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心思

林曦一把從梅拂曉手裏拿過了包袱，又重重地背到了背上，然後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就朝門口去了。

“笨丫頭，呆丫頭，爺還不稀罕留在這裏……”林曦在心裏不停地咆哮着，腳下的步子邁着又快又重，出門之前還将大門“哐當”一聲給帶上來。

大門發出的聲響驚得梅拂曉眨了眨眼睛。她看着還在晃動的門，伸手撓了撓頭，眉頭也蹙了起來。他好像是在生氣？可是他為什麽會生氣，自己賠了他衣裳和盤纏，他能繼續趕路，按理來說他不應該是開心的嗎？可是他看起來怎麽那麽不開心？

這邊的林曦氣沖沖地出了門，摔開了籬笆院門，又往村頭的道上徑直去了。他越走越快，胸口像是憋着一口氣，硬生生地悶得很。

轉眼間，他就走到了那棵大槐樹下，看着林槐樹半卧在地上，昨晚與那丫頭一塊蹲下樹下的情形又浮現在腦海裏。

“我肯定是腦子進水了，和個十來歲的呆丫頭較起真了……”林曦嘀咕了一聲，在大槐樹跟前躊躇了一會兒，越發覺得自己有些莫然其妙。

“算了，還是快點走吧，一會夜深了可就不好辦了……”林曦自言自語一聲，然後繼續擡腿趕路了。

林曦一口氣走出好長一段路，天完全黑了，四周一片寂靜，天邊的月亮也将大半個身子也躲進了雲層之內。

從來沒有感受過這般安靜的氛圍，像是掉根針在地上也聽得見。林曦不由得加快了腳步，他不喜歡這般安靜到令人窒息的感覺。他悶頭快走了一會兒，感覺到自己的身後像是腳步聲，那腳步聲很輕，但是一步一趨地跟着他，他快，那腳步就快，他慢下來，那腳步也就慢了下來。

後面跟着的是什麽？是人還是什麽獸類？若是人，定是要劫財的，若是獸類，定是要吃自己了？林曦腳下沒停，心裏卻是七上八下起來，這個時候，無論身後是人是獸，就憑自己現在這副身板，絕對是沒有抵抗之力的。

唉，難道今日要将小命丢在這兒？林曦嘆了一口氣，決定轉過身來看一眼，他很是希望背後是個人，這樣将自己包袱裏的東西都交出去，說不定還能逃過一劫。

林曦猛然轉了身，擡眼一看，背後跟着還真是個人。那人頭梳雙髻，身着布裙，腰身芊細，眼睛又黑又亮，可不正是剛剛讓他生了一肚子氣的呆丫頭？

“你……你……”林曦手指着她，“你”了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他實在是太意外了。

梅拂曉沒料到林曦突然轉身，她吓了一跳，一雙杏眼之內，全是猝不及防的慌亂之色。一雙手也不知往哪兒放，只好揪着自己的腰間衣帶的一角，一副局不安的模樣。

“你幹什麽跟着我？”林曦終于将話問了出來，他收了臉上的驚訝，語氣聽起來也很是平靜。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跳得特別的歡實，有點高興又有點激動。

聽得林曦開口問她，梅拂曉就顯得更加的慌亂了。她一聲也不吭了，只死命地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

林曦等了半天沒等到一句回話，心裏面有些着急了，他大步朝梅拂曉走了過來。

“你大晚上的跟在我後面，一句話也不說，是不是想吓死我？”林曦在梅拂曉跟前站定了，口氣有點不好了。一邊又朝梅拂藍逼近了兩步，梅拂曉這時才發現他比自己高出許多，自己這會兒正對着他的下巴了。她心裏慌亂不已，腳下也不自自主的後退了兩步。

“不，我沒……沒想吓你……”梅拂曉趕緊擡起頭否認着，一擡眼就見林曦又站在了自己的跟前，微挑着一雙秀長的眉，一雙精致修長的眼睛也微微斜着，像是等着她給出一個令他滿意的答複。

“那你為什麽跟着我，不會是想搶我的包袱吧？”林曦雙手抱着臂，聲音卻是冷冷淡淡的，可是他唇角微微揚起，分明是憋着了一絲笑意的。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林曦又添了一句。

“我怎麽可能會搶你的包袱？”梅拂曉急了，擡起頭瞪大了眼睛就否認道。

林曦一低頭，就見月光下，她的眼睛黑亮得驚人，裏面水盈盈的，好似有一汪清泉，透着一陣陣沁涼來，他一時看得就忘了神。

“那你說說看，到底為什麽要跟着我？”過了好半晌，林曦才又開口了，語氣明顯輕緩了下來。

拂曉聽着他軟着聲音和自己說話，一下子臉就紅了，她連忙低着頭，口中卻是老老實實交待了。

“你的錢都沒有拿……”梅拂曉一邊說着，一邊遞過一只小荷包來。這只荷包是她放在林曦的包袱裏的，可林曦出門後，她在堂屋的桌上發現了。她想也沒想，一把抓過荷包就追了過來。

林曦見了那荷包，臉色微微一沉，剛才轉身乍一見到她的那絲歡喜也熄滅了。那荷包是他故意留下來的，親眼目睹這丫頭為掙幾個錢那般不容易，他根本不想要她的錢，只留下來幾天的飯錢，剩下的全放入荷包還回去了。

“你是專門來給我送這個的？好吧，現在送到了，你可以走了……”林曦一把接過荷包，聲音冷冷地道。

“不，你先別走，這……大晚上的，我有些不放心你……”梅拂曉見他要走，面上一急，脫口而出道。

“不放心？有什麽不放心的？我同你非親非故的，你用着這樣嗎？”這會兒，林曦的心裏已是有些飄飄然的感覺了，可他仍是板着一張臉，語氣也是平淡得很。

“怎麽是非親非故？你不是才在于嬸和我嬸子跟前說的，你是我的表哥的……”梅拂曉擡起頭，看着林曦說得有板有眼。

“你傻呀，那是因為我看不慣那婦人的嘴臉，随口編出來唬弄她們的，你怎麽能當真？”

林曦冷笑了一聲，心裏又有些好笑，一大早他躺在竹床上還未起來的時候，就聽得她祖孫二人在那裏嘀咕，他聽得清楚，她分明說是的将他當成舅舅家的表哥的。剛才聽得于氏那般咄咄逼人的，他聽得氣憤得很，就以表哥的身份沖了出去将于氏奚落了一番。

“我是能不當真，可是于嬸和我嬸子她們會當真啊，明兒一早，整個村子裏的人肯定都會知道，我家表哥來了，還要在我家住上一陣子，可是你若是就這樣走了，她們肯定會笑話我的，于嬸肯定還會來欺負我和祖母……”梅拂曉蹙着眉頭，一副很是苦惱的模樣。

梅拂曉的一番說得林曦心裏一沉，剛才聽她說擔心自己的那陣子喜悅突然間消失了，像是被人突然潑了盆涼水，讓他很是不舒服起來。

“所以，你跟着我，是想勸我回去，幫着你對付那些婆娘是不是？”林曦的聲音明顯有些郁郁的。

梅拂曉先是搖搖頭，随即意識到什麽，又趕緊搖搖頭。她本是想說她主要是擔心他，甚至還有一點舍不得他走，可是這話她無論如何是不會說出口的。

“那，那你跟我回去嗎？”過了半晌，見得林曦不理她，梅拂曉只好又怯怯地問了一聲。

“不回……”林曦立即回道。

梅拂曉聽得臉上一陣失望，她擡眼看看林曦，見他又是板着臉一副不高興的模樣。她有些膽怯不敢再說話，只好上前了一點，低了頭扯了他衣袖的一角，然後輕輕晃了下。

“別扯我，我不會跟你回去的……”林曦甩了下袖子。

梅拂曉一驚，只好将手縮了回來，她看看遠方似乎看不到盡頭的路，眉頭都蹙了起來。

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反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今日若是不留他，從此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一想到從此以後都見不到他，梅拂曉的心裏就透着股子難受來。一念到此，她再顧不得許多，她一把拽了林曦的袖子，然後就再也不松手了。

林曦被吓了一跳，停下步子側過身，盯着梅拂曉一臉的驚訝之色。

“你別走，別走行不行？”梅拂曉臉蛋紅撲撲的，聲音裏帶着點央求之息。

“為什麽？”林曦看着她愣了下，好半晌才問了一句，他自己都沒覺察他的聲音其實是有點顫抖的。

“我……我舍不得你走……”

梅拂曉的聲音細細的，像是蚊子在哼哼，可是林曦這會正豎着耳朵，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的。

他垂着眼，将她細細看了一回，見她使勁垂着脖頸，羞得耳根子都紅了，可是一雙手仍是死死的拽着他的胳膊，一點也沒有松手的跡像。

林曦看了她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麽，心裏頭慢慢就騰起一陣雀躍般的悸動來。于是，他勾起唇角笑了起來，眉眼也舒展來了，整個人也感受到了從未受過的舒暢。

“我就這麽兩件衣裳，若是被你扯破了，你負責補嗎？”林曦清咳了一聲，收斂了面上的笑容。

“當然會……我針線活很好的，一定替你好好補……”梅拂曉聞聲擡起頭，一雙眼睛內泛出了光彩，像是黑夜裏的星子一樣。

“哼，補得再好也是補丁，爺我能穿帶補丁的衣裳嗎？”林曦冷哼了一聲，臉上卻是不由自主露出了一絲笑意。

梅拂曉看着那絲笑意，漸漸像是明白了些什麽，整個人變得輕松喜悅了起來。

“自然是不能穿帶補丁的，我給你做新衣裳，還有新襪新鞋……”梅拂曉一邊說着，一邊笑彎了一雙眼睛。

林曦心裏美滋滋的，可他面上不露一絲痕跡，只是又冷哼了一聲。“呸，別想哄我當倒插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