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2)

,一本證,一對婚戒,似乎沒有給兩人的生活帶來什麽變化,依舊該看病的看病,該打官司的打官司。也有好事之人注意到他們無名指的變化,比如楊昊,但是溫霖知道怎麽打發他,只要他問什麽就順着他的話回答,楊昊必定沒了興趣,果不其然,當他發現戒指怒氣洶洶地追問“你是不是背着我結婚了”時,溫霖點點頭,某人瞬間沒了興趣。

嚴展晴這邊就更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了,不管助理們私底下怎麽糾纏,她就保持一貫的不言不語不解釋的态度,任憑她們糾結去。

不過……似乎也有一點點不同吧。

臨近中午,醫院大樓。

辦公室的門被推開,溫霖擡起頭就看見蕭茵走進來。每次上醫院進溫霖的辦公室,蕭茵都是不敲門的,像是故意做給誰看。久而久之,那些小護士或多或少都明白了溫霖跟蕭茵的“關系”。曾經有同事看着他的婚戒半開玩笑地問他:“溫醫生,是不是快請客了?”當時溫霖的回答是:“不急。”

雖然也是開玩笑的語氣,但确實沒有反駁。

甚至有人私下揣測,跟溫大醫生手上那只戒指相匹配的女戒的主人就是蕭茵,但是蕭茵空蕩蕩的無名指又讓人費解。

當然,更費解的人其實還是蕭茵,罪魁禍首依舊是那枚戒指,她當然問過溫霖,但溫霖只是笑笑沒有回答。蕭茵是個聰明的女人,她絕對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這樣的女人只會惹人嫌,況且她有自信,就算溫霖交女朋友她也不可能不知道的。

現在誰的手上沒有一兩只戒指呢?搞不好只是心血來潮。蕭茵是這麽告訴自己的。

“你怎麽來了?”

蕭茵溫柔一笑,若換了別的男人肯定會因為她彎起的眸子而微微失神,她說:“我猜你應該下班了,一起去吃飯吧。”

溫霖看了看手表,居然快十二點了。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這樣跑過來就單純地想跟我吃一頓飯?”

“嗯……好啦好啦,什麽都瞞不過你。”蕭茵很快一副懊惱的神色,“就是我二叔他們一家今天來上海,飛機一點到,我媽讓我去接他們,所以想讓你陪我一起去,否則他們家那個小祖宗,我真怕我應付不來,怎麽樣,溫霖哥不會拒絕我吧。”

溫霖沉思了下,吃完飯再去接人然後再回醫院上班,雖然有點趕,但是應該不會遲到。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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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霖站起來,走到挂着外套的衣架前,只不過他不是拿外套,而是拿出手機迅速地打出一行字。

——你該進食了。

發信息。這大概是兩個人“結婚”後一個比較明顯的改變。其實這個還是嚴展晴起的頭,有一次父親低燒,嚴展晴在公司牽挂得很,但是又怕打電話會打擾到溫霖上班,所以基本不發信息的她破天荒地給溫霖發了條短信詢問父親的情況。于是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嚴大律師時不時會收到溫大醫生的短信,而短信的大部分內容是敦促某人吃飯的。

所以托溫醫生的福,嚴展晴這一個月來胃都沒有很激烈地鬧過情緒。

直到跟蕭茵吃完飯出發去機場,嚴展晴都沒有回短信。

“溫霖哥,你在等什麽人的短信嗎?”

這是第七次——拿起手機看看,什麽也不做又放下,還有念想落空時眉宇間幾不可察的變化。如果蕭茵還看不出他在等短信,那枉費她跟溫霖青梅竹馬這麽多年了。

“沒什麽。”溫霖輕描淡寫帶過。

蕭茵動了動唇,最終沒有再追問下去,只是溫霖無名指上的戒指,莫名變得炫目起來。

上海虹橋機場。

不是什麽節假日,所以機場并沒有出現人擠人的現象,兩人才剛到出口,就看見迎面走來的一對夫婦。

“二叔、二嬸,你們到了。”蕭茵笑着迎上去。

“是啊,來打擾你們了。”蕭二叔親切地笑着。

“怎麽會呢,我爸媽早就念叨你們了,你們這半個月游玩的路程我都規劃好了,保準你們樂不思蜀。”蕭茵眨眨眼。

“叔叔,好久不見。”溫霖禮貌地打招呼,“阿姨,您好。”

對于蕭二叔,溫霖見過,但是這位蕭二嬸,今日是初見,古怪的是,溫霖對這位女子竟有種熟悉的感覺。

不得不說這位蕭二嬸氣質極好,體型纖細,臉上的笑容端莊,在這個年齡裏算得上是絕色了。

“溫霖啊,我們多久沒見了,上次見面是在你奶奶的六十大壽上,一晃都好幾年了。”

“是啊,快四年了。”

“聽說你現在在一家醫院當醫生?”神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是。”溫霖依舊笑得坦然。

蕭二叔頓了一下,随即笑笑地說:“屈才了啊。”語氣裏多少有些惋惜。

“不會。”他說。

“對了,小炜呢?”這時,蕭茵發覺少了一個人。

“還站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叫人。”蕭二叔轉過身,兇巴巴地對着一個靠在柱子上、情緒看起來很低迷的小少年。蕭二嬸用手臂碰了碰他,有些責怪的樣子。

“小炜,快過來叫哥哥姐姐。”蕭二嬸慈愛地對他招招手,這時,少年才慢吞吞地靠近。

蕭茵往溫霖的身邊靠了靠,說:“二叔打算過完年把他送到國外去,小祖宗不肯,二叔幾次家法伺候,把他制服了,這次的旅行算是給小祖宗一次補償。看那小家夥,像要上斷頭臺似的。”

溫霖傷腦筋地搖搖頭:“你能不能別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別忘了你現在是個大人。”

“你都不知道我以前被那個小鬼整得有多慘。”蕭茵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

但其實,她心裏最想看的,是溫霖把她當作小孩子時,眼裏那抹無可奈何又不忍責怪的溫柔的光。

最後,蕭炜只是叫了一聲哥哥姐姐,上了車不管蕭茵怎麽逗他,他就是不說話。

所以,蕭茵并沒有發現,途中溫霖看了一次手機,這次,雖然他嘴角上揚的弧度并不明顯,但是眸子的笑意卻無處可藏。

——我在20分鐘前吃過了。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一個月的院住下來,嚴國正竟奇跡般地胖了一些。溫霖說,老人現在的狀态很好,後腦的錯構瘤沒有長大的跡象。這麽一聽,老人就坐不住了,一直吵着要回家,最後嚴展晴拗不過,只好找溫霖談。

“現在出院的話是有一些風險,但是如果按時吃藥,多注意一點,出院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不會有什麽大的風險嗎?”嚴展晴還是不放心。

溫霖看着她,一時間不說話了。

其實他們兩人都特別忙,若不是嚴國正還住在醫院,他們短時間內怕是不會見面了。

末了,他還是溫和地點點頭。

一聽到要出院,嚴國正樂得笑逐顏開,其實他也不是讨厭醫院,待在醫院還有病友聊聊天,在家裏的話多半是一個人,他想要的是和女兒、女婿一起過日子的那種感覺,即便女兒是嫁出去的,他也心甘情願守着一個房子等待。

只是,當回到家,他發現除了自己的以外,家裏裏裏外外沒有一丁點兒男士用品時,心裏還是騰起綿長的失落。

女兒,果然還是要嫁出去的。

老人獨自一人在家裏坐了一天,佝偻的身體陷在沙發裏,看起來孤單極了。

晚上,嚴展晴回來時就看見父親一個人坐在昏暗的客廳裏,一動不動,看起來失魂落魄。

“爸。”嚴展晴很緊張,揣測父親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只是嚴展晴一出現,老人的雙眼一下子亮了,用狂喜來形容都不為過。

“你怎麽回來了?”老人牢牢抓住嚴展晴的手,仿佛失去的珍寶失而複得。這倒讓嚴展晴困惑了。

“我下班了。”

雖然不舍得,但嚴國正還是很認真地說:“你這樣怎麽行,現在你不比以前了,不能一下班就往爸爸這邊跑,溫霖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就算溫霖不說什麽,時間久了他家裏人還是會說閑話的——溫霖是跟家裏人住還是自己住?”

“……”想了半天,嚴展晴還是支支吾吾沒答上來,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老人誤以為她還在為自己考慮,連忙慈愛地安撫她:“爸爸知道你孝順,但是你放心,爸爸現在好着呢,就算有事我也可以給你打電話,爸爸還沒有到連電話都不會打的地步,回去吧,啊。”

嚴展晴徹底一頭霧水了。

“爸,你在說什麽?你讓我回哪兒?”

“這些日子你不是住在溫霖那兒嗎?”

嚴展晴的表情一下子僵了。

被這麽反問,老人也疑惑。不過嚴展晴那種像被噎住的神情讓老人又十分不舍,自顧地帶入他的想法。

“剛剛我都看過了,家裏除了我這個老頭子的,一件男人用的東西都沒有,結婚後你一直住在溫霖那兒吧,以後也打算住那兒了是不是?”很深的失落和不舍得又浮了上來,“女大當嫁,你住人家那兒是應該的,不過有空你們倆得常回來看看爸……”

說到這裏,老人的眼眶已經紅了,嚴展晴在心裏十分不忍心,可是現在她該怎麽安慰,說她還沒嫁,她跟溫霖的婚姻只是協議?

這明顯是行不通的,父親的身體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嚴展晴可不想把他氣到再次住院。但是她本身又不擅長說謊,更何況對象是父親,她一說謊準露餡。所以情急之下,她倉促地說:“爸,我餓了。”

聞言,老人一愣,随即喜不自禁,匆匆忙地站起來往廚房走,說:“那你等着,爸給你做飯,很快,你先坐着。”

嚴展晴此時也忘了去責怪父親怎麽一個人在家不吃不喝,眼看她跟溫霖的事情就快露餡了。

找溫霖。

這是她眼下能想到的辦法了。

電話很快被接通。

“嚴律師。”短短三個字就能聽出他語氣裏的欣然。

“不好意思溫醫生,這個時候打擾你。”相比之下,嚴展晴卻有點着急,溫霖一下子聽出來了。

“發生什麽事了?”

“就是……”法庭上能言善辯的嚴大律師一時組織不到合适的詞彙,甚至說得有些含糊,“我爸爸好像誤會了,他現在要趕我去你那兒……我是說,他以為我們結婚後我一直住你那兒,所以在趕我……當然我不是在說我現在無家可歸,是我爸的誤會,他想趕我走,但是……溫醫生,你能明白我說的嗎?”

“……”這時,嚴展晴聽到那頭的人似乎……在笑?

“溫醫生?”笑聲太淺,嚴展晴不敢下定論。

“嗯,我明白。”跟往常一樣很穩重的聲音,這時,嚴展晴悄悄地松了口氣。如果溫霖現在站在自己面前,那麽她一定能看到某人因為她的這種異常而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那現在該怎麽辦呢?”早知道就不跟溫霖定那個協議了,懊惱。

“你在家等着,我過去找你。”他說,“你別擔心,有我呢。”

直到溫霖收線,嚴展晴還維持着聽手機的姿勢。廚房裏父親一聲若有似無的呼喚讓嚴展晴回了神。

不得不承認,聽他這麽一說,忽地就心安了。

三十分鐘後,門鈴響了。

在客廳坐立難安的嚴展晴一聽到門鈴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忙忙去開門,一開門,就看見溫霖手裏的大包小包。

“我買了些東西,所以來晚了。”他微微喘氣,鼻尖凍得有一點點紅。

“買這些東西做什麽?”嚴展晴不解。

溫霖狡黠一笑:“‘女婿’拜訪‘老丈人’哪有空手的道理。”

嚴展晴剛想反駁,老人就從廚房裏探出身來:“誰來了?”

“爸,是我。”

嚴展晴關門的手一下子停住了,心髒像被什麽東西敲擊了一下,亂了呼吸。

反觀某人,從醫院到家裏,越叫越順口,毫無心理壓力。

“溫霖啊,怎麽……”老人本來意興盎然,看見溫霖手上的東西,不樂意了,“來就來,怎麽還帶東西?”

“都是一些溫和的補品,适合您。”

客廳裏,老人似乎一直推托,聽着動靜,嚴展晴關好門走進去。

“我剛剛還想叫晴晴回去,她說肚子餓,所以我給她煮點東西吃,還是……還是你們想回去吃?”不知為何,老人忽然表現出一副尴尬的神态,好像留自己女兒在家裏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

嚴展晴微微颦眉,有些難受。

“我本來就跟展晴約好要回來看您的,但是展晴說您今天出院回家,等不及要回來看您,所以她先回來,我去買東西了。”溫霖攬過嚴展晴的肩,似乎在無聲地安慰。

本應該不适應的親昵動作,此時似乎也漸漸接受了,至少不像初次那般緊張。

大概……是因為父親開心……吧。

嚴國正很開心,在廚房忙活的時候甚至小聲地哼起小曲,嚴展晴想進去幫忙,但是很快被轟了出來,溫霖不知道使了什麽招數,竟讓老頭子服服帖帖的,不管他說什麽老人基本不拒絕。

明明只多了一個人,但是餐桌上的氣氛卻顯得活躍許多,父親跟溫霖很有話聊,溫霖也深谙與別人交談之道,當一個話題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總是适時地将這個話題延伸到另一個話題。

所以談笑聲從吃飯的那一刻開始,基本沒停過。

只是八點一到,老人就下逐客令了。

“你們明兒還上班,早點回去,早睡早起。”

嚴展晴不知如何是好了。溫霖想到的借口是:“爸,您剛出院,先讓展晴陪您吧,您現在的情況确實不适合一個人住。”

“對啊爸,你不用這麽急的趕我。”

“你這算什麽話?”老人一聽有些動怒,“新婚夫婦哪有分居兩地的道理,就為了我這個老頭子?我可不能當這個罪人。你們別替我瞎操心了,我的身體我清楚得很,出不了事。快回去吧,很晚了。”

當年,他也是因為這樣才失去妻子的。至少在他的心裏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爸……”

老人根本不給嚴展晴機會,拿起她的包包,把人往門外推。只是如此決絕的态度背後是何等的不舍得,只有他一人知道了。

嚴展晴咬着牙,就快把實情脫口而出了。

因為她看見了父親的隐忍,就像當初留學時,父親送她去機場,只送到門口他就走了,父親走得極快,像是在逃離,逃離令他哭泣的別離。

“爸爸……”

“爸,我搬過來住吧。”

溫霖的一句話,拯救了老的,震驚了少的。

“你……”老人難以置信,遲疑了好一會兒,試探性地問,“你是說,你和晴晴一起搬過來住?”

溫霖輕咳了一聲,說:“這裏本來就是展晴的家,是我搬過來。”

“溫醫生……”嚴展晴有些緊張地拉住他。

溫霖在她的手背拍了拍,示意她現在不要說話。

“那、那你家裏人同意?”老人此時的激動已經溢于言表,卻還是克制着,拿出長輩該為晚輩着想的态度。

“我在上海本來就一個人住,沒關系。”

“好,那好。”老人這下答應得極其幹脆,頻頻點頭,很快又像是怕他反悔似的,問,“那你什麽時候搬過來?”

溫霖沉吟,看着眼前的老小孩,包容一笑:“明天。”

“好好,晴晴,明天你們回家收拾一下,爸爸也幫你把房間收拾下,你們搬過來,缺什麽告訴爸爸,爸去買!”

老人高興得幾乎開始自說自話,嘴裏念叨着許多小計劃,邊念叨就邊走開了。

看着溫霖,嚴展晴覺得腦子有點亂,從以前到現在,沒有什麽人能讓她有像現在這種心亂如麻的感覺。

“別想了,走一步看一步。”語氣倒是輕巧,“雖然可能會給你帶來什麽麻煩……”

“溫醫生!”嚴展晴有些倉促地打斷他,印象中,很少見到她如此大的情緒波動,幾乎沒有。

看着嚴展晴壓低的臉,溫大醫生斂起剛剛運籌帷幄的輕松,眼眸甚至極其罕見地出現了少許不安,像是什麽事情脫離了他所能控制的範圍。

太自作主張了嗎?

正想開口道歉,嚴展晴卻仰起臉,雙眸閃動着明顯的內疚。

“我怎麽可能會有什麽麻煩……只是很抱歉,溫醫生,我好像把你的生活攪得一團亂,我很抱歉。”

溫霖平靜地望着她,不動聲色地克制着心裏翻湧的情緒。

一種自我譴責的情緒和心疼在眸底頻繁更替。

太卑鄙了,自己太卑鄙了……怎麽可以讓她有這麽重的負罪感。

“該怎麽還……”嚴展晴沮喪地垂下頭,腦子很亂,喃喃自語,“欠你這麽多,該怎麽還你?”

忽地,他心弦微微一顫。

“那……”動了動嘴唇,卻只發出一個低音節,嚴展晴迷茫地重新擡頭,等待他的下文。僵持了一會兒,他最終只是恢複往昔的樣子淺淺地笑道,“那你找一天請我吃大餐吧。”

“……”嚴展晴一怔,随即也苦澀地揚起唇。

只是你聽見了嗎?

他說,那你就在心上為我空出一個小小的位置吧。

你會聽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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