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黑木崖

江雲樓醒來時,人已到了黑木崖下的一處城鎮。

他這幾日昏昏沉沉,隐約知道自己在馬車上颠簸,卻始終不能真正清醒過來,迷迷糊糊間,偶爾能聽到自家馬兒的嘶鳴聲,便也安心睡着了。

黑木崖,正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日月神教的所在之地,而黑木崖下的城鎮,自然也有很多魔教弟子在此處定居,桑三娘便在這裏擁有好幾家産業。

桑三娘乃是日月神教的十大長老之一,也是十大長老中唯一一個女流之輩,她領着一隊人馬浩浩蕩蕩的進了城,便給江雲樓與程英安排了一座院子養病,自己則是率領着人馬上黑木崖複命去了。

他們夜晚進了城,而江雲樓是隔天上午才清醒過來的。

二人的落腳之處只是個普通的小院子,鄰裏鄰居都是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連過來給江雲樓開藥方的大夫亦是不通武藝的老郎中,與江湖不沾半點關系。

桑三娘救人只是臨時起意,可等到了目的地時,她看向程英的眼神裏卻有了幾分真心的憐愛,因此安排住所時也上了幾分心。

——大抵女子都是這樣容易心軟的。

親自送走了前來診脈的老大夫,江雲樓帶着程英回了屋子,程英小心翼翼的扶着他的手,像是生怕他再一次暈過去一般。

江雲樓對她笑了一笑,在椅子上坐下,道:“我沒事,你不用這樣緊張,醒了就不要緊了。”

他久病成醫,自己的身體自己明白。

程英點了點頭,見他果然比上午有精神了許多,不再是剛醒來時那副恹恹的模樣,才小聲道:“桑嬸嬸說,神教有很多事情要忙,我們有什麽事,就去跟福來客棧裏的掌櫃說一聲。”

她這段時間跟桑三娘相處的不錯,桑三娘幾日前還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要收她做義女。

江雲樓怔了怔:“神教?”

程英道:“好像叫……叫日月神教。”

江雲樓疑惑道:“日月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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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未聽說過日月神教,但說起日月二字,倒是知道西域有個明教,據說刀法十分厲害,可一想,此處也不是大沙漠,人們也沒道理會管明教叫日月神教,便想着多半是自己孤陋寡聞,才不知道日月神教是什麽來頭。

程英年紀小,什麽事都不大懂,只能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撿着說了:“嬸嬸說這幾日無事不要出門,城鎮裏亂的很,有很多帶着刀的人四處抓人,但是過了這陣就好了。”

江雲樓問:“為什麽?”

程英小心的搖了搖頭。

江雲樓低低咳嗽了一聲,笑道:“對了,你跟我一樣初來乍到,怎麽會知道這裏的事情?”

他伸手摸一摸小女孩的腦袋:“光顧着我了,你……心裏還難受麽?”

程英怔了一會兒,眼眶慢慢紅了。

江雲樓憐愛的摸了摸她的腦袋,又拍拍她的背,算作安慰。

他無法想象親人被殺光是種怎樣的悲痛,何況這孩子的年紀還這樣小,又為何要承受這樣的巨變?

程英在他懷裏哭了一會兒,便抽噎着,從懷裏摸出半張帕子,江雲樓看得出這張帕子上原本繡的是紅花綠葉,但被人撕成兩半,這紅花綠葉自然就不完整了。

她将那晚的遭遇撿着記得的說了,有時候前後颠倒,她自己也說不明白,但江雲樓還是聽懂了大概。

聽聞程英的姨父本打算把帕子整個交給程英,寧願犧牲掉自己的親女兒也要保住故人的孩子,江雲樓大為感動,當下便承諾道:“他日遇見李莫愁,我定會從她手上奪回你的表妹。”

卻聽一人嘆了一口氣,道:“她的小表妹落在李莫愁手上,可謂兇多吉少。或許你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那小表妹已經死在了李莫愁的手下!”

程英忙擦幹眼淚,喚道:“嬸嬸!”

有人推開屋門走了進來,正是那日救下江雲樓與程英的日月神教長老桑三娘。

江雲樓起身,當即一揖到底,誠懇道:“多謝前輩救命之恩。”

桑三娘頓了頓,“……你醒了。”

她看江雲樓的臉色,比昏迷時好看了不少,才擺擺手,道:“随手一救罷了,你要謝就謝英兒,我照料你,可全都是看在英兒的份上。”

程英忙搖頭:“我什麽也沒做,我也要謝謝嬸嬸的救命之恩!”

說着竟是學着江雲樓,一本正經的給桑三娘作揖,桑三娘嘴角抽了抽,看着江雲樓文文弱弱的模樣,狐疑道:“你該不會是個書生吧?”

江雲樓答道:“略讀過兩本書。”

桑三娘又問:“你是哪裏人?”

江雲樓道:“我在千島湖長歌門拜師學藝。”

桑三娘蹙眉道:“長歌門是哪裏,我為何從沒有聽過?”

江雲樓怔了一怔,随即想到,這也不奇怪,我既然沒有聽說過日月神教,又怎麽能要求人家聽說過長歌門,這豈不是無理取鬧的很?

他剛要張口回答,忽聽刷刷兩聲,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他當機立斷将程英拉至身後,随手拿起手邊的杯子擲了出去,只聽“當——”“當——”兩聲,兩枚暗器先後撞在杯身和杯蓋上,漂亮的瓷器瞬間變成了粉末。

桑三娘眉目一淩,人已躍了出去,暗算他們的人一擊不成,毫不遲疑的立刻遁走,桑三娘追了三條街,就在集市裏将人跟丢了。

她最擅長擒拿短打的功夫,輕功卻算不上多好,早知如此,她就該多帶幾個人過來才對!

桑三娘沉着臉回了江雲樓和程英二人落腳的院子。

程英小心翼翼道:“嬸嬸,你沒事嗎?”

桑三娘搖了搖頭。

“這幾日城鎮裏很亂,這樣的事情常有發生。”

她嘴上這樣說着,其實卻不然,剛才的刺殺是針對她的,若非魔教中人,就算是大搖大擺上了街也不會輕易遭到暗算,她今日過來看望程英本是順帶而為,竟反倒害他們二人進入了那些叛徒的視野裏。

那些人知道這兩個人與自己有瓜葛,魚死網破之下或許會做出什麽瘋狂的事情也說不定……

桑三娘皺眉沉思一會兒,有些心不在焉道:“總之就是這樣了,這幾日你們二人多加小心,接下來一段時間我都不會下山來了。”

說着便要離開,程英忙道:“嬸嬸!”

桑三娘回過頭:“嗯?”

程英嚴肅道:“你要小心。”

江雲樓亦是道:“正是。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你們陷在事件之中,應當比我們更要小心謹慎才是,桑前輩武藝高強,但還是莫要再同今日一樣落單了,畢竟意外往往就出現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前輩還當更加小心。”

桑三娘沉默了。

她打量起這一大一小,見他們眼神真誠,全然的關懷之色,心中竟久違的泛起一絲絲愧疚來。

“……罷了。”她清了清嗓子,道:“這裏也不安全了,你們随我上黑木崖吧。”

江雲樓嘆了口氣:“不可。若我們是敵人故意安插的細作,前輩豈不是有引狼入室之嫌?”

桑三娘神色古怪道:“……看你一身書生酸氣,不想還挺聰明的。”

她轉過身,道:“教主神功蓋世,神教高手如雲,萬萬不會怕了你一個病秧子。走吧,收拾收拾,随我上山。”

她語氣堅定,顯然是已經下了決心。江雲樓與程英對視一眼,程英自己什麽主意也沒有,只有眼巴巴的看着江雲樓,江雲樓恍然意識到自己竟是成了這小丫頭的主心骨,又想——他不怕別人找麻煩,可程英何其無辜,這一陣子受的苦難也夠多了,不該再擔驚受怕下去,便點了點頭。

“還請前輩稍等。”

說着便果斷的去收拾東西。

說是收拾,其實也并沒有多少,他們昨晚剛剛安置下來,他又是今天剛醒,要做的只是把馬牽過來,将卸下來的包袱重新裝回去,再給自己和程英披一件外衣而已。

桑三娘見他利落,心裏暗暗點了點頭,有些書生氣不打緊,只要別是個遇事猶豫不決,又喜歡拖拖拉拉的性子就成。

江湖人嘛,自然都喜歡爽快的。

回去的路十分平靜,桑三娘随口說起了方才未說完的話:“那赤練仙子李莫愁兇名赫赫,是江湖上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當年屠了何老拳師一家上下二十餘口男女老幼,又在沅江上連毀六十三家貨棧船行,只因他們招牌上帶了個沅字。”

江雲樓問:“她為何如此厭惡‘沅’字?”

桑三娘答:“據說十年前她還不是這樣極端的性子,只是愛上了一個叫陸展元男人,那男人又與名字裏帶了‘沅’字的女人相愛,她自然看不慣了。你問問英兒。”

江雲樓看向程英,程英黯然道:“陸展元是我大伯。”

原來如此!

所以程英一家才慘遭李莫愁屠殺,連程英和程英的小表妹都沒有被放過。

桑三娘道:“她十年前是個黃花大閨女,如今過了十年,年紀已經不輕了。你這小子年紀輕輕,竟能打退赤練仙子李莫愁,确實是個有本事的。”

江雲樓想起那一夜,只是苦笑。

“我若再有本事一些,就連她表妹一起救了……”

桑三娘聞言只是冷哼。

“這種話你還是少說一些,咱們神教之人最看不慣的就是那些自稱武林正道的僞君子。”

江雲樓一愣,仿佛從桑三娘的話裏聽出了什麽。

桑三娘一指上山的路,路兩邊的神教弟子都挺直了腰,個個佩刀,英武不凡,只是站在那裏,便有一股殺氣撲面而來。

桑三娘道:“江湖正道稱我神教為魔教。你怕不怕?”

卻見江雲樓忽然之間精神一振,眼中露出直白的期待之色,他猛然轉過頭,殷切的望向桑三娘,無聲的催促她快些上山。

桑三娘:“…………”

怎麽跟她預想的反應不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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