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談心

劉府事件後不久,五岳劍派陸陸續續告辭離開衡山派, 之後江湖上就慢慢傳出來一個消息, 說是劉三爺那日被五岳劍派的所作所為寒了心, 因此決定不再過問五岳劍派之事。

兩個月後,劉正風又留書一封, 在沒有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悄然離開了衡山,據說是獨自散心去了。

當然, 這一切都只是後話。

江雲樓與東方不敗離開衡山那天, 還是劉正風與曲洋親自送他們出了劉府的, 出門前,江雲樓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那兩個負責趕馬車的神教弟子不見了, 一問東方不敗, 才知其中一個弟子是被他遣回黑木崖送信去了。

而澄碧和另一個弟子則是先他們一步, 帶着四只雞和馬車到日月神教的分舵去安置。

日月神教的那處分舵, 據說離全真教不遠,他們去往古墓派, 将李莫愁的骨灰歸還古墓派後, 就可以直接去分舵歇息了。

二人牽着各自的馬, 走出劉府很遠後,才騎到馬兒背上,一路疾弛,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衡山鎮便被他們甩在了身後。

衡山鎮外的樹林郁郁蔥蔥, 充滿生機,因着昨夜剛下過一場小雨,腳下的泥土有些濕潤,鼻腔裏也盡是雨後樹林獨有的味道。

進了林子,二人不約而同的緩下了速度,江雲樓一手取下頭上的鬥笠,一手牽着缰繩,笑道:“原來衡山鎮外的風景也這樣好,若是每天清晨都抱着琴來林子裏撫上一曲,那定是一件十分享受的事情。”

東方不敗随口接道:“你想要在這裏撫上一曲,本座也可以等上一等。”

他看了眼江雲樓背上的琴,從他的位置看不到琴底的模樣,東方不敗卻知道,如今這張琴的底部,少了一把劍。

江雲樓的劍,與左冷禪的劍一起斷了,又被二人交手時的內力震的變了形狀,再也修不回來。江雲樓面上并不說什麽,只是東方不敗偶然見過幾次他抱着琴沉吟不語的樣子,想來心裏亦是舍不得的。

那畢竟是江雲樓從大唐帶過來的東西。

江雲樓心情不錯的笑了一笑,答道:“還是算了,等我們把骨灰送到古墓派後,我才有心情好好撫琴——答應別人的事情沒有做好,心裏總像是吊着塊兒石頭似的,叫我享受不起來。”

他牽着缰繩,讓馬兒靠近東方不敗的馬,不輕不重的撞了他一下。

東方不敗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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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不敗身下的馬兒則是不滿的想尥蹶子,卻因着主人在場才氣哼哼的沒有發作。

江雲樓眨了眨眼睛,說道:“我害的教主陪我天南地北的跑,實在是良心難安。”

東方不敗哼笑一聲,道:“你心裏知道就好。”

就在此時,二人忽然聽見一陣咿咿呀呀的胡琴聲,從遠處傳過來。

琴聲凄涼,似是嘆息,又似是哭泣,胡琴跟着琴聲顫抖,發出瑟瑟斷續之音,如一滴滴小雨,滴滴答答落上了樹葉。

東方不敗神情微變,低低道:“潇湘夜雨。”

——莫大先生。

看來,想在這片林子裏撫琴的可不只是一個江雲樓而已。或者說,這些癡迷樂理的人都有着差不多的愛好和毛病,東方不敗聽着那似遠似近的胡琴聲,有些出神的想。

莫大的胡琴極是哀凄,引人下淚,就如劉正風評價的那般:“大師哥的胡琴雖精,但所奏之曲一味凄苦,未免俗氣,好詩好詞講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好曲子何嘗不是如此?我一聽到他的胡琴,就想避而遠之。”

如今真正聽了莫大先生的胡琴,東方不敗也算理解了劉正風的那番話了,他本就是個心思極為敏感的人,不過一會兒,便覺得心底翻湧上來無數複雜情緒,叫他很不痛快。

而江雲樓撫琴時從來不以哀曲開頭,可見也是不喜這樣悲傷的曲子的,思及此,他不由目露擔憂。

果然,江雲樓聽了一會兒,便悄無聲息的拉起缰繩,給了東方不敗一個眼神,便與他一起往聽不見琴音的方向走。

他沒有發出大的響動,絲毫不會打擾到那廂奏琴的莫大。

他們沉默的走出了很遠,遠到聽不清那胡琴了,江雲樓才靠着一棵榕樹慢慢停了下來,通體雪白的馬兒不安的嘶鳴一聲——它總是能夠敏銳的察覺主人的狀态。

江雲樓額上有細密的汗,靜靜的閉眼不語。

東方不敗蹙眉道:“你怎的了?”

說着就去抓江雲樓的手腕,搭了會兒脈,倒沒有發現什麽大的問題。

江雲樓睜開眼睛,答道:“我聽了那胡琴,胸口就有些發疼,不礙事,老毛病了。”

老毛病?

東方不敗挑了挑眉。

江雲樓解釋道:“我自小體弱,聽不得這些引人落淚的曲子,也不愛聽那些悲歡離合的故事。聽多了傷身。”

東方不敗皺着眉,擡手覆在他額頭上,細細感受了一會兒,低聲道了一句:“矯情。”

那手卻是極溫暖的。

江雲樓噗嗤一下笑了。

“哈哈哈……你說的對。”

東方不敗見他臉色發白,似是真的有幾分不适,下了馬,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汗,又把人拽下馬背,拉着他在一片不那麽濕潤的地上席地而坐。

“歇一會兒吧。”他擰眉道:“本座也不喜歡這樣哀涼的曲子,叫人聽了難過。”

江雲樓嘆息道:“莫大先生……一生中一定有過許多常人難以想象的經歷罷。”

他回憶道:“在劉府時,我與他也算見過一面,他身子佝偻,又那樣瘦小,手裏的胡琴又彈奏這樣哀傷的曲子,實在是心酸。總覺得他……哪怕做了一派掌門,擁有一身高強武藝,日子還是不開心。”

東方不敗有些漠然的道:“世上不開心的人本就遠比開心的人多,你就開心麽?”

江雲樓一愣,答道:“我能這樣出來走一走,交一交朋友,就已經很開心了。”

東方不敗不怎麽想聽他這套說辭,只是又問:“你真就沒有任何不開心的事情麽?”

江雲樓微微苦笑道:“有當然是有的,比如我爹娘……我已經許多年沒見過他們了。”

他摸了摸鼻子,眼神些黯然,卻很快掩去,樂觀道:“不過無妨,我大哥和二哥都比我有出息,我在門中學藝時,也常常聽見他們如何如何給江家長臉的事,我以他們為榮,想必爹娘也很開心。”

“還有我師父,我受了他許多照顧,卻沒能回報多少,所幸門中師兄妹甚多,想來也不缺我一個病秧子的孝敬……”

他看着東方不敗,問道:“那你呢,東方?”

東方不敗沉默半晌,搖了搖頭,他平靜的答道:“算不上開心,也算不上不開心。”

江雲樓好笑道:“哪有逼着別人說實話,自己卻不願意說實話的?”

江雲樓湊近了他,忽然問道:“你不喜歡做教主,是麽?”

東方不敗不想他這樣犀利,一語道破他的心事,聽他這樣篤定的口吻……竟像是很早就看透了這一點。

東方不敗愣了一下,心中某個堅實的部分忽然就塌陷了一小塊兒,他心中複雜難言,又帶着一種隐隐的釋然。

“什麽時候知道的?”

江雲樓思索道:“那天,我在梧桐樹下第一次看見你,就覺得你不開心……我偶爾也會想,你為什麽對我這樣好,後來我就想明白了,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不屬于日月神教吧?”

他的語氣只是尋常朋友間推心置腹:“後來,你要跟我一起下山游歷,我就猜想,或許你不太喜歡呆在黑木崖。”

東方不敗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來:“也不是不喜歡。從前當副教主的時候,我無論如何都想做教主,為此費盡心思,将黑木崖上任教主的親信鏟除了個幹淨,也讓盈盈沒了爹。可如今自己做了教主,卻反而有些不稀罕了。”

他笑容嘲諷:“大約……人都是不願意珍惜已經擁有的東西的罷。”

江雲樓聽着這些幾乎可以稱之為神教秘聞的話,臉上卻一點都不意外。

他雖然涉世不深,很多事情也不願意深究,讓自己徒增煩惱,卻絕不是一個蠢人。

江雲樓做了任盈盈的先生,又與東方不敗交好,教主與聖姑之間的暗濤洶湧,若他當真看不出來,那他就絕對是個傻子了。

他雲淡風輕的轉開話題,好奇道:“那,你不想做教主,又想去做什麽呢?”

東方不敗挑了挑眉,半真半假道:“把黑木崖改做田地,領着教中諸人種田如何。”

江雲樓大笑。

“那日月神教的仇家可真是做夢都能笑醒了。”

他又肅了臉色,認真詢問道:“說真的,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總不能真的一直和我在江湖上闖蕩罷。”

東方不敗不答,反而問道:“去過古墓派之後,你想不想回當年撿到程英的地方看一看?”

江雲樓不假思索道:“自然。”

東方不敗點了點頭。

“據本座所知,當年你在林子外的官道上昏迷,被桑三娘帶回了黑木崖?”

江雲樓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

東方不敗道:“那你知道那地方在何處麽?”

江雲樓:“…………”

他細細思索良久,愕然的發現——他還真不知道當年遇上程英的地方是哪裏!

東方不敗看見他微妙的神色,輕輕嗤笑一聲。

“本座知道,可卻不想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江小樓:QAQ

啊……難得裝了個逼,下一秒又被教主打回原形的江小樓。

摸一把鴿子毛,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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