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探病
雪地中的青衣男子全身冰涼,緊緊閉着眼睛,已然沒有了意識。東方不敗在他身旁站了一會兒,慢慢彎下腰,一手攬住他的後背,一手穿過膝蓋,将人輕輕抱起,旋身走向了屋內。
紅色的袖口沾了些許雪花,在踏入暖烘烘的屋子後不久就悄然化去。
東方不敗很快找到了主卧,将人放到床上。
江雲樓的房間裏似乎沒有多少東西,一張琴,一堆散亂的書籍,架子上挂着件青色的織錦披風,瞧着不像是尋常料子。
東方不敗将江雲樓身上穿着的軟毛披風解下,随手扔到架子上,精準的挂了上去。
他摸上江雲樓的手腕,細細感受了一會兒後,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
…………
……
“這并非疾病,而是中毒。依老夫看,大約還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毒,毒性霸道,他能活到這個年紀已是奇跡,沒有根治的可能,只能慢慢養着。”
江雲樓耳邊模模糊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頗為熟悉,正是這些日子以來照料自己的老大夫。
“老夫這些日子給他開的方子似乎與他從前服用的方子不同,無甚大用,只是他有內力護體,才一直沒有大礙,其實這藥喝與不喝,也就那樣了。”
江雲樓掀開被子,慢慢坐了起來。
老大夫與一紫衫侍女聽到動靜,一齊向江雲樓看過來。江雲樓朝他們笑了一笑,聲音低啞:“多謝二位,我已經醒了,不礙事了。”
老大夫欣慰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走到床邊,搭了脈,細細感受了一會兒,點頭道:“确實好多了,唉,你體內的毒最喜歡的便是寒氣,冬日天寒,沒事就好好呆在屋子裏,不要總往外跑。”
他年紀大,看着江雲樓,就像在看自己的孫子一樣:“心裏也莫要裝太多煩惱,對你的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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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不好的人往往都有着憂思過重的毛病,他不得不多提醒這一句。
江雲樓摸摸鼻子,道:“我向來樂觀,鮮少會去想令我難受的事情。”
“那就好。”老大夫深深看他一眼,見他眼神清澈,一如既往,心下更是惋惜:“好了,你既然醒了,老夫就要走了,湯藥雖沒什麽大用,但還是喝着吧。”
江雲樓作勢要站起來送老大夫出去,一旁的紫衫侍女卻走上來,輕輕按住了他,柔聲道:“婢子送大夫出去便好,江先生且好好躺着。婢子正好也要回去禀報教主,說江先生已經醒了。”
江雲樓一愣,細細打量了侍女兩眼,終于認出了她來。他在任盈盈處見過這位侍女幾次,本以為是任盈盈的人,後來才意識到只有教主來看任盈盈的時候,這位侍女才會在場,便知道這是教主的人了。
他疑惑道:“教主……?”
侍女輕輕一笑:“婢子也不知曉發生了何事。只是中午的時候教主便從外面回來,遣了婢子去請大夫給江先生看病,此外并未多囑咐什麽。”
江雲樓回想了一下,記憶停留在院子外圓滾滾的雪人身上,之後的事情卻怎麽想不起來了。
“你們來的時候,我可是倒在院子裏?”
侍女搖搖頭:“您就躺在這張床上,是婢子替您脫了鞋襪。”
江雲樓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他與東方不敗不過幾面之緣,大多還是在任盈盈處,兩個人相處時很少交流,不過東方不敗卻很愛聽他的琴。
那位神教教主一直表現的十分沉默寡言,不辨喜怒,只有對着任盈盈時才會有幾分溫和的神色,不想他心地竟然這樣好,還恰好救了自己一次。
江雲樓鄭重道:“請你替我謝謝教主。”
侍女恭敬應下:“婢子一定轉達。”
江雲樓病倒的事情沒有幾個人知曉,東方不敗叫侍女去請了大夫之後,又遣人通知了一聲任盈盈,說江雲樓下午不能去授課了,之後便沒有再做什麽,因此直到江雲樓醒來,大夫從江雲樓家裏離開,他之前病倒了一下午的消息才被桑三娘得知。
桑三娘百忙之中領着洛明與程英去瞧了江雲樓。
她看着一臉病色的江雲樓,憂心道:“你這樣獨自住着不成,哪天死了都沒人知道,幹脆就搬過來與我們一起住,如何?”
程英聽了這話,立刻滿臉希冀的看向江雲樓。江雲樓卻是怔了一怔,随即推拒道:“不可,不可。”
桑三娘的丈夫幾年前去了,大兒子也娶了親,如今在江南為日月神教做事。她如今是一個人帶着小兒子洛明與義女程英過日子,他一個大男人,若是住進桑三娘家裏,豈不是讓人說閑話?
桑三娘聽了江雲樓的解釋,愣了半天,随即捧腹大笑起來。
她嘲笑道:“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也操心起我的清譽來了,我這年紀,當你娘也差不多了!”
江雲樓尴尬的微紅了臉,只能說道:“我一個人過着便挺好。”
桑三娘隧也不再多勸。
她派人通知了江雲樓的幾個學生,之後幾日的課暫時停了,等江雲樓養上兩天再說。
第二日。
任盈盈帶着侍女親自前來探病。
她走入院子時,一眼便瞧見了院子裏立着的雪人,圓滾滾的,可愛極了,頭上還戴着頂草帽,在這樣的冬天裏顯出幾分夏天的清涼與可愛。
她掩嘴一笑,心道這位先生還真有些孩子氣,還特意給一個雪人戴上頂帽子,實在是有意思的很。
她站在屋外,讓侍女輕輕喚了幾聲,沒多久,門就從裏面打開了。
一身鵝黃色衣衫的程英打開門,擡頭看了看任盈盈,讷讷道:“姐姐好。”
任盈盈眨了眨眼睛,随即笑道:“你好呀,我來看看先生怎麽樣了。”
程英不認得任盈盈,卻也知道江雲樓教着的學生裏,女孩兒除了她自己,就只有一個聖姑了,于是側身讓過,讓任盈盈二人進來,又小心的關上門,問道:“先生在裏面熬藥,還請姐姐稍等一會兒,可以麽?”
任盈盈聞言,不由蹙眉道:“先生病了,怎麽還親自熬藥?”
程英道:“家裏沒有別人啦,先生說他自己就可以。我說要幫忙,先生怕我燙着,不肯。”
任盈盈這才知道江雲樓竟是一個人獨住,身邊連個侍女都沒有,她彎下腰,問程英:“小妹妹,我還沒問你是誰呢?”
“我叫程英。”
原來是程英。
教中長老的事情任盈盈也都了解一些,知道桑三娘半年前曾收過一個義女,正是這個名字。
正在此時,江雲樓端着藥走了出來,看見任盈盈,不禁面露幾分詫異:“天寒地凍的,你怎麽來了?”
任盈盈看了眼冒着熱氣的湯藥,笑吟吟的答道:“左右先生不來授課,我一個人也無事可做,索性就來看看先生。”
江雲樓由衷的笑道:“多謝你了。坐吧,我去給你泡杯茶。”
任盈盈忙道:“我只是來坐一坐,很快就走了,先生不必麻煩。”
江雲樓看她十歲不到的一個小丫頭,卻做出這樣老成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
“那怎麽行,來了即是客人,我可不能怠慢了你。”
任盈盈神色間多了一抹無奈。
江雲樓什麽都好,就是在某些事情上顯得迂腐了些、固執了些,這些日子以來任盈盈已深有體會,于是她走上前,從江雲樓手裏接過湯藥,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不贊同道:“我是來探病的,可不是來特意麻煩先生的。先生若執意要給我泡茶,那盈盈就要回去了。”
江雲樓這才作罷。
他也坐到椅子上,又招呼程英一起坐下,低低咳了兩聲,才道:“我這是老毛病了,不算什麽大事,倒是耽誤了你們的課,實在是不好意思。”
任盈盈道:“先生無事就好。昨天東方叔叔派人通知我的時候,當真是吓了一跳,只是聽聞教中的大夫已經去了先生的住處醫治,我不好來給你們添亂,便等到現在才來。”
江雲樓微笑道:“叫你擔心了。”
他又道:“昨日也多虧了教主,下次再碰見教主,我一定要好好向他道謝才行。”
任盈盈一愣:“東方叔叔?”
她只以為是江雲樓病倒後先通知了東方不敗,東方不敗才又派人告訴他,可聽江雲樓的話,似乎并不是她以為的那回事。
江雲樓看她吃驚,于是解釋道:“我昨日在院子裏暈了過去,醒來才聽教主身邊的侍女說,原是教主救了我一次,又差她去請了教中大夫為我看病。”
“……原來是這樣。”
任盈盈若有所思的沉默下來。
江雲樓見她神色有些古怪,想了想,出聲提議道:“你人都來了,不如就繼續前天未講完的課吧?”
任盈盈一愣,“那怎麽行?先生還病着呢。”
她靈機一動,提議道:“不如我将前陣子剛學的曲子撫上一遍,先生看看我有沒有進步,怎麽樣?”
江雲樓欣然點頭,又看任盈盈不曾帶琴過來,于是道:“我去拿我的琴。”
任盈盈自然不想麻煩他,趕緊讓自己的侍女跑去取琴,一旁的程英小聲道:“湯藥快涼了,趕緊喝了吧。”
江雲樓忍俊不禁道:“你們兩個小小年紀,卻是一個比一個細心體貼,倒顯得我粗心大意,不夠穩重了。”
幾日後。
江雲樓的病終于見好,又開始每天下午抱着琴去任盈盈家中教琴,卻再也沒見過東方不敗的人。
任盈盈說是教中事物繁多,東方不敗抽不出時間來看她,這陣子也只是出門散步時偶爾碰見過一兩回而已,江雲樓知道像東方不敗這樣的一教之主定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便暫且将道謝一事抛在了腦後。
這一日,江雲樓下山時偶然路過那棵梧桐樹,瞥見了一抹暗紅色的身影。
東方不敗站在梧桐樹下,一身暗紅衣衫,正背着手,不言不語的看着那棵梧桐。
忽然,他若有所覺的轉過頭,正巧與江雲樓四目相對。
他難得的勾起一個笑來。
“聽盈盈說,你打算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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