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交換

東方不敗沒有睡成。

一是他如今已經不習慣與別人同床共枕了,二是他此時并不想跟江雲樓“抵足而眠”, 真正躺上來後就頗有些渾身不自在。

于是身邊的江雲樓兀自睡的香甜, 他卻只是閉着眼睛假寐。

就這麽躺了大約半個時辰, 有人走進了院子裏,悄悄停在了房門外。

東方不敗睜開眼睛, 起身走了出去。

來的人是曲洋。

曲洋低聲道:“醫館的大夫那裏已經處理好了,還剩下的是……岳不群的兩個徒弟。”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

他看着曲洋,轉而問道:“經過這件事, 曲長老心裏可有了打算?”

曲洋摸着胡子, 苦笑道:“有了一些。”

東方不敗也不問是什麽打算, 只淡淡囑咐了一句:“好自為之罷。”

他的态度相對往日更顯冷淡,若說他對曲劉二人沒有遷怒, 那必定是一句假話。他甚至已經盤算着要何時帶江雲樓離開劉府了——住在日月神教的分舵, 也比長住在劉府的好。

他說完了這番話, 便轉身欲要回去, 曲洋急忙道:“江賢弟他……?”

東方不敗腳步不停,語氣平穩道:“他沒有受外傷, 嚴重的只是體內的寒氣而已, 如今也沒有大礙了。”

那晚的形勢十分兇險, 寒冰真氣入體,引發了江雲樓體內的寒毒,加上江雲樓耗費了許多自己的內力, 險些便壓制不住,得虧東方不敗趕到及時, 勉強壓下了他體內的寒氣,給了他喘息的時間。

不得不說,江雲樓的恢複能力讓他十分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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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洋道:“公子,還有一件事……客棧裏的那幾只雞,該怎麽辦?”

東方不敗:“…………”

他當初,究竟為什麽要讓江雲樓買那些雞?

小雞長大的速度遠遠快于人,不過幾天,四只雞崽漸漸褪去了嫩黃的顏色,身形也大了,雖然還沒有徹底長開,但也不能再扔在籃子裏随手拎來拎去。

劉正風蹲在院子裏,笑呵呵的看着院子裏的四只雞蹦噠着啄米,滿臉欣慰。

五岳劍派前陣子鬧出來的動靜已在刻意的操縱下傳遍了整個江湖,包括左冷禪如何如何冤枉劉三爺,又如何與劉三爺的朋友動起手來,最終身受重傷,被嵩山弟子扶出了劉府。

重創了五岳盟主的江雲樓,自然也得到了江湖中人的關注,因着他當初與劉正風共同撫了一首曲子,琴藝卓絕,年紀輕輕,加之相貌俊美,也得到了一個“琴仙”的名聲。

江湖上不少人都對這位琴仙充滿了好奇,聽說那位琴仙年紀不過二十歲,琴藝卻能讓潇湘夜雨莫大先生贊一句好,又先後與五岳盟主比試劍法、內力,雖說二人最後兩敗俱傷,但左冷禪在江湖上積威多年,消息一出,整個江湖不由嘩然。

定逸師太也很給面子,将琴仙先後重挫田伯光、李莫愁的消息傳了出去,适當的錦上添花,又讓琴仙江雲樓多了個俠肝義膽、正氣淩然的名聲。

可這兩件事一傳十十傳百,不知怎麽的,就傳成了江雲樓武功高強、嫉惡如仇,一劍殺了那可惡的采花賊和女魔頭為民除害了。

江雲樓聽聞這件事,不由苦笑道:“可那田伯光并不是我殺的。”

真正給了田伯光最後一擊的東方不敗爽快道:“讓給你了。”

江雲樓:“…………”

江雲樓又道:“李莫愁亦是燒死在那場大火之中,并非死在我手下。”

曲洋搖搖頭,慈愛道:“其實江湖人并不關心她究竟是怎麽死的,他們關心的只是——江湖上出了一個了不起的琴仙,僅此而已。”

江雲樓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又摸了摸鼻子,道:“琴仙什麽的,還真是叫人不好意思……”

他複又嘆了口氣:“罷了,總比話本上爛大街的什麽玉面公子要好得多。”

曲洋呵呵大笑:“劉賢弟,你也聽聽,這江小兄弟還知道自己長的俊呢。”

在院子裏喂雞的劉正風亦是大笑。

屋子裏,江雲樓、東方不敗與曲洋三人一同坐着,商讨以後的打算,曲洋決定留在衡山鎮,與劉正風繼續研究廣陵散,而江雲樓與東方不敗,則是打算在五岳劍派的人離開衡山後也跟着離開,繼續雲游江湖。

而如今還留在衡山的,除了身負重傷不便移動的嵩山派等人,就只有岳不群的華山派了。

也不知岳不群心裏打着什麽主意,三天兩頭便往嵩山派的客房裏跑,噓寒問暖,叫左冷禪暗暗戒備不已——黃鼠狼給雞拜年,也不過如此了。

于是理所當然的,岳不群的那幾個徒弟也都留在衡山。

末了,江雲樓說道:“我想去見一見令狐沖。”

曲洋問:“可就是岳不群的那位大弟子?”

江雲樓點點頭,含笑道:“不錯,是他,我有些話想對他說。”

他神秘一笑,語氣俏皮道:“何況,我的雞還留在他那裏呢。”

……

…………

令狐沖自那日在劉府抱着只斷腿的雞露面之後,就被他師父罰抄書二十遍。

令狐沖一向很聽岳不群的話,只是讓他抄書,簡直比讓他每天練一千次揮劍還難,他原本還想跟師父求情,不想師父這幾日頻頻往外面跑,白天壓根就找不到人,于是可憐的令狐沖只能乖乖抄書。

抄着抄着,他整個人就變得蔫巴巴的,像霜打的茄子一樣,整日無精打采。

這一天,令狐沖嘴裏咬着筆杆子,撐着窗臺,憂傷的望着外面的院子,瘸腿的雞在外面拍着翅膀撲騰,一瘸一拐,卻活力四射。

就在此時,一根紅彤彤的糖葫蘆出現在了他眼前。

令狐沖吓了一跳,嘴裏的筆都掉在了地上。

沒等他開始警戒,江雲樓的臉便也出現在了窗外,令狐沖大大松了一口氣:“你可真是吓死我了。”

江雲樓看了看手裏的糖葫蘆,含笑道:“不喜歡麽?我以為小孩子都喜歡吃糖葫蘆。”

令狐沖道:“當然喜歡啦。”

他從江雲樓手裏拿過那串糖葫蘆,又彎腰撿起掉在地上的筆,随手扔在一邊的桌子上,張口将一顆糖球咬了下來。

他口齒不清道:“其實我也不小了,唔……不過也沒有規定說大人就不能吃糖葫蘆。”

江雲樓笑了。

小孩子都喜歡聽別人誇他長大了、是個大人了,他懂。

令狐沖吃着糖葫蘆,随口問他:“你不吃?”

江雲樓搖搖頭,“我不愛吃酸的。”

他眨了眨眼睛,問令狐沖:“我可以進去麽?”

令狐沖豪爽道:“進來呗。”

他生性豪爽不拘小節,見江雲樓還拿了一串糖葫蘆當禮物,也不急着問他究竟有什麽事,十分随意的将人請進了屋子。

江雲樓走進令狐沖的房間時,目光複雜的看了一眼院子裏活蹦亂跳的雞,忽然有一種淡淡的憂傷。

他進了門,在椅子上坐了下去。

屋子裏沒有好茶,亦沒有好酒,但令狐沖這個做主人的不在意,江雲樓這個做客人的亦不在意。

江雲樓坐下後,便開門見山的說道:“那天多謝你為我們圓謊。”

令狐沖大笑:“我不是說過了麽,跟我交朋友的好處可多着呢!君子一言驷馬難追,我說我是好朋友,我就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朋友。可話又說回來,你說你那日一整天都呆在劉府,難道是因為劉三爺的朋友果真是什麽魔教長老麽?”

江雲樓沖他一笑,點了點頭。

令狐沖神色肅然道:“你肯跟我說實話,我就真的認你這個朋友了!”

江雲樓嘆息道:“多謝令狐兄。”

他也凝重了神色,低聲問道:“這件事,岳掌門可知曉了麽?”

令狐沖搖了搖頭,答道:“我本想告訴他的,只是自那日之後,他老人家就忙的腳不沾地,我不敢打擾師父忙事情,只好一直擱着了。你放心,陸大有那邊不會擅自把這件事說出去的。”

江雲樓淡淡一笑,低聲解釋道:“劉三爺與曲前輩都是我的朋友,我們三人以音律相交,我也算了解他們的為人——尤其是曲前輩,他一心癡迷樂曲,不愛管江湖上的恩恩怨怨,他們二人相交時,也向來只談琴簫,不談其他,絕不會做出出賣師門之類的卑劣之事。”

他蹙眉道:“只是常言正邪不兩立,他們雖然互相引為知己,但卻因着立場的不同,而無法光明正大的做朋友……在我看來,這是一件十分令人遺憾的事情。”

令狐沖沉吟道:“……原來如此。”

他皺起眉頭,似乎也陷入了苦思。

“只是我師父一直告訴我,魔教之人大都陰狠毒辣、卑鄙無恥……我卻是想象不出來你口中的魔教曲洋是什麽樣子的。”

江雲樓苦笑道:“我理解。”

令狐沖一挑眉,又笑道:“我雖然不能夠理解,但是我師父卻是一定可以理解的。他老人家一向心胸寬大,他或許可以理解此事。”

江雲樓不知岳不群此人究竟如何,只是江湖中人都稱他一句“君子劍”,生性豪爽的令狐沖又對他如此推崇,想來也必定是一位正人君子。

可……

他皺了皺眉,沉吟道:“岳掌門的人品固然信得過,只是若将這件事告訴他,就是要他故意瞞着其他幾派的掌門人了,以岳掌門的品行,怕是會覺得良心難安。”

令狐沖一怔,摸着頭道:“沒錯,你說的沒錯,師父已經夠忙了,我不應該再給他徒添煩惱……”

他苦惱的揉了揉頭發,道:“好吧,那麽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陸大有知劉三爺知,還有曲洋和醫館裏的老大夫知——此外應該再沒有別人知道了!”

江雲樓聽了他這一連串的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令狐沖實在是個很有意思的朋友,自他下了黑木崖以來,最不後悔的一件事,便是跟令狐沖做了朋友。

他由衷道:“令狐兄好心胸。”

令狐沖一笑:“嘿,這能算什麽心胸呢,不敢當不敢當。不過我既然幫你保守了這麽大一個秘密,我能不能跟你要一件禮物?”

江雲樓一口答應道:“只要我有,我就一定給你。”

令狐沖一指窗外咕咕咕的滿院子撒歡的雞,興高采烈道:“我想帶這只雞回華山,給我師妹瞧瞧!她還從來沒見過瘸腿的雞哩!”

……

…………

東方不敗等了許久,終于等到了從華山派的客房走出來的江雲樓。

他閑閑靠着一棵樹,見江雲樓走出來,挑了挑眉:“雞呢?”

江雲樓摸了摸鼻子。

“一只雞,換了一個保守秘密的承諾。”

……還真是,只有小孩子才會做出來的事情。

江雲樓暗想。

東方不敗沉默半晌,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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