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三十九

突然間，英航就有些好奇起來，好奇，如果他真的反悔，米娜會有何反應。

應該會被她瞧不起吧？

會表示失望，然後鄙視他、唾棄他，最後再跟他說絕交。

一定會這樣吧……

可雖說如此，自己卻一點也不覺得難過，反倒有諸多的期待，類似這樣被人痛罵，甚至是辱罵，迄今為止，居然一點都沒有經歷過，該說是自己命太好，還是身邊遇到自己的這些人都太倒黴？

誰知——

“如果英航你反悔的話，那今晚這頓酒，你來請！！！”

噗——

英航差點把剛倒進嘴裏的酒液全都給噴了出來。

“哎呀！英航你幹嘛啦！！”米娜怪叫着跳起來。

可她居然還是沒罵他。

一邊拿餐巾紙擦着身上的衣服，米娜一邊說：“我知道你是騙我的。”

“騙你？”

“你才不會反悔呢！你不是那種會出爾反爾的人！一旦想好要去做的事，你一定會不惜一切地把它完成的！”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吧？”

“瞧得起瞧不起是另外一回事，重點是，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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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娜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

而且她的眼神，是那樣的清澈。一般人肯定看不出她曾經再三被他拒絕過吧？就這點來說，她是粗神經呢還是心理強大？

“咳咳……”英航咳了兩聲，喝了口酒，“你的眼光的确非常不錯……”

“是吧？”

“嗯……否則也不會被那種男人騙了，還被他耍得團團轉！”

“那種男人？你是說……”

英航聳聳肩，不置可否。

米娜突然興奮起來，她瞪大眼睛把臉湊過來：“英航，你是在為我打抱不平嗎？哇塞！我好感動啊！！！”

英航用力把她的臉推開：“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否定你對自己眼光的誤解！”

“嗚——英航你怎麽這樣！人家明明好感動地說……”

酒過三巡，米娜趴在桌上，呆呆地看着英航。

英航一臉嫌棄，“幹嘛？醉了？”

米娜晃晃腦袋。

“英航，你難過嗎？”

“哈？”

“親手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送走，你的心裏，一定很難過吧？”

英航沉默了一下。

“沒有。”

“沒有才怪！”米娜皺皺鼻子，“你又不是木頭人！怎麽可能會不難過？不過，我還是非常佩服你的！”

“傻瓜！我有什麽好佩服的？”

“當然要佩服！”米娜像宣誓般地說：“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哪裏會有拱手相讓的道理？你能做到這一點，在我看來，與聖人無異！”

與聖人無異。

這句話，應該要送給江悅才對吧？

“你真的醉了！已經在開始胡言亂語了！”英航看看表，“我們走吧？”

“這麽快嗎？”

“嗯。”

說着，英航已經起身拿起大衣，并在桌上放下酒錢，“走吧！”

外面又在開始下雪了。

“好冷！”米娜剛一鑽出店門，就整個人縮成一團地嘟哝了起來。

英航聽見後，又原路折回，站到米娜面前，幫她把大衣的領口翻起來，接着又幫她把圍巾圍緊。

“謝謝你，英航！”米娜滿臉感激又一臉幸福地說。

英航不置可否。

“你在這裏等一下，我去叫車。”說着，他朝大路走去。

沒多久，車來了，英航幫忙打開車門，“上車吧？”

米娜走過來，卻在上車之際，停住腳步。

“英航，今晚，上我家吧？”

英航第二天一早才回家。

當他推開門，還沒來得及感受一下室內的溫暖時，只見瑤莉正從裏面一頭沖出來。

“莉？你幹嘛？”他下意識地攔住了瑤莉。

瑤莉一擡頭，看見是英航。

“英航？你可回來了！！”

還沒等英航反應過來，瑤莉已經哇的一聲，一頭撲進了英航的懷裏。

英航的胸口被瑤莉的腦袋撞得生疼，可他居然感到一陣釋懷。

“怎麽了啊這是？”他問。

“你還問我？昨晚一整夜你都上哪兒去了？”

“呃……這個……和朋友喝酒去了……”英航邊說邊換拖鞋。

“喝酒？你居然喝酒了？”

英航這才意識到自己失言了，趕緊搔搔腦袋說：“呃，其實也沒喝多少……”

“沒喝多少是多少？你忘了醫生說你必須要滴酒不沾的！”

“那個……早飯做了嗎？肚子好餓！”

本想轉開話題的，結果，沒有聽到回應。

英航轉頭，發現瑤莉一愣一愣地站在原地。

他一下子洩了氣，于是嘟哝地說：“知道了，下次不喝就是了——”

“是因為我嗎？”

“哈？”

“因為我惹你生氣了，所以你才——”

英航沉默了。

“我知道了。”說完，瑤莉突然快步地朝她自己的房間走去。

英航一下子煩躁了起來。

“莉，你聽我說啦——”他追着瑤莉的腳步過去，“我知道我昨晚不該一聲不吭地走掉的，我也不該喝酒的，以後我不會了，所以——”

英航話說一半停住了，因為他看見瑤莉手裏多了一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打包好的箱子。

他的額頭冒出了一圈冷汗。

“莉，你這是——”

“對不起，這兩年，給你添麻煩了！也多謝你的照顧，請多保重！”說完，瑤莉側過身，從英航面前走過去了。

英航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直到外面傳來“砰”的一聲關門的聲音，他才反應過來。

“莉，你要去哪裏？”

他用力拉開門，外面已是空空如也。

英航發動了全家人的力量，到處去找瑤莉，終于在那天傍晚，他們在巨大的天幕下、一條遠至地平線的河流深處找到了不知已經在那裏坐了多久的瑤莉。

一眼看見瑤莉時，英航已經氣到全身發抖，他一個箭步沖到瑤莉面前，把她像拎小雞一樣整個人拎起來。

“你想讓我死嗎？想讓我死的話，你就直說！我會去死的！我會讓你眼不見為淨的！或者，你就是故意想這樣折磨我？好！随便你！反正我是罪有應得！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好了！還是說，你要親手殺了我？那麽來吧，動手吧！殺了我吧！這樣就能一了百了了！！！”

他像只獅子似的咆哮着。

長久以來的憤怒，那些長久積壓的自責，就像沉睡中的火山裏的岩漿，正無法控制地要從他的體內冒出來。

他想哭，但他沒有資格哭，比他痛苦的人多的是！而且每一個都是因為他才變得這麽痛苦！

可他的眼淚還是說來就來，根本擋不住。

如果眼淚能洗刷罪責，如果眼淚能使時光倒流，他就算哭死也心甘情願，但是，這只能是虛妄的想象，同時也是懦弱者的逃避。

面前的瑤莉呆立不同，暮色中，她的整個身體被一層朦胧的暗金色的光所包圍，她面無表情，只有下巴處的肌肉似乎在顫抖。

英航吸了口氣。

“莉，你想哭嗎？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沒人會笑話你的。”

但瑤莉沒有哭。

英航把臉上的眼淚擦掉，然後彎腰拎起了瑤莉腳邊的箱子。

“走，我們回家吧？”

英航剛要邁步，小腿就被瑤莉抓住了，緊接着，他手裏的箱子也被瑤莉奪了過去。

“莉？”

眼看着瑤莉抱着箱子頭也不回地跑掉，英航跺了下腳，又死命地追上去。

“莉！你別跑！快站住！快停下！！！”

這一句過後，只見瑤莉已經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一股巨大的恐懼，如天降暴雨，使英航突然懵在原地，但随即他又反應過來，跟着也撲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莉，你別幹傻事！莉！！！”他驚恐地叫着，邁着大步朝瑤莉走過去，終于，他抓住了她，在河水已經齊腰深的位置，他把瑤莉緊緊地抱入懷裏。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沒想到，道歉的人，卻是瑤莉，“我不是不想走！我不是故意想賴在你家裏！我只是……我不知道……我害怕，航！我真的好害怕，我不敢回去，我不敢去見江悅……”

瑤莉終于哭了，而且是嚎啕大哭，英航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不過，對比起以前她總是以一副大姐姐自居并總是把各種情緒深深埋藏在心裏的樣子，他更喜歡這一刻的她。

他緊緊地抱着她，一邊吻着她的頭頂。

“放心吧，沒事的，有我陪着你呢，沒問題的，你可以的，相信我，好嗎？”

他們終于順利地登上了回國的飛機。

下飛機後，英航似乎還沒能從長途飛行中緩過來，站在出口處，他顯得臉色蒼白，精神也有些恍惚，而瑤莉已經忙着去搬行李了。

“英航，行李都拿好了，咱們走吧！”

英航愣了一下，這才“哦”了一聲，跟上瑤莉的腳步。

他們乘坐機場大巴回市區。

到了下車點下車後，時間已經到了晚上的六點鐘。

“英航，咱們先去酒店住下來再去吃飯行嗎？”

“嗯。”

“我剛找的酒店你沒意見吧？”

“沒。”

“那我們就直接出發咯？”

“好。”

到了酒店，瑤莉又開始忙碌地辦理入住，英航感到頭暈得厲害，于是靠在一邊，不講話。

手續辦好了，瑤莉拎起随身行李，“走吧，英航，可以去房間了！”

“嗯。”

電梯緩緩上升中。

瑤莉正在東張西望時，突然發現英航正在揉眉頭。

“英航，你還好吧？”

“嗯？嗯，”英航擡起頭，笑笑，“我沒事。”

一到房間，瑤莉馬上打開行李，然後從醫藥包裏拿出體溫計塞給英航，“自己量一□□溫，我去燒水給你吃藥。”

瑤莉拿着電熱水壺去接水了，英航則把體溫計扔到一邊，顧自走到窗口處。

窗外的城市街景，被漆黑的夜幕、五彩斑斓的霓虹燈以及川流不息的車流所環繞。

兩年沒回國了，說實在的，此刻的感覺有些微妙，另外——

也不知道接下來能不能順利地找到江悅……

畢竟兩年過去了，他會不會已經搬離了這座城市，或者，即使他還在這裏，他也不是兩年前的他了，如果他已經不是單身了，甚至已經結婚生子，那瑤莉該怎麽辦？一想到這些問題，英航的頭又開始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