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伊始

一輪圓月,如一盞明燈,高高挂在天幕之上,夜空星星點點,綴滿繁星。

山間的夜風很冷,一身着青色織錦披風的男子抱着琴,牽着匹白馬,沿着河流徐徐走着,時不時擡頭望一望夜空,又低頭輕輕咳嗽一聲。

山間很靜,靜的只有夜風撫過樹葉時的沙沙聲,他已在這樣的寧靜中走了近兩個時辰。

忽聽林中傳來一道稚嫩的童音,一聲接着一聲,急迫而絕望:“表妹,表妹——”

江雲樓在這林間走了許久,忽然聽到這樣一聲呼喊,不由頓住了腳步。

他身邊的白馬也跟着停下來,輕輕甩了下尾巴,用腦袋拱了拱江雲樓的背。

“表妹,表妹!”

那呼喊又近了,林中忽有一道杏黃色的人影挾着一個小孩飛掠而過,轉瞬之間便消失的無影無蹤。過了一會兒,一個瘦小的孩童跌跌撞撞的追了出來,她站到河邊,被河流擋住了去路,茫然四顧,卻根本不見自己表妹的身影,只能怔怔地看着河水。

半晌,她又大喊一聲:“表妹——!”

原來這小小女童,正是方才急迫的喊着表妹的人。

江雲樓牽着馬走過去,隔着十步遠時,便出聲問道:“你找表妹?”

那女童大大吓了一跳,她年紀小,武功更是幾乎沒有,在黑夜裏看不大清人兒,聽見江雲樓的聲音,怯怯的道:“我找我表妹……”

江雲樓溫聲道:“我方才瞧見兩個身影,一大一小,大的那位着杏黃色衣衫,懷裏抱着一個孩子,那可就是你要尋的表妹?”

女童一愣,道:“是。壞人、壞人她擄走了我的表妹,我要把表妹找回來。”

河對岸卻有一個聲音冷冷諷道:“憑你小小一個人兒,怎麽把你表妹搶回去?”

江雲樓扭過頭,就見河對岸立着一個杏黃色的身影,仔細一看,竟是個身着杏黃色道袍的年輕女子,那女子臂彎裏挽着拂塵,顯然是個出了家的道姑,懷裏卻沒了孩子的蹤影,只單獨一個人站在他們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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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樓不由輕輕皺眉,他側身擋住小小的女童,出聲道:“你擄走她表妹做什麽?”

那道姑聞言哈哈大笑。

“我不僅擄走她的表妹,還殺了她全家,她一家七口今日注定都要死在我的手上!”

江雲樓蹙眉道:“即使有仇,你去找大人報仇就是,何必對一個無辜孩子狠下殺手?”

那美貌道姑臉色一冷:“小子,你休要多管閑事,今日管閑事的人已經夠多了,你若要救她,我必然讓你小子斃命于此!”

江雲樓聽到這話,便知死在這道姑手上的不僅有女童的一家七口,甚至連伸出援手的仗義之士亦是身隕,又聽她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小子’,于是猜測這道姑的年紀或許并沒有看上去的年輕。

手一翻,一張古樸的琴便橫于身前。

道姑仰天大笑。

“好好好,今日我李莫愁,當真要大開殺戒了!”

說罷,手中拂塵一甩,人已騰空而起,朝這岸殺來,江雲樓伸手撫過琴弦,面容沉靜,“铮——”的一聲響,琴音裹挾着無形的內勁,正正擊在道姑手中的拂塵之上。

那拂塵看似只是個小小拂塵,卻又快又準,重重打在人身上,可以當場将人的骨頭折斷,此時卻與那無形的琴音相互抵消,道姑猝不及防之下被沖的後退數步,一雙美目驀地睜大。

“功夫不錯!”

她揉身再上,左掌護胸,拂塵上內勁灌注,直刺出去,女童啊的一聲驚叫,想起方才在山洞口這道姑一人對戰數人還穩占上風的一幕,不由擡手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卻聽铮铮幾響,一股勁風将她沖的倒退兩步,卻毫發未傷。她睜眼一看,那青衣男子仍穩穩地擋在她身前,李莫愁連番兩次居然都沒能近了他的身!

李莫愁又驚又怒:“好小子!”

說罷,袖中飛出數枚銀針,每一針都喂了劇毒,直直沖男子身上的幾處大穴射過去。

江雲樓并不躲閃,只是專心撫琴,曲子自他指尖流洩而出,琴音清澈,如一輪皓月,又如徐徐清風,那幾枚銀針直直射來,卻仿佛遇上一道無形的牆壁,所有銀針被盡數擋下,琴音又沖着道姑席卷而去!

女童只覺得這琴音好聽極了,是她畢生聽過的最美妙的琴音,那道姑卻被逼的連連後退,面上浮現一絲驚怒之色,揮起拂塵抵擋琴音,面色卻越來越白,她扶住胸口,噗的一聲,張嘴吐出一口鮮紅的血來。

李莫愁立時就明白這是遇上了大敵,狠狠地瞪了青衣男子一眼,便再不留戀,轉身就走。

幾個跳躍,杏黃色的身影逃進了樹林深處。

——不逞一時之勇,可見她人雖瘋了些,頭腦卻還是清醒的。

待到道姑的窈窕身影徹底消失在林間,琴聲才慢慢停下了。

江雲樓微微彎下腰,低低咳了幾聲,一直靜默在一旁的白馬忽而上前幾步,用腦袋去拱他的身體,江雲樓卻越咳越厲害,女童只瞧見青衣男子的背影抖得越來越厲害了,心中正覺詫異,就見男人蹲了下來,猛地咳出一口鮮血,幾乎抱不住懷中的琴。

白馬嘶鳴一聲,急的跺了跺腳。

女童趕緊上前扶了江雲樓一把:“大哥哥,你怎麽樣了,你是不是受了傷?”

她又急又怕,眼淚都要下來了,兩個至親長輩不久前才死在李莫愁手中,來不及痛哭,表妹又被李莫愁擄走,眼下連救她的大哥哥都身受重傷,她小小年紀,又哪裏承受的了這些?

江雲樓聽她語氣裏帶了幾分哭腔,伸手拍拍她瘦小的背,寬慰道:“老毛病了,不關你的事。”

說着又是一陣咳嗽,他咳的十分厲害,女童手足無措的拍着他的背,想替他順氣,江雲樓卻輕輕拂開她的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起,安放到馬背上,自己随即也騎上了馬背。

他忍着咳嗽道:“她不知還會不會殺回來,咱們先走。”

女童道:“她說她要殺光我家七口人,一個也不會放過,她、她或許真的會回來。”

江雲樓點點頭,蒼白的臉上帶着幾分歉疚與不忍,他低低道:“對不住,沒法救你表妹了。”

女童聽見這話,眼眶一紅,咬着唇點了點頭。她心裏實在是難過,可她也不能去求這位大哥哥去救她表妹,大哥哥與她素不相識,好心救了她已是天大的恩情,她又怎麽能為一己私欲,讓他再去找李莫愁,豈不是害了大哥哥。

她死死攥着姨父最後給她的半張帕子,心中不知對表妹道了多少句對不起,臉上已是淚流滿面。

江雲樓帶着她,一拉缰繩,那駿馬便在林中疾弛起來。

他呼吸紊亂,經脈中內力翻騰,顯然是舊病又複發了,只得抱緊了懷中的孩子暗自苦笑。

白馬似是清楚主人情況不妙,腳下發足了勁兒狂奔,一直奔了許久許久,才奔出樹林,跑到了一條大道上。

此時天光微亮,女童呆呆地瞧着晨曦,知道這極兇險、極可怕的一夜終于是過去了。

白馬漸漸放緩了速度。

女童只覺得攬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忽然一松,身後的男人便無力的跌下了馬,她回頭一看,裹着青色披風的男人已經昏迷過去,側身躺在冰冷的道上,那張琴也跟着摔在地上,砰的一聲,揚起一陣塵土。

她大叫一聲:“大哥哥!”

青衣男子毫無反應。

她趴在馬背上,不敢輕易往下跳,那白馬顯然急了,不停的在主人身邊來回踱步,女童顫聲道:“好馬兒,你別動了,我下去……下去瞧瞧大哥哥!”

馬兒聽了,果然不再焦躁的走動。

女童狠一狠心,閉着眼睛往下跳,又不敢往青衣男子身上撲,一下子摔了個跟頭,胳膊和膝蓋立時磕破了一大片,鮮血直流。

她來不及管磕破的傷處,只撲在青衣男子身邊,一疊聲喚道:“大哥哥,大哥哥!你醒一醒!”

男子也不知有什麽毛病,身上明明并無傷處,一張臉卻是病态的蒼白,額上更是布滿細細密密的冷汗,此時緊緊閉着眼睛,連呼吸都有些微弱了。

她急的不行,又知道此時哭泣根本沒有任何用處,正焦急間,馬兒忽然轉身朝東邊奔去,她不由大喊:“馬兒,你去哪兒?”

那馬兒頭也不回,很快就消失在了她的視野裏。

過了一會兒,女童聽見一陣陣馬蹄聲,她定睛一看,那白馬竟是領着一隊人馬過來了。

領頭的是個中年婦人,英姿飒爽,眉目間既有女人的風情,又有男兒的幾分豪爽,她騎着馬,遠遠便見到暈厥在道上的青衣男子和稚齡丫頭。

她笑道:“我道這白馬有些古怪,原來是叫我救你的一雙主人!”

她眉目一轉,卻是道:“江湖人都道我神教作惡多端,可從來不做救人的好事!”

白馬一跺腳,沖她噴了噴鼻息,似是在怒氣沖沖的反駁于她,那婦人看了好笑,正待說什麽,那女童立刻站起來,走到那中年婦人的馬蹄下,哀求道:“嬸嬸,請你救救大哥哥吧!”

中年婦人見她玉雪可愛,問道:“好漂亮的丫頭,你叫什麽名字?你們又是什麽人?”

女童仰着頭答道:“我叫程英,我不知道他叫什麽,但是他救了我的命,打跑了壞人,他現在暈過去了,我、不知道他怎麽了。”

中年婦人聞言道:“原來是個助人為樂的正道君子,不救,不救!”

女童哀求道:“嬸嬸,求你。”

說着就跪下來,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她心裏其實既惶恐又害怕,只因眼前之人是個女子,才敢大着膽子一求再求。她道:“我姨父姨母被殺,表妹也被李莫愁那個大壞蛋擄走,大哥哥好心救了我,我給你當牛做馬,只求你救救大哥哥。”

“李莫愁?”中年婦人道:“赤練仙子李莫愁?”

程英點頭。

“她是叫李莫愁。”

中年婦人又一指昏厥過去的男子,問:“他可是傷在李莫愁手下?”

程英搖頭道:“他沒被傷到,他将李莫愁打跑了。”

中年婦人一拉缰繩,走的近了些,見青衣男子面容蒼白毫無血色,一張臉卻長的眉清目秀,十分俊美,心裏道了一聲好小子。

程英再道:“嬸嬸,求您!”

中年婦人笑道:“你一口一個嬸嬸,認定了我這個婦人必定會同情憐憫你們,也罷,我就救他一次!”

她轉頭吩咐道:“把這小子和小丫頭帶上,咱們繼續趕路。”

“桑長老,這——”

桑三娘一擺手,“不必說了,快做吧,不要耽誤時間!若是教主責罰,你們誰能負責?”

說話的人面色一肅,立刻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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