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湯藥

梅拂曉一聽又急了，連忙舉着手作起誓狀。

“你放心好了，我肯定不會有這種想法。祖母那裏我也會慢慢跟她說清楚的。你只要跟我回去住個一段日子，待你身子養好了，你随時可以走的……”

梅拂曉說得一臉的認真，林曦聽了有些想笑，可他忍住了笑，面上作出一本正經的表情道：“既然這樣我也就放心了，那還不快回？走了好長一段的路，我都犯困了……”

林曦一邊說着，一邊打了個哈欠。梅拂曉沒想到自己這麽快就說服他了，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呆愣住了。

“呆丫頭，沒聽懂嗎？我要回去睡覺了！”林曦一邊說着，一邊曲起指頭，在她光潔的額頭輕彈了一下。然後胳膊一擺甩開她的手，轉身就朝來時路上走了。

梅拂曉看着林曦邁着大步的背影，擡手撫上了自己的額頭，感覺不到絲毫痛意，只有一點清涼的感覺，還帶着一點點的酥麻之感。她心裏一甜，連忙朝着那背影追了上前。

兩人一道回到了家中，屋內靜悄悄的。江老太太在房裏睡得正沉，一點也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第二日一大早，林曦起身了，正準備至後院洗漱時，就發現梅拂曉在後院的另一間偏屋裏正忙着什麽。林曦一時好奇走了過去。發現這一間偏屋挺大也挺亮堂。她正在裏面打掃着。

見得林曦過來，梅拂曉朝他笑了一下，然後低着頭繼續幹活。

“你在幹什麽？”林曦走至她身邊問。

“這屋子一直空着的，你睡在堂屋竹床多有不便，等我打掃幹淨了，你晚上搬過來就可以睡個安穩覺了……”梅拂曉手上不停，臉上帶着笑意道。

“要那麽麻煩嗎？我住個幾天就要走的……”林曦嘀咕了一聲。

“就算是住個幾天，也要住得舒坦一些啊……”梅拂曉仍是笑盈盈的。

林曦還待說句什麽，一低頭看見了她的笑臉，突然間就不再說話了，而是蹲下身子幫着她一塊收拾了起來。

早飯的時候，林曦的面前除了粥和餅，還多了兩只雞蛋。

“這雞蛋，還是您吃吧……”林曦碗裏的雞蛋推到了江老太太的面前。

“這是我吩咐曉兒特地煮了給你補身子的，你可得都吃了……”江老太太将雞蛋推了回去，語氣還特別地堅定。

林曦還想推辭，江老太太将臉一沉道：“你就別推了，讓你吃好點，為的是早些養好了下地幹活。”

林曦聽得臉色一僵，梅拂曉正好從廚房走了進來，她将手裏的一小碗雞蛋羮放到了江老太太的跟前。

“祖母愛吃雞蛋羮……這白煮蛋滋補，你都吃了好不好？”梅拂曉坐了下來，聲音細軟，一邊說着，一邊替林曦剝起了蛋殼。

梅拂曉将剝好的兩只蛋都放進了林曦的粥裏，自己則是嚼起了大餅。林曦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碗裏，心裏倒是有些不忍起來。

“曉兒，以後你每天早上也得吃一只蛋，瞧曦哥兒這模樣，你若是不吃他也吃得不自在呢……”

梅拂曉聽了祖母的話，悄悄拿眼瞅瞅林曦，口中答應一聲，臉上又有些紅了。

“誰不自在了？”林曦暗自在心裏嘀咕了一聲，越發覺得這江老太太是個人精。

吃過了早飯，梅拂曉要出門幹活，臨走之前，她将林曦叫進了廚房，然後手裏捧着一只陶碗遞到林曦的跟前。

“這什麽？味道這麽難聞？”林曦捏着鼻子一連後退了好幾步。

“我爹和我祖父都是郎中，我按他們留下的醫書上的記載做的這湯藥，你堅持喝上一陣子，定有強身健體的功效……”梅拂曉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林曦跟前，将藥碗遞到了他嘴邊。

“不行，這味兒我受不了，我不喝……”林曦又後退了一步，一臉的嫌棄之色。他以為自己這副身體只是缺少鍛煉，他寧願出去幹活受累，也不願意喝這黑乎乎又難聞的中藥。

梅拂曉見得林曦躲之不及的模樣，不由得蹙着眉頭嘆了口氣。

“你嘆什麽氣？大不了我和你出門幹活去……”林曦嘟囔了一聲。

“唉……”梅拂曉沒說話，只是又長嘆一聲。

林曦看着她的眼神，心裏突然就“格登”了一下，她那眼神怎麽怪怪的，裏面有惋惜，好似還有一絲憐憫。

林曦心裏納悶了，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跟前。

“幹什麽這樣看我？好像我就要死了一樣……”林曦有些沒好氣地道。

“別胡說……”梅拂曉面色一變，鬼使神差般地擡起一只手，指頭掩上了林曦的唇。

她的手指不似平常女子那般柔軟，指腹上像是有一層薄薄的繭子，觸上林曦的唇瓣之時，他突然間就生了一點顫栗的感覺來。

他有些驚訝地向她看了過去，正與她那雙杏眼對了個正着。她眼神黑亮，裏面映着的，正是他的倒影，林曦一時間看得又怔住了。

林曦自梅拂曉的眼神內感覺到了什麽，又想想自己本不是這個時空的人，異世之魂進入了一個将死之人的軀體，這丫頭莫不是看出什麽異常來了？

“莫不是我的身體有什麽不對勁？”林曦低着嗓音問。

梅拂曉聽得林曦開口相問，這才自茫茫然中清醒了過來，見得自己手還放在他的唇上，随即面上一熱，忙不疊地将手縮了回來。

“不，沒什麽……只是我聽祖母說了，她說你似是有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之症，後天又養得太精細，以致于身體虧空，因而要好生将養着……”梅拂曉趕緊解釋道。

“也就是說，我若放任自己這樣下去，是不是有可能活不了幾年了？”林曦的語氣很是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

梅拂曉一聽臉色都發白了，她年紀尚小，身體一向又好，哪料到林曦年紀輕輕的，竟說出這般喪氣的話來。她哪裏知曉林曦本是異世來的一縷幽魂，對于生死，自有自己的一番頓悟了。

“這也就是你不放心我就此離去，想要讓我留在這裏的原因嗎？你見我年紀輕輕卻将要不久于人世，所以生了憐憫之心，對不對？”見得梅拂曉半晌不說話，林曦又逼近了一步。

林曦的這番說辭讓梅拂曉聽得有些發愣，她眨了眨眼睛，過了片刻才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

“這藥你不想喝也就罷了，還說出這麽多的花樣兒做什麽？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公子哥兒成天腦子都在想些什麽？小小年紀竟說出這般傷春悲秋的話？我又不是觀世音菩薩，生的什麽憐憫心？我留你下來，只不過聽祖母說了，能有辦法将你身體養好，以後好替我幹活，叫你做個不要錢的長工……”

梅拂曉突然間板上了一張小臉，一番話說得又急又快。說到這裏她頓了下，似是覺得手上的碗燙手，于是放到了一旁的桌上，繼續又對着已經聽得目瞪口呆的林曦說道：“現在看來，祖母還真是有些糊塗了……想想我們村上的年輕後生，哪一個不是身強力壯，生龍活虎的？祖母怎麽偏偏就叫我留個病秧子……”

梅拂曉說完了話，不待林曦作出回應就快着腳步然出了門。

林曦瞪圓一雙眼睛，看着梅拂曉腳下腳下生風似的出了門，他徹底傻眼了！這是什麽情況，這小丫頭瘋了嗎？她剛剛說的都什麽話？她祖母想讓他做個不要錢的長工？她又嫌他是個病秧子？這祖孫倆好算計，江老太太明着說是要自己做孫女婿，暗地裏卻是想自己以後給她們家作牛作馬的。這小丫頭還當面嫌棄自己了？這……這實在是太可惡了，可惡到了極點！

林曦一邊在心裏罵着，一邊在屋裏很是暴躁地走來走去。他越想心裏越是憋屈，一時間胸口像是有口氣上不來一樣。他撫着自己的胸口，突然想起那丫頭剛才說自己像是有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之症。莫不是這具身體有先心性心髒病吧？林曦突然意識到這一點，心裏一沉，越來越感覺自己的症狀還真有點的像，他越想心裏越是冷了。

“不行，我可得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還得跟這一肚子心眼的祖孫倆好好鬥上一回……”

林曦舉起拳頭先是給自己打了通氣，又一眼瞥到木桌上的那碗黑湯藥。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走出去一把端起來，捏着鼻子揚着頭就給自己灌了下去。

“哎呀呀，苦死老子了……”

廚房傳出了一陣哀嚎聲，正貓着腰躲在牆腳下的梅拂曉聽得心裏很是高興，揚起唇角就無聲地笑了起來。

梅拂曉站起身，透過窗戶縫隙內向裏面看了一眼，只見林曦龇牙咧嘴，一臉的苦像，他手忙腳亂地扯着腰上的荷包，從裏面倒了一顆饴糖，又忙亂着剝開了糖紙，飛快地塞進了自己的嘴裏。

梅拂曉看出那糖是自己昨日給他的，這樣看來，下次去城裏還得買些回來。她一邊想着，一邊捂嘴憋着笑，然後起身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