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教琴
黑木崖上,身份最尊貴之人有二。
一是日月神教的教主東方不敗,二則是日月神教前任教主任我行的女兒任盈盈,東方不敗繼位教主後,便将任盈盈奉為神教聖姑。
傳聞這位聖姑很得教主喜愛,教主喜怒無常,有時會對教中諸人大發雷霆,每當這時,唯有聖姑才勸得住教主,可見教主對聖姑的寵愛。
曲洋說這番話時,眉目中似有憂慮之色一閃而過,卻很快又将這份憂慮抛之腦後,道:“聖姑年歲小,卻心思靈巧,十分聰慧,悟性也很高,不是尋常孩童比得上的,你大可放心。”
江雲樓抱着琴,随着曲洋上山,聞言只是淺淺一笑,輕聲道:“笨一些也沒什麽,多教幾日也一樣學得會。”
曲洋知道江雲樓這是在為私塾裏那幾個學字的孩子說話,不由摸着胡子微微一笑,心中贊賞。
此處已接近黑木崖的最高處,再往上,便是只有日月神教的高層才能踏足的地方了。
古香古色的院子,不同于黑木崖上的大部分建築,偏向精致小巧,一看便是女子的住處,院門外站着三五個神教侍女,都着一身紫色衣衫,顯然已經恭候多時,見到曲洋與江雲樓後,領頭的侍女便走上來,躬身道:“曲長老,江先生,教主與聖姑已等候多時了。”
曲洋一愣:“教主也在?”
侍女道:“半刻鐘前才到,正與聖姑在屋中說話。”
曲洋側頭看了江雲樓一眼,眼神中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嘴上則是道:“江小兄弟,莫讓教主久等,咱們進去吧。”
江雲樓點點頭,神色間并沒有因為教主的到來而産生一絲一毫的驚慌,他細心的檢查一遍衣着,确認沒有失禮之處後,才神色鄭重的走了進去。
這還是他頭一次教導別人琴藝。
……說不緊張,那是假的。
江雲樓跟在曲洋身後進了屋子,推開門時,耳邊就有低低的交談聲傳入,江雲樓認得其中一個聲音,正是與他有兩面之緣的東方不敗,另一個聲音清脆稚嫩,說話卻條理清晰,想來就是神教聖姑了。
曲洋拱手道:“教主,聖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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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不敗淡淡點了點頭。
坐在東方不敗對面的小姑娘笑吟吟道:“曲長老,江先生。”
這便是任盈盈了。
任盈盈不過十歲不到的年紀,眉清目秀,一雙眼睛顧盼有神,已可見日後的風姿,一身氣質也迥異于黑木崖上的其他孩童,也難怪曲洋說任盈盈靈巧聰慧了。
任盈盈的目光掠過曲洋,落在了江雲樓身上。
她已事先從旁人口中得知了教琴先生的姓名年歲,因此見到江雲樓時,心中已經有了準備,可真正見到人時,還是忍不住小小吃了一驚。
江雲樓年紀很輕,尚未及冠。身量雖已長開,身上卻還是帶着幾分少年氣,面容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很是清俊好看,身形挺拔似竹,滿身風雅貴氣。
任盈盈生在黑木崖,長在黑木崖,平日接觸之人除了身邊的仆從,就只有父親與東方不敗、曲洋等神教高層,皆是地地道道的江湖人,在江湖中的身份地位雖然不低,但到底還是脫不開江湖人的身份,乍一見到江雲樓,頓時心中一震,忽有一種自己果真是見識太少的感慨。
世上各式各樣的人很多,她還未見識過的人和事情更是多如繁星。
江雲樓踏前一步,淺笑道:“聖姑。”
任盈盈回過神,道:“先生叫我盈盈就好。”
江湖人沒有那麽多的講究,江雲樓這些日子也已經适應了許多,此刻便也從善如流的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盈盈。”
這第一次課,按曲洋的意思只是互相認識認識罷了,也不必急着教課,江雲樓自己琢磨了一下該如何認識,想到門中長輩平日喜歡吟詩作對,或互相切磋武藝,并互相引為知己,覺這一點可以借鑒一二。
他極少出門,朋友不多,絕對算不上是個開朗健談的人,又想到任盈盈愛琴,便覺得此時還是以琴交流最好。
“今日的課沒什麽要講的,我給你撫上幾首擅長的曲子,你随意聽一聽即可。”
任盈盈道:“好。”
曲洋在一旁贊同的點了點頭。
原本打算離開的東方不敗聽聞此言,想了想,還是坐了回去,他緩緩靠上椅背,開口道:“既然不是授課,那本座也留下來聽一聽。”
任盈盈輕輕笑道:“東方叔叔難得來看我一次,不必急着走的。”
江雲樓穩了穩心神,撥動琴弦。
陽春白雪,平沙落雁……他開頭撫的都是長歌門弟子人人皆會的幾首,他逐漸沉浸在樂曲之中,原先的那點緊張也漸漸沒了。
手指微動,又是另一首曲子。
幾百年後的錦朝雖然陌生,驚喜卻也很多,如許多後世創作的詩歌和樂曲,就令江雲樓驚喜萬分。他最近喜愛的一首,是曲洋教給他的一曲寒鴉戲水,意境頗美,經過曲洋自己改編成琴,又第一個傳授給了江雲樓,江雲樓平日閑來無事,就愛撫上兩遍。
任盈盈逐漸聽得入迷,江雲樓見她神情專注,便不停下,後來索性就彈起自己從前所作的曲子來,沒有名字,音調卻十分好聽。
他作過的曲子有好幾首,曾給師父和阮師姐、顧閑等人聽過,師父的評價是,其中有一二首尚可聽一聽,其他只是平平,阮師姐卻道那幾首曲子都很不錯,是他師父眼界高,才覺得不入眼,顧閑則是對其中一首單調的小曲十分喜愛,跟他要了曲譜,又自己改了改,沒事就喜歡用笛子吹奏吹奏。
江雲樓心中一黯,連連彈出幾個泛音,越來越低,這最後一曲也算彈完了。
曲洋笑呵呵道:“聖姑,老夫可沒有敷衍你吧?”
任盈盈由衷道:“江先生的琴真好,盈盈很想與先生學琴。”
江雲樓微微一笑,“你不嫌我資歷淺,我便也放心教了。”
東方不敗忽然問:“你師承何處?”
江雲樓意識到東方不敗問的是自己,他沉默片刻,斟酌着答道:“家師并非江湖中人,因此江湖中無人曉得他的名號,就算在下說出來,教主應該是從未聽說過的。”
他不大擅長說謊,說完這話才想起來自己之前還對桑三娘說過自己來自千島湖長歌門,而東方不敗是日月神教的教主,這樣的謊言,只需随口問一問桑三娘,就輕易拆穿了,心下一虛,東方不敗便已經接着道:“那日我偶然路過,聽到你的琴聲中暗含內力,便十分好奇。”
他語氣平常,面色更是平靜:“倒無刨根問底的意思。”
江雲樓沖他笑了一笑,點了點頭,心中稍安。
曲洋看他面色,顯然是信了東方不敗那句“并無刨根問底的意思”,心中暗暗好笑,又慶幸他單純,不會多做他想,若換了一個多心的人坐在這兒,心裏還指不定怎麽多想呢。
任盈盈好奇的追問道:“琴聲中若有內力,那琴聲豈非也可傷人?”
曲洋摸着胡子道:“确實可以。”
任盈盈便期待的看向江雲樓,江雲樓想了想,手指微動,“铮”的一聲,他身旁忽然多了一個朦朦胧胧的身影,仿佛一團霧氣,看不真切,卻确确實實的存在着。
任盈盈驚呼一聲,吃驚的看着那團朦胧的身影。
曲洋與江雲樓交流樂理好一陣子,卻從沒見他露過這麽一手,吃驚之餘,用眼角餘光看向東方不敗,東方不敗果然已沉了臉,目光沉沉,眼底似乎有暗沉的情緒湧動。
不妙。
又是“铮”的一聲,那霧氣悄然散去,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
江雲樓道:“這是內力凝成的幻影,持續不了多久。此外,音律還可用來擾亂他人的內力運轉,再高深一些,也可以做到短暫的操控人心,只是也容易反噬自身,沒有十足的把握輕易不能施展。”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有幾首可以平息紊亂的內力,治療內傷的曲子,只是這方面我不大擅長,只一二首還算比較了解。”
他輕聲解釋着,滿足了好奇心的任盈盈又問他:“那先生,我也可以做到這樣麽?”
東方不敗聞言答道:“等你有了足夠的內力,自然可以做到。”
已是如常的神色。
只是精純至此的內力,卻不是一二十年就可以練出來的。
已經習武多年的三個人默契的将這句話咽下,沒有在這時候給聖姑潑冷水。
江雲樓看着任盈盈的眼神已經十分溫和,就仿佛在看着自己的師弟師妹一般。
從前門中就常有師弟師妹惦記着要學會這招,只是他們年紀小,又大多靜不下心來,所以往往都以失敗告終,于是也只能一直在心裏惦記着了。
穩紮穩打的打下基礎才是學武的基本,失敗的過程亦是一種磨練心性的過程,江雲樓覺得沒什麽不好,老老實實練着,就總有學會的一天。
下午的時光也過的差不多了,江雲樓與任盈盈商量了一下,最後定下的日子是——從明天開始,連着上三日的課,再休息一日,這一日就讓任盈盈自己鞏固之前學會的東西,也讓江雲樓這位先生稍稍歇一歇。
曲洋見他們有商有量,相處的十分不錯,心中暗道年輕人果然還是得跟年輕人一處,對于自己舉薦的人選越發滿意,只是……只是教主多心,江小兄弟的本事又比自己預料的大上很多,這就有些難辦了。
二人離開任盈盈的住處時,曲洋對江雲樓道:“你且等着,等我翻遍那幾座古墓,找到廣陵散,很快便會回來了。”
江雲樓勸道:“我也不是很急着下山游歷,前輩不必太趕時間。”
挖墳嘛,挖都挖了,就仔細着好好找一找,免得匆忙之下漏過了哪裏,日後還得再回來挖第二遍,那墓主人可真是要氣醒了。
他側過頭,低低的咳嗽了幾聲。
強自隐忍了半天,現在剛剛踏出院子,就已經忍耐不住了。曲洋拍拍江雲樓的背,等他咳了一陣子,才與他一同走回半山腰的住處。
任盈盈家中,東方不敗也起身欲要離開,任盈盈問他:“東方叔叔,你明日還來麽?”
東方不敗笑了笑,道:“你這位小先生今日有些緊張,明日可不能再有這麽多人了。”
這就是不來的意思了。
任盈盈噗嗤一聲笑了。
她仰起臉,真誠道:“謝謝你為我費心,我很喜歡這位先生。”
于是東方不敗點一點頭,離開了任盈盈的住處,等到離得很遠了,東方不敗才淡淡道:“去把桑三娘找過來。”
方才在門外等候曲江二人的侍女恭敬地彎一彎腰。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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