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福威镖局
夏日的天氣總是反複無常,前幾日才下了一天一夜的雨, 今日卻又是個萬裏無雲的好天氣。
兩匹駿馬在平坦上官道上互相追逐, 掀起一路塵土。渾身雪白的馬兒發足了勁兒狂奔, 再一次追上了領先它一步的黑馬,一鼓作氣反超過去,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一揮馬鞭,四蹄踏雪的黑馬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一紅一青兩道人影, 誰也不肯讓着誰, 已在無人的官道上你追我趕的疾弛了許久, 日月神教的大部隊早已被他們遠遠甩在了身後,連個身影都看不見。
這兩個人, 自然是江雲樓與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一開始還顧着江雲樓身體不好, 沒有讓馬兒跑的太快, 直到跑了一會兒後, 他發現江雲樓不僅好得很,還十分有興致, 便讓馬兒撒開蹄子全力奔跑, 跟他好好比試了一場。
兩個人, 兩匹馬,一直奔出好遠好遠,才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江雲樓何曾這樣與人比過馬術?此時只覺得酣暢淋漓, 神清氣爽,說不出的盡興。
他嘆息道:“原來騎馬是這樣一件暢快的事情。”
東方不敗閑閑拉着缰繩, 聞言也道:“本座亦許久沒有如此暢快過了。”
江雲樓瞧着他笑:“這樣看來,你還得謝我一聲才是。”
東方不敗輕輕嗤笑一聲,沒有答話。
一陣暖烘烘的風迎面吹來,官道兩旁的樹葉發出樹葉摩擦的沙沙聲,江雲樓擦了擦額上的汗,感慨道:“天還真是暖和了,連風都是熱的。”
東方不敗随意道:“總比流了汗還吹一身冷風要好。”
江雲樓笑了笑,“是啊。”
他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笑意不變:“如果我的身體能一直這樣健康,那該有多好。”
東方不敗策着馬,與他并肩走在官道上,淡淡道:“若身體好了,你豈不是還要去考取功名,報效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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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雲樓摸了摸鼻子,小聲道:“我想報效國家,那也得考的上才行……”
東方不敗被他的話逗笑了:“這麽沒有自信?”
江雲樓道:“從前在師門的時候,師父就總讓我多讀正經書,少讀些亂七八糟的民間話本,所以我就想着,我大概是有那麽點不務正業的罷……”
東方不敗問道:“你師父不僅教你武功,也教你讀書麽?”
江雲樓點點頭,又搖搖頭:“他老人家忙,教我們讀書的大多時候還是門中的老先生。不過,他雖然不怎麽教,要求卻一向很嚴,誰要做不好,他就要訓誰。”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師父對我還是很寬容的,大概是覺得我無緣參加科舉,便由着我了罷。”
東方不敗好奇道:“難道你們師門中人,人人都想要考取功名麽?”
“是有這個風氣在,但也不是人人都去考……”
江雲樓笑了笑:“我向往官場,其實還是因為我的父兄。我記憶裏,爹總是穿着一身朝服,天沒亮就要趕去上朝,一年四季都有忙不完的事情。後來我投去師門學藝,聽說大哥二哥也進了官場,如今不大不小也是個官了,前年大哥還娶了一位嫂子,是一位出身書香門第的小姐,我娘很是滿意……”
東方不敗還是頭一次聽人說起這樣的話題,又是江雲樓家裏的事,便也饒有興趣的聽着。
江雲樓的語氣裏帶了濃濃的笑意:“我二哥功夫不行,沒這方面的悟性,卻一直想當個武将征戰沙場,鬧了挺多年,你猜他現在怎麽樣了?哈哈,他現在老老實實當了個文官。”
東方不敗也微微笑了起來。
江雲樓絮絮叨叨道:“他想在兵部做事,偏偏被安排到了禮部,上次來信跟我抱怨說,他覺得是老天爺在跟他做對,不過……”
江雲樓的神情變得微有些古怪:“自從幾年前我托了阮師姐給家裏送了一回東西後,二哥就不肯接受家裏安排給他的親事,還老跟我打聽阮師姐的事情,我覺得他是看上我師姐了,這可不行,阮師姐不喜歡他那樣的。”
他說着,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東方不敗。
“我覺得她喜歡你這樣的。”
東方不敗:“…………”
東方不敗默默挑了挑眉:“那不知本座是什麽樣的?”
江雲樓認真考慮了一番,答道:“人狠話不多,武功高強,又會體貼人。”
人狠話不多的東方不敗沉默了一會兒,幹脆岔開話題道:“你今年是不是就要及冠了?”
“嗯,今年七月。”
“不回家?”
江雲樓略有些黯然道:“不回家。”
“也不回師門?”
“不回。”
東方不敗納悶道:“為何?”
江雲樓唉聲嘆氣道:“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是想回也回不去了……”
東方不敗蹙着眉,默默等着他說下去。
正在此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隐隐的喊殺聲,陣仗似乎不小,兩個人皆是愣了愣,江雲樓道:“怎麽回事?”
東方不敗冷下臉,眼中帶着些不耐道:“去看看。”
二人揚起馬鞭,一同向着前方奔過去。喊殺聲漸漸近了,遠遠一看,兩方人馬在官道上厮殺在一起,其中一隊人馬似乎是群走镖的,舉着一杆威風淩淩的镖旗,東方不敗瞧了一眼,便篤定道:“福威镖局。”
這福威镖局也算是江湖上的老镖局了,在江湖上共分設十處,據說有八十四位镖頭,镖車行走十省,在江湖上頗有威望。
如今的福威镖局總镖頭林震南是個很會做生意的,最講究人情二字,一向是主張多交朋友、少結冤家之人,與日月神教的不少分舵亦有人情往來,可這樣一個黑白兩道都不得罪的镖局,也難免有被找麻煩的時候。
東方不敗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道:“劫道的并非山匪,一般匪盜也不敢輕易在官道上鬧事,那群人怕是專門來找福威镖局晦氣的。”
江雲樓問:“那我們是幫還是不幫?”
東方不敗咽下一句脫口而出的“為何要幫”,決定成全他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回的心願,語氣平常道:“你要幫就幫吧,本座不會出手。”
再轉頭看向身後,後頭似乎有一群人正不緊不慢的朝這邊趕過來,大概就是被他們二人甩下多時的桑三娘等人了。
福威镖局的镖師們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襲擊,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在哪裏劫镖不好,為什麽偏偏是在官道上?
交上手沒多久,他們便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這群劫匪個個身手不凡,上來便狠下殺手,出手之利落絕非普通山賊,人數又遠比護送镖車的镖師要多……
他們幾個镖師折了命不要緊,但這次的镖車上有一樣極為珍貴的物件,一旦物件丢失,折損了镖局在江湖上的威望,那才真的是不好了。
鄭镖頭一咬牙,大喝一聲:“殺!!”
他左掌擊出,下一刻右掌又從左掌底下穿出,一招翻天掌便擊在敵人胸口處,将人打的倒飛出去。這還是總镖頭教他的一手,平日走镖也派上過很多用場。
福威镖局的人裏頭武功最好的就屬鄭镖頭,兩方人馬各自過了幾招後,對方的領頭之人便意識到要拿下镖車就得先拿下鄭镖頭,一腳踢開與他糾纏的镖師,一招力劈華山便朝着鄭镖頭迎頭砍了下去,鄭镖頭橫刀一擋,二人刀鋒抵着刀鋒,當場拼起了力氣,你來我往,誰也不肯服輸,額頭上爆起青筋。
嗤啦一聲,卻是有人一刀砍在鄭镖頭大腿上,鄭镖頭悶哼一聲,勉強将慘呼聲咽回了肚子裏,領頭的劫匪卻趁機擡腳一踹,正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的在地上滾了兩圈。
——這樣的厮殺中,可沒人管什麽偷襲不偷襲,能偷襲到對方,那是你自己的本事。
眨眼間,鄭镖頭胳膊上、大腿上、都中了數刀,鮮血淋漓,福威镖局的人一看镖頭被打的節節敗退,擔憂之餘,士氣亦是大受打擊,一時間局勢緩緩倒向敵人那一頭。
“铮——”
一道清越的琴聲,瞬間壓過了在場刀劍紛飛的厮殺聲、喊殺聲。
劫道的頭領一聽,喝道:“什麽聲音?!”
琴聲卻不停,反而越來越清晰,連綿不絕的琴聲自頭頂傳來,衆人擡頭一看,官道旁邊的一棵大樹之上,不知何時多了一青衣男子,男子橫琴于身前,修長白皙的手撫着琴弦,揍出美妙的樂曲。他神情沉靜,一身氣質也不同于江湖人,倒像是個書生。
有人怒喝道:“你是什麽人?去去去,要撫琴,上一邊撫去!”
铮的一聲,那說話的劫匪卻在下一刻仰面倒在了地上,捂着額頭痛呼出聲,衆人定睛一瞧,他的額頭上多了道碗大的傷痕,正往外流着血。
領頭之人見此情形,怒道:“尊駕是何人,為何要壞我們的事?!”
青衣男子淡淡道:“路見不平而已。”
領頭之人道:“這是我們跟福威镖局的私仇,與你何幹?!”
鄭镖頭立刻“呸!”了一聲,“我們镖局走南闖北這麽多天,天下皆是朋友,可從來沒有做過得罪人的虧心事,你們分明就是眼紅我們镖車裏的東西,扯甚麽私仇!”
他又對江雲樓道:“少俠,只要你能替我們保住镖車,鄭某人必有重謝!這镖車裏頭的東西是江湖上的朋友看得起我們福威镖局,才托我們運送的,丢不得啊!”
江雲樓點點頭,指尖一動,一曲高山流水自他指尖流洩出來,渾厚的內力眨眼間便席卷了全場。
鄭镖頭先前已經受了傷,抵擋不住琴聲中的內力,忍不住噗的吐出一口血來,他心中大驚,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邊的兩個劫道之人竟也紛紛吐血倒下,被着重針對領頭之人更是瞪大了眼睛,一面全力抵擋琴聲,一面感受着體內翻湧的內息,禁不住又驚又怒。
這琴音中暗藏的內力,沒有個幾十年的底子是萬萬使不出來的。
電光火石間,他已經有了決斷,當即大喝一聲,道:“撤!”
劫道的諸人聽聞此言,當機立斷跟着領頭人竄進了官道旁的樹林裏,已經倒下無法動彈的,也被同伴扯着腳拖了進去。
訓練有素,果然不是普通山賊。
江雲樓停下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群人逃竄的背影——那些人的武功身法,似乎都出自同一派。
鄭镖頭哈哈大笑,又在笑聲中咳出兩口血,他強撐着身體站起來,抹了一把嘴,對江雲樓拱手道:“多謝少俠仗義相助!”
江雲樓聽了這句少俠,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笑來,将心中小小的疑慮抛在了腦後,他輕輕躍下枝頭,故作淡然道:“舉手之勞罷了。”
這句話說着,倒還真有點不好意思。
他輕輕咳了一聲,轉移話題道:“只是你們傷的也不算輕,他們或許還會來找麻煩。”
鄭镖頭擺擺手,道:“這條道走到頭,就是我們的分镖局了,沒事!”
他對镖師們道:“小兔崽子們,還不快來跟少俠道謝!”
衆位幸存的镖師紛紛靠過來,拱手齊聲說了句謝,走镖的人聲音洪亮,齊聲道謝時的氣勢更是不凡,江雲樓還不曾面對過這樣的陣仗,一時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麽放了。正在此時,東方不敗策着馬,不緊不慢的走了過來,身邊還領着江雲樓的白馬,江雲樓察覺到他的到來,宛如見到了救星,立刻不着痕跡的往他那邊靠了靠。
東方不敗似乎一眼就看透了江雲樓的內心,嘴角帶着一絲看熱鬧的笑意,也不打算出聲替他解圍。
鄭镖頭看見姿态閑散的東方不敗,卻是心中一驚——多年的江湖經驗告訴他,這個人,很危險。
東方不敗的身後,緩緩出現了日月神教的一大群人,打頭的是桑三娘和曲洋,鄭镖頭見到桑三娘,愣了一愣,忽而恍然大悟的拱手道:“原來是日月神教的貴人,多謝諸位拔刀相助,今日之恩,福威镖局沒齒難忘。”
桑三娘也認出了鄭镖頭,鄭镖頭是福威镖局總镖局的人,與她有過幾面之緣,只是既然教主在場,這裏便也輪不到她代表神教說話——還是得看教主的态度,教主不開口,那就由她來。
東方不敗懶懶答道:“救你們的人是他,倒也不必欠日月神教什麽恩情。”
說着,瞥一眼江雲樓,催促道:“上馬,該走了。”
江雲樓點點頭,将琴背在身後,輕盈的騎上了馬兒的背,末了還對鄭镖頭笑了一笑。
福威镖局的人默契的不再提起“重謝”一事,有些事情,還是心照不宣最好。他們把镖車移到一旁,讓他們先走,眼看着這群人就要絕塵而去,鄭镖頭忽然出聲道:“小兄弟,有空來總镖局做客啊!”
江雲樓聞言一愣,回頭看了一眼福威镖局,見鄭镖頭正笑容爽朗的目送他,便也大聲應道:“好!”
待到看不見福威镖局的镖車了,江雲樓才感慨道:“這福威镖局的人倒真是一群豪爽的漢子。只是為什麽人人都愛叫我一聲小兄弟?我明明也不小了。”
曲洋與桑三娘笑而不語。
東方不敗眼皮也沒擡一下,輕輕哼道:“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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