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章

路德維希打馬疾行，停在一處高地，密寇賴許的影子在視野裏漸漸模糊。從建築的分布來看他選擇了屋頂連綴、小巷曲折的區域，這意味着從地面追蹤要走數不清的冤枉路。

路德維希勒馬，留下重炮，帶着輕便的聖劍翻身上房。根據其他獵人的消息，密寇賴許在這裏住得足夠久，守夜的獵人經常看到他半夜跑進雅楠中部，敲響外鄉人的窗戶，購買偶爾勾起他家眷口腹之欲的零食。這熱情的奔跑在血月之夜也不少見。

路德維希聽到那些添油加醋的傳聞時不由笑了笑，血月期間出門，兇險中的兇險，亵渎中的亵渎，他為勞倫斯做過相同的事，瑪利亞為格曼也做過，盡管他們對這惡行可能招致的後果心知肚明，而他們知曉秘密。

路德維希大步向前，根據地形不停微調腳步，密寇賴許也不回頭，擇個空檔上了一座塔樓，轉半圈鑽了進去。主路上的教會獵人見路德維希在房頂狂奔，心猜是大事，自發組成了包圍。路德維希命令他們別參合，以免誤事，畢竟死人通常不會再配什麽藥了。而路德維希進到塔樓時，密寇賴許已經不見了。

路德維希向下望了望，人群尚未散去，其間更響起嘈雜的聲音，路德維希從中分辨出了主要的論調：教會的獵人們完成了當天的工作，期待冗長殺戮後的神聖血祭，畢竟不是人人都見過月光聖劍展露奇跡。路德維希不精于話術，便道出真相：哪怕拜爾金沃斯的惱人貨短了半根手指頭，勞倫斯都會陷入生命垂危的窘境。獵人們雖感不快，仍紛紛祈禱，守住塔樓。

路德維希見狀，索性讓教會獵人留在一樓繼續祈禱，他自己則登上塔樓頂，由上到下緩慢搜索。這幢石質塔樓高五層，層間以回旋的樓梯連接，每層散落着些許雜物，多為木質家具。以前塔樓有專門的守夜人，他們會住在這裏。

“拜爾金沃斯學者，除去第一任主教的病情，我另有要事相商，”路德維希放低聲音，“事關雅楠的将來，我們可否好好談談。”

回答他的唯有窸窣的擾動，路德維希四顧，幾只老鼠跳過他的腳背，鑽進黑暗之中。他循着老鼠的來路看去，又一只老鼠從下層角落裏傾斜的立櫃邊上跳出來。

“新主教很快會上任，”路德維希握住聖劍，緩步下行，“傳聞拜爾金沃斯也将有一位新的校長。兩位都是姑娘家。”

立櫃中再跳出一只老鼠，擺了擺尾巴消失了。

“在勞倫斯和威廉大師的誤解之後，教會和拜爾金沃斯有機會恢複友好關系，”路德維希堅定地說，“那一天不遠！”

衆所周知，治愈教會與拜爾金沃斯因血和眼睛的信仰而分道揚镳，但學者們深知血液的效用，只要他們不放棄探索古神的秘密，勞倫斯相信——事實也是如此——血液會得到更廣泛的追随者。

“學者，你是否和諸位高貴的導師讨論過，如果教會和學院協同合作，解開古神的秘密，雅楠會是怎樣的風光？”

立櫃的門忽閃着，合頁突然斷裂，整個門板蓋回原處。路德維希知道，事情不會容易，畢竟血液招致的災難有目共睹；但也不該這麽難，難到一句咒罵都沒有。

他行至櫃前，以右手持劍，咳嗽幾聲，又跺了跺腳，像是對待真正的亡靈那般。“請吧，”路德維希說，用劍身從合頁往兩扇櫃門的合縫之間伸去，勾住櫃子上繁複花紋的裝飾，挑開櫃門。

門打開的剎那，灼人眼睛的黏稠華光從櫃子裏爆射而出，路德維希雖未直接觸及，卻也被劍身上傳來的劇烈撞擊沖了個趔趄。沒等他穩住身形，密寇賴許從他身邊跑了個彎，然而和開戰還差了些許微妙的距離。

沖擊尚未緩和，路德維希将劍交到位置稍高的左手，斜裏向前追出一劍。密寇賴許似乎料到将有此番招式，看都沒看回手一揮，三條白灼的星光一前兩後，落地又彈起，角度封死了全部前進的空隙。路德維希挺劍格擋，星光的間隙他甚至看得清楚，密寇賴許的領口冒出的長長蟲子，雅楠常見的宇宙女士的征兆和遠方召喚，此刻顯得新奇而陌生。

早在蘇美魯時代便有過宇宙痕跡的記載。經年累月的實踐中，針對每件秘法兵器均産生了發揮其最大效用的施放方式，拜爾金沃斯将之列為規範的課程。 一逼退路德維希，密寇賴許則翻身從塔樓側窗跳了下去——七八米的高度，屍體做人質的效果可比活人差遠了。路德維希不顧手臂麻痹，疾步趕到窗前，這扇窗戶對着的是一條狹窄的小巷，兩側民居間隔不過一兩米。兩條宇宙奇跡以精密的節奏向外噴射星光和觸手，密寇賴許在下落中不停變換着力點，時強時弱的反作用力讓他的下墜路線形成了自頂向下、逐漸擴大的連環曲線。追逐耗時良久，天色轉入昏冥，時明時暗的刺眼光芒被高聳的尖頂樓閣封閉其中，一如雅楠的秘密，不為多數獵人所知。

在勞倫斯剛離開拜爾金沃斯的時期，路德維希不得不為這位主教朋友解決了幾位行刺的同學，故而對秘法的标準略知一二。随着教會的壯大，其武裝力量與格曼的獵人派系分割開來，路德維希自己也開始研究秘法。相較拜爾金沃斯的精細規則，獵人們的使用方式更為簡單直接。路德維希深知方前的景象絕非任何一本秘法書籍所能記載，如果有，也是秘法盜賊的經典。

密寇賴許最後還是從駭人的高度落了地，但那也消耗了他的大部分精力。他面對着塔樓的方向，扶住牆壁逐漸後退，小巷不長，而虛弱的身軀帶不動他的魂靈。

“請止步！”察覺到這一點的路德維希舉劍高喊。

盡頭是一片空地，被月光染成青白的顏色。 密寇賴許退到月光下，擡起左手，對路德維希比了個污穢的手勢，搭配他那張被月光照亮的醜臉，更顯下流。而他僅有餘力比出那個手勢，之後的退卻他需要以更隐蔽的藏匿來進行，那不會太久。雖然看不清路德維希的表情，密寇賴許隐約感到，合格的獵人會預測到他下一步的行為，而概率上來說，這樣的人為數不會多。

路德維希擲出聖劍，長劍以不啻箭矢的速度向月光奔去，密寇賴許雖未料到聖劍能發出這般速度，倒也本能地側身讓過半步。“他抓不到我了，”，他的大腦解除了危險，開始籌劃着下一個不雅的手勢。然而沒等具體的圖形在密寇賴許腦中顯現，聖劍突然爆出青色寒光，長寬各增數倍，把他襯衫中間的幾顆扣子連根割斷，而後穿過襯衫布料，強大的沖擊力把他連人帶衣服一齊釘到地上，劍更在改變形态時抖幾個細小的彎，連一根寒毛也未曾觸及。馬蹄聲随着堅固的石板地越來越近，密寇賴許忍着震耳欲聾的嗒嗒聲，沒再掙紮，他知道今晚見不到羅姆了。

“教會的獵人，”待到路德維希下塔上前，密寇賴許還是忍不住好奇心，“這是哪派古神的秘法？”

“來自月亮，”路德維希蹲下身，薅了那兩條宇宙蟲，打成死結，塞進馬身上挂的背囊裏。

“月亮……”

“月亮，”路德維希拔劍回鞘，拉密寇賴許起來，“請快上馬，夜晚的狩獵随時将開始。”

教會什麽時候有了古神的力量？前往教會的路上，密寇賴許腦子裏轉着的都是這個問題，直到他陷入緊張的循環，再次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