也是難過又焦急，但是冥冥之中，閃回片段相似，有一種感情卻已經不同了。

她一分鐘沒到就跑下了樓，沖出門外。本以為會面對熙熙攘攘的人群，哪知卻一個人都沒有。

尤津津有些懵，但更多的卻是神經緊繃之下的窒息感。

怎麽回事？這世界亂套了嗎？錯亂了嗎？怎麽什麽都沒有？

叢漠知道嗎？他為什麽要給自己那個眼神？她就算出來了，又能幫什麽忙呢？

慌亂無措之中，她無意間看到了不遠處地上的一條白色的指示線。

箭頭朝前，有點像走迷宮時點撥混沌迷霧的指示牌。

下面有一行小小的字，尤津津走近了才看清——

【嫂子，往這邊走。】

“……”

沒寫明名字，但是尤津津莫名其妙就代入了自己。

應該……就是留給自己的吧？

她小心翼翼地沿着指示線地箭頭開始走起來。

一開始還走得慢，後來漸漸漸漸，開始疾速飛奔起來——

快一點，要再快一點，否則叢漠還在後面等着自己，如果那個男人喪心病狂怎麽辦，一秒鐘都耽誤不得……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尤津津眼前發白，氣喘籲籲。

但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覺得自己充滿力量過。

高中那會兒女生要考八百米，男生考一千米。雖然起點離女生八百米起點往後半圈，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男生超過了她，因為她只跑半圈就快吃不消了。

叢漠跑得輕輕松松，是第一個就趕上前面的尤津津的。

他把距離拉開十米左右之後，步調就慢了下來，不緊不慢地在前面帶着尤津津，任由別人超過自己。

拖叢漠的福，尤津津拼盡了小命，總算跑完全程。

後來她聽見叢漠的幾個哥們兒在衛生間門口聊天，都說漠哥今天怎麽這麽不行，一千米都沒跑及格。

有人說叢漠是不是最近太晚睡腎虛，有人猜叢漠是不是想撩妹，專門混在女生堆裏跑——猜來猜去，竟然越來越和真相接近了。

後來還是叢漠罵了句“滾”，中止熱熱鬧鬧的議論聲，“我低血糖，頭暈，跑不快，你有意見？”

大家頓時安靜如雞。

再後來，尤津津聽說叢漠又去補考了一次。

這次，他跑得輕輕松松，據說兩分多鐘就跑完全程，看那樣子還是保存了實力，如果盡全力，還不知道有多快呢。

……

尤津津就這麽胡思亂想着，恍恍惚惚之間，似乎前面真的有個叢漠在帶着自己。

堅持到最後，仿佛一個世紀之久，眼前終于出現了人群。

她腳底板火辣辣的痛，也顧不得什麽受傷不受傷的了。一眼看到上次在叢漠辦公室外面見到過的那個陳志玮，她幾步就沖了上去，揚聲道：“陳志玮！”

陳志玮正在和同事焦急地商量着對策。

紅外線顯示房間裏一共有四個人，除了後面進去的漠哥，其餘三個人都是并排坐在牆邊的。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這他媽狙擊手還有什麽用？

局裏領導也商量了一圈了，可是叢漠沒有帶任何通訊設備進去，根本商量不出個子醜寅卯。正在這裏幹着急呢，就聽見自己背後有人大叫一聲自己的名字。

陳志玮渾身一震，下意識扭頭回去清亮亮地叫了聲：“嫂子！”

全場寂靜兩秒。

尤津津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接沖過去拽住陳志玮的袖子，大喊：“快點！那男人裝了炸彈，很危險的！”

樓裏的人雖然都疏散了，但是還有漠哥和嫌犯的女朋友啊！

陳志玮脊背都繃直了：“嫂子，你是怎麽出來的？”

“蔥末和那男的說了個誰誰誰的地址，就把我換出來了。”尤津津努力回想着那人的名字，“那個人好像叫什麽……方什麽南……我估計那男的是要報複這個方什麽南，麻煩你們打電話快點派人去保護一下。”

“啊？哦。”

陳志玮沒參與過叢漠破獲的那個跨國人口走私案，都不太清楚尤津津在說什麽。

不過身邊到底是有領導在壓陣的，他過去彙報，幾分鐘之內就搞定了。

陳志玮再回來，神色更加嚴肅，問尤津津：“嫂子，你還記得房間裏的情況是怎麽樣的嗎？”

尤津津一下子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有狙擊手對着，但是一下子分辨不出哪個是哪個。”陳志玮解釋，“嫂子，你還記得你出來之前，靠在牆角的人分別是什麽順序嗎？”

尤津津一下子懂了：“我出來的時候，叢漠就已經坐下去了。那男的坐在中間，林菲在右，他應該是特意坐到了秦厲的左邊，還囑咐我快走。”

現在想來，當時的一切，似乎都有用意。

陳志玮連連點頭，又回去彙報去了。

就位的狙擊手很快得到指令，根據所坐位置盡快擊斃罪犯。

尤津津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說了一遍，這才由人領着到一邊的救護車後休息。她剛才跑了太久，着實是累了。

叢漠……應該會沒事的吧……一定！

尤津津的腦子亂得很，耳朵裏轟隆隆一片，正在拼命催眠安慰自己，卻突然感到腳下震動了一下，随後是旁邊有人大叫一聲：“不好！”

她猛然擡起頭，只看見眼前自家樓層的玻璃在那一瞬間破碎成千萬塊，随後璃花簌簌，就像白日飛雪，映照出後面的漫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