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章

正午時，羅姆的房門被敲響了。拜爾金沃斯的講師達米安駕車而來，他身着防火的獵人服裝，為她送來威廉大師的信箋。信的內容不出所料，正是讓羅姆和密寇賴許返回學校。那架馬車是威廉大師自己的財産，其意義不言而喻。羅姆讓密寇賴許代筆回信，請達米安幫忙載走家裏的食品。

身着黑衣的教會獵人們從另一頭緩緩湧入小巷，檢視了達米安的通行證之後，他們越過拜爾金沃斯的學者們，徑自向前收拾病患的殘留去了。羅姆本想帶着密寇賴許前去尋找其他住在亞哈革的拜爾金沃斯教工，密寇賴許拒絕，似乎羅姆和達米安先回學校布置宿舍是更為效率的決定。

“你擔心我怕狩獵的痕跡嗎？”羅姆問，“見到狩獵的結果是遲早的事呀，不過是我們歷練中的必經之路。”

“什麽歷練，”密寇賴許扣住羅姆的腰，把她擎到馬車上，“我去多撿兩個金幣。”

“威廉大師不會允許的，”達米安伸出手杖，點了點密寇賴許的肩膀。

“你什麽都沒聽見。”

密寇賴許彈開手杖，手杖根部翹起又滑下，一枚金幣落進了達米安手心，達米安張了張嘴，本想表示異議，羅姆趕緊按住他的手，順便搶過話頭。

“不如這樣，”羅姆說，“我們把東西放到學校再回來載其他人吧，勞煩你多照顧了。”

達米安聳聳肩，馬鞭在他手中滑了個漂亮的弧度。他從威廉大師那裏接到的命令中，顯然含有不可言說的準則。

“講道理歸講道理，你摸他手幹什麽？”密寇賴許擡起頭，直勾勾地瞪着羅姆。

“幫你行賄，”羅姆伸腿貼着密寇賴許的脖子，慢慢給了他一腳，蹬得他跌跌撞撞地後退。

三人行禮告別，密寇賴許拿着教工住址消失在巷子深處，馬車則沿着獵人前來的反方向駛出亞哈革，穿過荒野時，五支獵人小隊從羅姆和達米安身邊經過，沒有一個熟面孔，就連各個領隊也穿着獵人的制式服裝，毫無特征。

羅姆印象裏叫得上名的獵人，或多或少有些特點，瑪利亞精致優雅、格曼是個先驅、酋拉善良得近乎心軟、教會的聖劍勇往直前。只要稍加觀察，每個狩獵之夜都有不同的領隊，每個狩獵之夜都不盡相同。

荒野裏的居民停下手裏的農活，沉默地注視着獵人，幾個居民突然爆發出狂笑和咒罵。從紛亂的言語中，羅姆聽得出不滿、抱怨和詛咒，就是沒有對教會的指責。達米安沉默着揮動馬鞭，馬車載着為數不多的辎重穿過大教堂區。

報出暗號之後，他們進入了森林。達米安脫去防火的獵人服裝，露出下面的拜爾金沃斯校服，那瞬間羅姆有些恍惚。達米安身材和密寇賴許相仿，曼西斯學派成立之後，依然有外鄉獵人把他們兩個搞混，盡管他們并不難區別，畢竟達米安更擅用神智驅動手杖和盾牌，而密寇賴許則徹底淪為了古神的唱片機。

“我聽說勞倫斯即将任命新的主教，”達米安打破一路的沉默，“一位年輕的姑娘，而威廉大師也會任命新的校長，同樣也是一位……女士。信仰上我們和教會分道揚镳，惱人的神靈給了我們相同的更疊。”

“嗯，威廉大師和你講過啦，”羅姆把雙手抱進懷裏，“我都結婚啦，不能稱‘姑娘’了。”

“如果你願意的話，大家還是可以這麽叫你，”達米安把長發理到身後。

“哎呀，”羅姆讪笑一聲，“其實今天支開小密也是為了和威廉大師談這件事。”

“你有什麽打算？”達米安單刀直入地問。

“回絕啊，我當不了校長，”羅姆把雙手縮進袖子裏。

“失禮了……恕我直言，無論學識還是威信，非你不可。”

“我想要孩子。”

達米安差點栽到馬車下頭，趕緊抓好缰繩，穩住身形。幾個小時後羅姆見到威廉大師時也是這麽說明的，人類對于産生血緣延續的渴望，有時會超過理智。威廉答應延遲自己的退休，等羅姆一年，而他并未等來新的校長，反而步入了暮年的消磨之中。

“給密寇賴許生孩子？”達米安索性抛出了更不客氣的問題，“就算全體學者都像威廉大師般悲憫，但我想不出有誰會喜歡他，除了你。”

“嗯？嗯——嗯，”羅姆輕聲哼哼着，聲音像極了不在場的惱人貨。

“請回答吧，這答案會決定我是否跟随你。跟随你，意味着跟随更懦弱的良善。顯然，現在的拜爾金沃斯需要有力的領導者。”

從正面聽起來，達米安并不像羅姆的潛在信徒。到他戴上曼西斯牢籠之後，他也從未想過，抉擇早被命運許諾，并無意地從本人口中講出。

“全校都知道小密瘋了很久，”羅姆望向寂靜的天穹，“但誰知道小密是為什麽瘋掉的嗎？威廉大師為何又在他失去理智之後，将圖書館交給他呢？因為他的某些才能和智慧出現得太不是時候，你是小密最親近的學者，你一定知道……跟随我不意味最好的選擇，而其他選擇也好不到哪裏去。追随拜爾金沃斯的精神？傾聽自己破碎搖擺的心靈？甚至投身治愈教會——以你的才華，會在那裏謀個好差事的。”

達米安沒再說話，馬車颠簸，趟過森林的迷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