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孱弱

李萱逮住一個爸媽都不在家的空檔，她抱着孩子在房間裏溜來溜去地哄着孩子睡覺，伍哲正在上網查東西，李萱溜達到伍哲身邊，很随意地說：“你說——現在這生活條件都已經方便多了，既不用砍柴，也不用挑水，也沒有牲畜要喂，就養這麽一個孩子，這麽些個人一起帶還都累夠嗆！”李萱說：“你說這是不是便捷的生活條件把人都給養懶了，體質都給慣弱了？”

“不應該吧！”伍哲眼睛沒離開電腦，他說：“現在人是不砍柴不挑水，可家務活也不少，我看你媽一天到晚也沒閑着啊！”

“那你說現代的女人比過去的女人輕松麽？”李萱問。

“比哪個時候的女人啊？”伍哲問。

“就比咱父母那一代，或者咱姥姥那一代人！”

“比她們肯定輕松啊，那時候的女人一管管的都是一個大家庭，那才叫當家的女人呢！”伍哲說。

“對啊，你說過去那女人真厲害啊，特別是農村的，不但一手帶好幾個孩子，還能伺候老人、養雞養豬、洗洗涮涮地照顧着一大家子的人，裏裏外外就那麽一個人，怎麽做到的？簡直神人啊！”李萱說。

“過去日子沒現在這麽精致啊，孩子也沒有現在這麽金貴啊！那時候養孩子怎麽養？都跟樣家畜差不多，只要餓不着他自個就長了！不過那時候孩子夭折的也多啊！”伍哲說：“當然，再加上那樣的女人确實能幹！所以說，過去人找老婆，都得找結實能幹的。”

“那咱們現在沒那麽多活，我咋還是覺得累呢？”李萱像問自己似的問伍哲。

“你還累？你媽都沒說累呢？你一天都幹啥了你還喊累？”伍哲回頭看了李萱一眼笑着說。

“我媽一輩子都幹慣了，她不說累那就是不累呗！”李萱說。

“你還是不是親閨女啊？還‘不說累就是不累！’”伍哲皺着眉頭看着李萱說：“你沒看見你媽一天從早上忙到晚上哪？。

“現在的生活條件多方便哪，物資也豐富了，比她們那個年代也沒有那麽重的生存負擔了，我媽一天到晚忙活着，她感覺幸福着呢，應該就是不累的！”李萱笑着說：“一天她也沒幹啥，好多活都是沒必要幹的，我看竟瞎忙了。”

“你這話要是讓你媽聽見了非氣死不可！”伍哲笑着說：“是，咱現在人生活是方便了，負擔是沒那麽重了，可日子過得精致了呀，窗臺地面總得是一塵不染的，床單被罩一點污漬都不能有的，鍋碗瓢盆都是蹭得铮亮的，就一個做飯就跟過去好大的不一樣，過去那是能管飽就不錯了，現在呢？飯菜不但一頓要好幾樣，還得葷素搭配着，而且還要色香味俱全的，養孩子也是啊，天天都得洗洗涮涮，好吃好哄地供得跟個祖宗似的，還能不累？你沒幹可不是不覺得累麽？！”

“也是哈，咱們現在的生活也是屬于物質文明的進步！”李萱笑着說。

“所以，精益求精的思維也讓人消停不下來啊，所以啊，人只要是活着，就永遠是累的！”伍哲說：“累或者不累跟物質文明的發展還真沒啥關系，反正總能找到讓自己挨累的事兒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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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我媽跟咱們一起過怎麽樣？有什麽不方便的麽？”李萱問。

“怎麽突然問這個？”伍哲問，仍是盯着電腦的。

“你是願意自己過還是跟老人一起過？”李萱換了個問法。

“如果咱們自己能帶孩子，當然是自己過自在些啦！”伍哲笑着說，他跟李萱一直都是非常坦誠的。

“那跟我媽過你有啥不自在的？”李萱笑着挺溫和地問。

“別說跟你媽過，就是跟我媽過我也一樣不覺得自在啊！你跟你媽一起覺得自在麽？”伍哲問。

“不自在，我願意就咱倆帶孩子過！”李萱歪頭看着自己懷裏的孩子，幸福地拍着說。

“咱倆帶孩子過？”伍哲轉過身來問李萱：“就你？一個人帶孩子你帶得了麽？”

“孩子這麽小，離不開人哪！”李萱說：“要是我一個人帶孩子，再買菜做飯幹家務的？你覺得行嗎？”

“肯定不行啊，那是什麽工作量啊！”伍哲搖頭笑着說：“你跟江莉莉可比不了，現代人還有幾個能像她那麽能幹的了？”

“你一天啥也不幹你還知道帶孩子累啊？”李萱笑着說：“我以為你覺得我一天到晚在家呆得挺悠閑的呢！”

“我知道啊，帶孩子累啊！”伍哲笑着說：“那農民都說，寧願去種地也不在家帶孩子！這就說明，帶孩子比幹農活都累人！”

“你那都是聽說，沒體會，沒有發言權！”李萱說。

“我是孩子爹，我天天看着你跟你媽怎麽祖宗似的伺候孩子我怎麽沒有發言權。”伍哲笑着說。

“我媽是全心全意地照顧孩子跟我，”李萱試探性地說：“但是我覺得她對你好像就不那麽上心了！”

“還得怎麽上心哪？”伍哲笑着說：“你媽照顧你跟孩子，就是在幫我了，她在照顧的是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兩個人，對我忽略點兒又有什麽關系呢？”

“我媽不是很關心你你不介意麽？”李萱問，她對伍哲的回答還是很驚喜的。

“你媽已經為我做很多了，我還有什麽可介意的呢？”伍哲覺得李萱這話很無聊，他笑了，說：“你覺得如果我糾結于你媽對我是不是像親生的那麽好有意義麽？就別說這可不可能的問題，你就說如果我在乎這個，你不覺得我也太沒出息了麽？”

“哈哈哈，原來你是這麽想的！”李萱笑了。

“你想的才奇怪！”伍哲挺沒勁地說。

“哎，你說我媽在咱家這麽長時間了，不但伺候孩子，連咱倆都一起伺候了，你說咱要不要表示點感激之情啊？”李萱試探着說。

“我心裏一直都很感激啊！？”伍哲繼續盯着電腦說。

“我是說，表現出來，別只是放在心裏啊！”李萱認真地看着伍哲說。

“怎麽表現啊？”伍哲随口問。

“最起碼，口頭上應該表示一下吧，就是讓她知道咱看到了她的付出之類的！”李萱仍是看着伍哲說。

“你說——，”伍哲回過頭來看着李萱笑着說：“你什麽時候看見過我花言巧語哄人哪？”

“看見過，跟我談戀愛那會兒！”李萱笑着說。

“那是對你，而且我有企圖啊！”伍哲笑着說。

“對我媽咱不是也有所圖麽！”李萱說。

“那你哄就行了，我能咋哄啊！？”伍哲有點為難了。

“我哄跟你哄能一樣啊？”李萱說：“你一句頂得過我十句你不知道啊？”

“不用了吧——？”伍哲真的感到很為難。

“哎呀，就一句半句的，口頭上哄哄而已，你要是不好意思，那就趁我不在的時候好不好？”李萱用格外溫柔的聲音乞求着伍哲說：“我媽一天到晚全心全意為咱倆幹這麽多，你就嘴上說點好聽的，就能讓她樂得心甘情願地在咱家做牛做馬的。”

“你這什麽閨女，怎麽還讓親媽做牛做馬？”伍哲皺着眉笑着說她。

“你別瞎說，我只是用這個說法表達一下我媽喜悅的心情！”李萱也笑了，接着又撒着嬌央告着問：“就說幾句，行不行啊？”

“真要我說啊？”伍哲為難地看着李萱問。

李萱端正着身子抱着孩子，認真地盯着伍哲，很肯定地點點頭。

“你說你這個要求我要是不答應，是不是有點不知道好歹啊？！”伍哲也看着李萱說。

李萱還是那個姿勢，還是那個表情，還是很肯定地點點頭。

“那我用不用連你爸也順便一塊給哄了？”伍哲笑着問。

“我爸就不用啦！”李萱也笑着說：“他能不給我媽添麻煩就不錯了！”

“嗯——，那我就試試吧！”伍哲點點頭，又轉過身去看電腦，沒有看見李萱臉上得意的笑容。

這種非血緣關系的家庭有一個弊端，就是讓人搞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如果是，那麽是不是就可以省略了彼此的應酬，如果不是，那麽對于對方這種長期勞作是否應該明碼标價。中國人總是有本事把自己的生活搞得更複雜。

中國延續下來的封建家長制度嚴重破壞了現代人的離巢教育，養兒防老的觀念讓一輩又一輩的人含混了下一代成家立業的概念，每一個父母都為兒女的真正離巢糾結着。有時候他們不放手不是出于對兒女的不放心，而是由于自己日漸衰弱的身體跟心理對兒女的依賴。

李萱雖然用了比較婉轉的方式提醒了伍哲應該對李家媽媽多些感激之情的表達，但出于對李萱性格的了解，伍哲明白李萱的用意跟李家媽媽的立場。伍哲便真的按照李萱要求過他的，開始有意識地去關心李家媽媽，他偶爾會接過李家媽媽做起來挺麻煩挺吃力的家務，也會給李家媽媽買些她喜歡的衣服或者吃食回來，偶爾會說些岳母實在是很辛苦的體諒話來。這些事伍哲做得并不經常，而且做得淡然，他也大多情況下也只是用做的，很少用說的，因為他确實并不是出于裝裝樣子，做做秀的體諒，而是李萱的話确實提醒了他，他也覺得應該适當地表達出對李家媽媽的不是感激之情至少也應該是體諒之心。伍哲的那些無意識的關心的舉動，讓李家媽媽很高興，對伍哲的抱怨漸漸少了責怪的言辭也弱了，臉上也現出了輕松又愉快的神情來。其實老人還是很好哄的，其實他們要的也并不是你多大程度的付出，他們只是想看到你的熱乎乎的心。

照顧人的跟被人照顧的，就像手跟拐杖，相互需要着也彼此忍受着。強者跟弱者從根本上對待生活的态度就是不一樣的，其實不論年紀，財富跟個人才華如何，誰都是有條件有資格成為強者幸福生活的，而且實現起來也很簡單，其實只需要安靜下來問問自己現在的內心對這世界是在施與着的還是索求着的就夠了，事實上，付出比得到更容易讓人的內心裏産生成就感跟幸福感。得失是平衡的，幸福只在這一念間。

最親近的人，往往都會成為孱弱的靈魂假想自我勇敢的道具。如果把相互忍受變成彼此感激或許能更輕松些，特別是在我們很脆弱的時候，誰會在乎我們呢？人這一生的成就除了收獲親人們的愛跟眷戀，我們還需要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