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初戀

林楚沒想到重逢來得這麽快，那時候他剛剛到中心醫院上班，工作正處于交接狀态，于是搬家的一切事宜便全權交給了許雲衣和搬家公司。他一直忙到晚上九點才回家，回到家的時候就看到許雲衣還在整理着寄過來的行李，林慕安正乖乖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帶來的百科全書。

林楚一天下來也累得不行，但是還是強打着精神幫忙收拾着行李。接着便聽到了門鈴響，正欲起身，許雲衣便示意林楚：“不用起來了，是住我們對面的一對母女，也是剛剛搬來沒多久，她媽媽今天出差，實在沒人帶小孩子，就說托付給我幫忙帶一晚上。”林楚聽了也就繼續收拾着手頭上的東西，許雲衣跑去開門。

林楚聽着那邊的動靜，在聽到那個女人說出的“麻煩你了”時，心裏沉睡的記憶仿佛在一瞬間就完全醒過來了。他覺得有點不可思議，但是身體像是不受控制一般地走了過去，林慕安本來在看着書，卻在看到爸爸起身的時候也擡起頭像門口那邊看去。這是林慕安第一次見到餘念，也是十年之後，林楚和梁先瑜的久別重逢。

梁先瑜和十年前相比居然沒有多大變化。時光是如此善待她，将她永遠留在了二十歲一樣，林楚在看到梁先瑜的時候，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來了。接着就看到了站在梁先瑜身後的小女孩。小女孩眼睛大大的，似乎很害怕陌生人，緊緊攥着媽媽的衣服躲在身後。梁先瑜應該是很趕時間，林楚沒來得及跟她說上話，她把小女孩送到了許雲衣手上，感謝之後就匆匆走了，全程一分鐘都不到。

于是又一下子安靜了下來，許雲衣牽着小女孩，林楚的視線便一直落在了這個小女孩的身上。跟之前的同學說的一樣，這個小女孩長得很漂亮，跟梁先瑜真的長得很像。

許雲衣牽着小女孩坐到了沙發上，輕輕地和她說着話：“告訴阿姨你叫什麽？”小女孩雖然很怕人，但是大概是梁先瑜提前跟她說過什麽似的，她鼓起勇氣看向眼前這個和善的阿姨，回答道：“我叫餘念，餘下的餘，思念的念。”

“你今年幾歲了？”小女孩長得好看，自然讨人喜歡，許雲衣耐心地問着她。餘念乖巧地回答道：“八歲了。”“八歲了啊，這邊是林慕安哥哥，今年九歲了，比你大一歲，你們一起玩好嗎？”那邊的林慕安雖然佯裝一直在看着手上的書，但是其實一直豎着耳朵聽着這邊的對話，見媽媽提到自己，才擡起頭來，往餘念看去，餘念也正看着林慕安，神情中滿滿都是在一個陌生環境裏的不安。

一轉眼，餘念和林慕安已經走到了成人的邊界，林楚覺得只是一個轉身，這些孩子就一下子長大了。他現在開始越來越忙，有時候很久都沒有見過林慕安了，下一次看到的時候，他便又長高了一些。若不是餘念這一次提醒他，他都有點想不起來自己有多久沒有在六點前回家了。

林楚心裏對餘念，對餘定一，是有一些愧疚的。當年大學畢業之後再也沒有見過，等到再次回首，就已經是天人永隔。林楚記憶中的餘定一，還是二十年前的樣子，永遠微笑，永遠對人懷抱善意。這些年來，林楚見過更多的人，才更加能夠明白餘定一的可貴。

以前餘念一直纏着林楚講關于餘定一的事情，餘定一去世的時候餘念才七歲，很多事情都早已遺忘，而梁先瑜對于餘定一的事情也絕口不提，餘念對爸爸充滿了好奇，于是便一直纏着林楚讓林楚跟她講。林楚本來以為自己是忘記了的，只是現在回憶起來，才發現所有的事情都清晰得就像是昨天發生一樣。

餘定一不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很多人甚至大學四年下來對他都沒有什麽印象。但是見識了太多努力表現着自己的人，林楚才看見餘定一內心深處的，真正的一種善良。

與其說是一種善良，不如說是一種對人的悲憫。大多數人窮極一生都無法見到這樣的人，便認為這種人不存在，但是一旦見過了你便會覺得，在他的面前你的一切黑暗都無處遁形。他不是單純如白紙，他洞悉了人性一切的陰暗面，但是選擇了原諒。林楚現在明白自己為什麽不喜歡餘定一了，因為在他面前，便會更加發現自己的肮髒。

他不能對餘念說這樣的話，只能不斷告訴餘念，你的爸爸是一個好人，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餘念也只是很驕傲地跟着點頭，卻不知道這是一句多麽真誠的話。

餘念長得很漂亮，幾乎所有認識餘念的人都會這麽覺得，她長得很像梁先瑜，卻不像餘定一。餘定一是一個長得很普通的人，跟大街上任何普通的二十多歲的男人相比沒有任何出衆的地方。但是林楚心裏知道，餘念很像餘定一，餘定一雖然只陪伴了餘念七年的歲月，卻啓蒙了餘念。

林楚能知道梁先瑜為什麽會被餘定一吸引，梁先瑜是一個很黑暗的人，她身上時常會散發出一種厭世的氣質。但是餘定一不一樣，他看清楚了這個世界，卻選擇了去愛這個世界。他雖然早早就離開了，卻把這種愛留給了餘念。

很多時候會有人以為是梁先瑜養育了餘念，但是林楚心裏明白，是餘念留住了梁先瑜。

也許一開始是牽絆，但是後來卻是改變。

四十歲的梁先瑜，開始被餘念教着去愛這個世界了。

林楚笑着應了聲好，餘念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點頭，繼續吃自己的雞蛋羹了。許雲衣端着雞蛋羹出來，就看到餘念吃着雞蛋，林楚跟林慕安閑聊着什麽，林楚和林慕安兩個人一向話少，這樣的情景，也實在是太難得。她不願意打斷，就輕輕放下雞蛋羹，坐在一旁靜靜聽着。

餘念今天剛從外地回來有點累了，許雲衣見她在邊上陪着雙眼一直在打架，就讓她先上去睡了。她跟林楚和林慕安說過晚安之後，就往樓上走去。

餘念從小幾乎有一半時間住在林家，葉知秋還一直打趣餘念是林慕安的童養媳。餘念徑直進了自己房間，洗完澡整個人困得不行就直接鑽進被子裏面睡着了。樓下林楚一邊吃着雞蛋羹，在看到林慕安柔和的笑時，突然就忘了自己要說什麽了。

他才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林慕安好像有點不一樣了。不再是那個永遠機械地要當第一名的林慕安了。林楚雖然現在一派衣冠楚楚，但是大學的時候其實也是很喜歡玩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林慕安從小卻極其不喜歡說話，不喜歡跟同齡的孩子玩耍。他自問不是一個古板的父親，雖然欣慰林慕安從來沒有讓自己操心過，但是有時候許雲衣問他林慕安是不是不太像個孩子的時候，他也覺得有些不安。

林楚一直猜不透林慕安，他像是一個已經設定好了程序的機器人一般，朝着既定的道路就這麽走去。好像沒有什麽事情能打亂他的計劃一樣。林楚本來以為林慕安會一直這樣下去了。

直到，直到餘念的出現。

林慕安實在是一個太讓人放心的孩子了，從小到大如果不是林楚主動過問的話，林慕安絕對不會給他添任何麻煩。直到初三畢業升高一的那一年，許雲衣慌張地跟自己說林慕安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肯去第一中學，堅持要去第五中學。

林慕安那一年是W市的中考狀元，去第一中學本來就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肯去，态度前所未有的強硬。許雲衣沒有辦法說服林慕安，只能給林楚打電話。林楚稍一思索，就問許雲衣：“念念去哪個學校？”許雲衣愣了，沒想到林楚會問道念念：“念念？念念去第五……”話還沒說完，就回過神來了。“你是說……”

這是許雲衣第一次知道林慕安對餘念的心思。

林楚那天晚上難得地很早就回來了，林慕安還在房間裏寫作業，在看到林楚出現在自己房間門口的時候，先是有點驚訝，但是也很快就明白過來了。他等着林楚詢問自己原因，也做好了死扛到底的準備，但是卻聽到了林楚說道：“你去五中吧，我已經跟你媽說好了。”林楚驚訝地擡起頭，看着自己的爸爸，便看到林楚笑着說道：“只是成績還是得保持好，這是你媽答應的唯一條件。”

說完就轉身走出了林慕安的房間，林慕安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父親的背影，不知道在想着什麽。

當然最後林慕安沒有去五中，因為餘念來一中了。那個暑假發生了太多事情，對于餘念和林慕安來說，便更加的刻骨銘心。在那個記憶中最炎熱的夏天裏，餘念和林慕安初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