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尋人啓事

胡綠也是解釋了半天才讓沈子珩明白了她尖叫的原因, 因為尋找二女兒的下落一直是周阿姨心頭一個沒有完成的夙願，而她此時看到周阿姨年輕時候的照片，忽然就想到了隔壁村的一個跟她一般大的一個姑娘，真的是特別像，尤其是眉眼間微微笑起的那種親切感, 只是那個姑娘不大愛說話，胡綠漸漸也就與她疏遠了。

可是她隐約想起村子裏人說過這姑娘的身世, 她其實是現在養父的妻子從渡船口撿回來的，後來她的養母被養父打跑了, 重新改了嫁, 養父只有不喝酒的時候才稍微正常點不會随便打人, 只要一喝醉酒逮着誰就是一頓毒打，那姑娘身上經常也是傷痕累累, 只是她從來都是長袖長褲的穿着, 就算是夏天也是這樣，一開始胡綠還覺得這小姑娘挺奇怪的, 難道夏天穿這麽多不熱嗎，後來聽趙小芽說才總算了解了一點, 但是胡綠對她的印象真的不算深, 唯有的一個印象, 就覺得這個姑娘特別瘦, 單薄的身體仿佛一陣風都能刮跑了，但是眉眼之間一笑起來卻是極為好看的，一雙眼睛烏溜溜黑漆漆的, 像深潭裏的水。

人往往就是這樣，生活上沒什麽交集也就漸漸不再會有什麽聯系，隐約聽別人說起過這姑娘後來好像出了什麽事，但胡綠并不關心，所以也沒有做過多的打聽。然而那姑娘的模樣胡綠還是記得幾分的，其實當初在食堂打菜初見周阿姨的時候，就覺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的感覺，可是哪個會刻意往這方面想，如今她看了周阿姨年輕時的照片，愈發覺得自己的推測沒有錯，她把自己的想法

一五一十地說給沈子珩聽，沈子珩二話不說就提了自家的私家車載着胡綠回了瓜渡村。

不管怎樣，只要有一線希望，胡綠都不想放棄替周阿姨找到當年她丢失的那個二女兒，胡綠突然回家來讓奶奶和老媽着實驚訝了一場，因為胡綠每次放假想回家都會提前打電話告訴老媽和奶奶，這一次回來啥行李不帶還多帶了一個男人回來，令哪個做家長的不在心裏捏一把汗。

可是待胡媽看清那個從車裏出來的男人長啥樣的時候，她老人家竟然并沒有多少驚訝，胡綠本來還頭疼老媽一定會揪着她的衣服不把沈子珩的祖宗八代扒個□□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可是這一次老媽溫和淡定的反常态度倒着實讓胡綠在心裏小小疑惑了一把，而且沈子珩熟門熟路地把車子停到了一個穩妥的地方更是讓胡綠滿肚子裏都寫了無數個大大的問號……

不過此時此刻她顧不得盤問這些，因為奶奶早已過來攙着胡綠的手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噓寒問暖的讓胡綠心裏頓時覺得暖暖的，她也回握住奶奶的手，只覺得奶奶的手很涼很涼，瘦削的只剩下一道一道蒼老褶子的皮包骨頭，胡綠忽然覺得一陣心酸，幾個月不見的光景，奶奶竟然老了這樣多……

從小到大奶奶一直都很心疼她，只是胡綠這一次回來發現奶奶的眼睛比上一次的差多了，模模糊糊地只看見奶奶不停地在擦着眼淚水，胡綠記得之前帶奶奶去醫院配過眼藥水，也一直是母親給她在滴，可是後來幾天老媽去外村莊給人家栽了幾天秧，奶奶又看不清楚那小藥瓶子上的字，把胡綠用來抹臉的精華水小贈品當成眼藥霜塗了兩天，母親回來看見了當時差點沒暈過去，其實母親作為兒媳婦也是擔心着婆婆的眼睛會越來越壞，本來抹了幾天眼藥水漸漸有好轉的跡象，這下倒好，不過奶奶倒挺會自嘲的給自己開解，“哎呀，我說咋滴在眼裏辣辣的，不過這一辣呀，我就精神多了……”

母親哭笑不得，此後便寸步不離的給奶奶端湯熬藥，家裏還是一派的其樂融融，整個瓜渡村婆媳關系能處的這樣好的恐怕也只有胡綠家了，人家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可村裏人從不會對胡綠的母親多一句口舌，因為誰都知道這樣即使丈夫死了還對婆婆這樣孝順的女人真的是打着燈籠也找不到的好女人，當然胡綠怎麽會不知道，母親雖然性格比較強勢但心地卻是非常善良的，這是剛中帶着柔，這是小時候奶奶時常告訴她的，然而奶奶的性格呢就是柔中帶着點剛，從爺爺背叛愛情奶奶獨自把這三個孩子撫養成人就可以看出奶奶的堅韌和不平凡，就這樣剛中帶着柔，柔中帶着剛，彼此互補彼此消弭，正所謂剛柔并濟，可是只有這樣卻是遠遠不夠一場和諧的婆媳關系，因為人與人之間複雜的矛盾關系遠遠超出我們的想象，可是相互之間的理解才會将所有的争吵與恩怨化作一場繞指柔。

雖然胡綠的父親走後，家裏的日子着實艱辛不少，可是一家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的溫馨氛圍卻是金山銀山也換不回來的，就拿胡綠從小玩到大的趙小芽家來說吧，雖然趙小芽不是塊讀書的料子，卻繼承了他老爸會做生意的頭腦，在瓜渡村，因為趙爸爸在沿海城市倒騰海鮮賺了點小錢，所以趙小芽家的日子比胡綠家的富庶多了，可是趙小芽他媽和他奶奶幾乎每天都要幹一場仗，無非是有錢在手上，趙小芽他媽就愛穿個花裙子啊化個妝的，可是趙小芽他奶最看不慣這樣的女人，說打扮的這麽妖裏妖氣的一準就是到外面去勾搭男人，因為趙小芽他爸長年在外地做生意不怎麽能回家，所以村子裏對于趙小芽他媽的風言風語就像那龍卷風一般月刮越大，而且威力無窮……胡綠時常在想，沒錢人有沒錢人的苦惱，整天為了一日三餐能填飽肚子而辛苦勞作朝不保夕，然而有錢人卻也有有錢人的苦惱，就像佛家有雲：衆生皆苦……

胡綠還想着怎麽把一家人從窮困的泥潭裏拉出來，那時的她還是急功近利的，急于跳出龍門，急于改變身邊所有人對她家因貧窮而蔑視的眼光，那時所有的自卑只是來源于貧窮和失去父親的孤苦無助，開學時當別的同學都能穿上新衣服背上新書包迎接新的一個學期的時候，而從來都是穿撿來的遠房表姑家衣服的她心裏怎麽會有不難過不甘心，她記得父親在時她在幼兒園從來都像一只耀眼的孔雀，生怕別人看不見她的光芒，每次班級裏一有什麽活動她都把小手舉得高高的，生怕老師看不見她的積極和活躍，那時候的那種極度被滿足的虛榮心，仿佛全世界的星星她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摘下來，仿佛全宇宙的星星都是屬于她一個人的，可是父親去世以後，她瞬間失去了所有的光華，就像一個只能躲在竈臺底下燒鍋爐的灰姑娘，她害怕別人注視的目光，甚至害怕上課時老師會點名叫她回答問題，她開始變得膽小怕事，期末考試的學生手冊上班主任的評語由班上積極分子變成內向文靜的小姑娘，她覺得她的整個初中都是暗淡的，連同桌告訴她有男生偷偷暗戀她胡綠都會臉紅到耳朵根子，這樣的境況也只有到高中時稍微好轉一點，畢竟父親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但胡綠骨子裏還是一個比較豁達開朗敢愛敢恨的人，漸漸地随着時間的推移，把對父親的那份思念一直埋藏在心裏，慢慢開始融入到新的生活圈子裏，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她認識了‘溫婉似水’的薛小婉，溫文爾雅的蕭然，可貴的友誼，珍貴的愛情……

可是就是這樣兩個在她整個青春年華裏都扮演着重要角色的人，卻給了她最萬念俱灰的打擊，她開始懷疑這樣的感情到底有幾分真實在裏面，甚至對任何一種感情的來襲都開始抱有防備的心理，她像只刺猬，久久不能平複……

沈子珩的出現和一步步的靠近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的，她甚至想過四十歲之前絕對不會跟哪個男人談戀愛或者有肌膚之親，可是他一次次地觸碰她的底線，甚至帶着摧毀的力量，一開始胡綠當然是生氣的，可是他的死皮賴臉與腹黑過後的溫柔卻讓胡綠一次一次狠不下心來徹底把他趕出自己的生活，甚至她的生活裏哪一刻沒有他的存在，胡綠竟然會感覺到有那麽一絲絲的孤單和落寞，這是她所始料未及的，沈子珩到底是什麽妖怪變出來的，竟然有如此蠱惑人心的妖法，胡綠以前還自诩過她和他以前交往過的女人又千般萬般的不同，可是或許有那麽一刻，她不過是那些女人中的其中一員，總有一天也會面臨着被抛棄的命運，可是到底這樣的新鮮感會持續多久，胡綠給不出答案，沈子珩也給不出答案，就算是《傾城之戀》裏，哪怕是一整座城市的陷落，範柳原也給不出白流蘇一個一生一世的承諾，可是那又怎樣，這輩子，誰會知道誰會走出怎樣的人生？誰又會陪你走完最後的一段人生旅程？

胡綠想到這忍不住看了一眼站在他旁邊的沈子珩，平時的嬉皮笑臉在見了長輩之後到變得穩重了不少，話不多，奶奶因為眼睛看不大清楚，過了好久才看出多了個人影，她還一直以為是蕭然那孩子，止不住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樂呵呵地拍着這孩子的手，慈祥地說道，”然然啊，你都長這麽大個了，那時候我記得你和我們家綠綠剛在一起的時候才這麽點高……“奶奶比劃着她印象中蕭然的個子，一臉的欣慰。

胡媽媽本來就對蕭然那小子懷有極大的偏見，不說他那羊癫瘋的媽了吧，關鍵還有個殺人犯的爹，擱誰心裏沒有根刺，這要是真把綠綠嫁到他家去，這才真是把女兒往火坑裏推，可是奶奶一向是贊成自由戀愛的，她說孩子的事情他們自有主張，可是胡媽媽非要把胡綠跟蕭然之間才萌芽的愛情扼殺在搖籃裏，于是才上演了一出出月下翻牆會情郎，差點就要私奔到月球，這其中還真少不了奶奶把風的功勞，胡媽媽一向最敬重婆婆，她又不能說什麽，罵胡綠也只是出出氣哪還會真把女兒怎麽樣，所以她才會把所有的怨恨和不滿都怪罪在蕭然一個人身上，後來女兒真的跟那小子分手了胡媽媽倒真的松了一大截氣，可是這會子婆婆又提起來，擱誰心裏也不舒服，所以才忍不住嘟囔了幾句，”媽，姓蕭的那小子早死了，你還提來做什麽……“

胡綠雖然知道母親說的不過是氣頭上的話，可是驟然聽到這麽一句咒罵的話語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畢竟有外人在場，胡綠臉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而此時臉上變得更加風雲變化無常的卻是胡綠的奶奶，奶奶并不是護短，而是在她眼裏這個兒媳婦一直是識大體從不在別人背後派別人的不是的人，只是每次說到蕭然這個孩子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地刻薄和苛刻，不管曾經有過怎樣的怨恨和誤會，可那時蕭然畢竟也還是個孩子，他喜歡胡綠，想和胡綠在一起又有什麽錯，奶奶一向是最贊成自由戀愛的，哪怕那時的孫女甚至是有點早戀，但是奶奶卻從來不是那封建守舊的女人思想，這就是胡綠與奶奶最能談得來的地方，可是奶奶此時聽到兒媳婦的這番話氣得差點連拐杖也扔了，第一次有些嚴厲的責備道，”他不過是個孩子，你又何必如此和一個孩子過不去，我看你不是咒那個孩子，是巴望我這個老太婆快點上天才好吧……“

奶奶一向通情達理，還從來沒這麽犟過，眼看着奶奶氣得要回屋夾幾件衣服離家出走，胡綠和老媽還沒來得及勸，沈子珩卻忽然一把攙住奶奶搖搖欲墜的身子，嬉皮笑臉地說道，”奶奶，奶奶，我記得您上次跟我說您最愛吃那江北的栗子糕嗎，您看，我今天就給您帶來了。“

只見沈子珩變戲法似的從車子的後備箱拖出一大箱子包裝精美的栗子糕，奶奶是江北人，而栗子糕又是江北有名的特産，可是奶奶愛吃栗子糕的事情沈子珩怎麽會知道？

胡綠心裏的疑惑還在盤旋缭繞的時候，奶奶卻早已笑得合不攏嘴了，一個勁地誇贊道，“哎喲，好孩子，還惦記着奶奶愛吃這玩意，好孩子，好孩子，來上奶奶這屋裏看會電視……”

說着就要拉着沈子珩，哦不，是奶奶眼裏心目中的好孩子‘蕭然’到她屋裏去坐會，奶奶好不容易高興起來了，胡媽媽自然不敢再碎嘴什麽，只怏怏地回廚房去燒飯了，而此時此刻胡綠的家庭地位早已下降的不是一星半點了。

在沈子珩回過頭來沖她做個鬼臉的間隙，胡綠龇牙咧嘴地做了個撕人的動作，沈子珩瞬間得意忘形地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嗬，小樣，瞧你能嘚瑟到幾時，晚上等奶奶睡着了姑奶奶我再好好修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