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這場綿長逼仄的雨整整下了四天,而這四天裏,父親的眼睛只睜開過七次。
病房裏多了許多嚴展晴的東西,很大一部分是生活用品,這是這半個月來一點一點堆積的,桌上的手提電腦和幾本書是溫霖帶過來的,可是嚴展晴除了搜索類似父親這樣的病例用了幾次電腦以外,再也沒動過,那幾本書更是翻都沒翻開過。
中午,溫霖走進病房的時候,跟無數次見到的情景一樣,嚴展晴靜靜地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神情讷讷的,渙散的目光似乎透過老人蒼老虛弱的臉看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溫霖看了一眼他上午帶來的粥,袋子上的結還打着,她沒吃。
只是見到溫霖時,嚴展晴還是維持着平日裏的樣子,甚至還若無其事地跟他打了聲招呼。溫霖的心情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輕松起來,她的這種樣子在溫霖的眼裏,掩耳盜鈴的痕跡太明顯。
所以溫霖走到她的身邊,握住她的雙手認真地看着她說:“你需要休息,先跟我去吃飯,然後睡一覺,我會看着爸。”
嚴展晴看着他,良久縮回自己的手,說出了她一直以來對溫霖說的話:“我不餓,也不累。”
可是她整整瘦了一圈,兩只眼睛裏都是血絲,臉色也是不正常的白。溫霖眸色複雜地看着她,末了在心裏下決定,如果她今天再坐着不睡覺,那麽他就該給她一劑鎮定劑了。
就在這時,嚴展晴忽然站起來,臉色也随即變得緊繃。
老人的眼皮在動,胸口起伏的弧度也比剛剛要來得明顯。溫霖專注地觀察着儀器變化,只是漸漸地,表情又變得失望。
嚴展晴的目光卻幾乎可以稱得上是驚喜,就像父親這是手術後第一次睜開眼一樣,她握着老人幹癟的手,小心翼翼又滿心期待地輕聲叫着:“爸?爸爸,你聽得到嗎?爸爸?”
老人似乎真的聽到嚴展晴的呼喚,眼睛睜開了一大半,可是跟先前的無數次一樣,他的瞳仁是渙散的。
他定定地看着天花板,其實不能說“看”,現在他的目光也只能落在天花板上。
“爸爸?你醒了?聽得到我說話嗎?”嚴展晴固執地在他耳邊說着。
良久,老人的喉嚨發出沉悶的聲音,最後,連氧氣罩下的嘴巴也在輕輕動着。
“什麽?您要說什麽?”嚴展晴靠過去,屏息凝神地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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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霖卻只是站在一旁,眼裏有很深的憂愁。
很多年以後,當溫霖回憶起這副場景,仍舊會覺得悲傷,她把所有人都隔絕在外,頑固地守着她世界裏唯一的一個人,好像有她這樣守着他,那麽父親就能活着,死亡會變成沉睡。
就在這個時候,溫霖看見嚴展晴的眸子漸漸暗了下來,老人的嘴裏還在發着很模糊的聲音,好像真的說出了什麽,可是她卻像受了什麽打擊,頹然地坐回椅子上。
之後嚴展晴就變得很沉悶,死氣沉沉的那種,不過在溫霖的堅持下,她答應跟他一起去吃午餐。
進了餐廳後,嚴展晴一直心不在焉,或許用魂不守舍來形容更加準确一些。服務生上完餐後,嚴展晴只是拿着筷子沒動,幾乎都快把午飯盯出一朵花來了。
溫霖看了她一會兒,用筷子敲了敲盤子的邊沿,聽到聲響,嚴展晴才回過神來。
“不管怎麽樣,你都要好好照顧自己。”他說。
心裏忽然漾開一抹苦澀,嚴展晴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将東西往嘴巴裏塞,然後在午餐結束後,她忽然問他,說:“你聯系得上沈裴瑛嗎?”
父親已經沒有意識了,可是在那樣的狀态下,他還念着沈裴瑛的名字,她很絕望,又很痛心,其實沒什麽好驚訝的,單單從父親手上那枚金色的戒指就可以看出來,他愛那個女人有多深。
就目前而言,自己所能做的,似乎就是找她來了。
下午,溫霖就給了自己一個手機號碼,嚴展晴拿着號碼在老人的病床邊坐了好久,直到傍晚,她走到了窗戶旁邊,面無表情地撥通了那個號碼。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被接了起來,沈裴瑛似乎刻意在等待一樣。嚴展晴不說話,沈裴瑛在良久後才試探性地問了一聲:“是晴晴嗎?”
她的雙眸顫了顫,久久才疏離地說:“蕭太太,不好意思打擾了。”
隐隐約約,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顫抖的呼吸,她繼續若無其事地說着:“我爸爸的情況溫醫生應該跟你說過了,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什麽事你說。”
嚴展晴閉了閉眼,似乎要把心裏那一大片莫名的羞恥壓制下去。
“我爸想見你。”
沈裴瑛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她穿着一件黑色長外套,依舊是那副端莊的樣子,可大概是連夜趕來的關系,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嚴展晴在醫院的大堂裏等她,溫霖陪着她一起,她發現自己沒辦法跟沈裴瑛一起待在病房裏,她們和父親獨處在一個房間裏會讓她聯想到一家三口這四個字,這個詞對自己來說,就是個莫大的諷刺。
一看見她,嚴展晴就直接進入主題,說道:“現在我爸還在昏迷,什麽時候會醒不知道,所以希望你能待到他醒來看見你為止。”很淡漠的樣子,像是在給下屬交代工作。
沈裴瑛毫無怨言地應下:“我知道,這段時間我都會在這裏。”
聞言,嚴展晴終于正眼看她,目光裏蓄着火,她一直壓抑得太厲害,以至于在這種窒息的安靜裏冷冰冰地爆發。
她靠過去,在女人的耳邊,一字一頓地強調,每一個字都鋒利無比。
“你現在用不着在我面前擺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不管你做什麽,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要你一輩子都虧欠我,一輩子都在我的面前擡不起頭來,就像當初你把我當作髒東西一樣,我也會讓你知道,你在我心裏有多髒!”
沈裴瑛渾身冰冷,僵硬得說不出一句話,可是她依舊站得筆直,好像早早就準備好承受嚴展晴的任何攻擊。所以她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你臉色看起來很差,這些日子一定很辛苦,去休息一下吧,我去看看他。”
嚴展晴站着沒動,沈裴瑛在護士的帶領下,往嚴國正的病房走去。
溫霖靜靜地在一旁看着,待沈裴瑛走後,他對她說:“你現在該休息了。”說完,不等嚴展晴答應,就兀自地環過她的肩膀走出大堂。
也許是夜太涼的關系吧,嚴展晴忽然覺得很冷,她縮了縮肩膀,靠向溫霖的懷裏。
這一夜嚴展晴終于睡了,睡在值班室裏,溫霖專用的房間,每次巡房回來溫霖都會進來看看。她的身體一直是蜷曲着的,皺着的眉頭在沉睡後依舊沒松開,他憐惜地撫摸着她的臉,最後在她的眉心落下了一個吻。
這些天沈裴瑛開始跟嚴展晴輪流照看嚴國正,只不過因為嚴展晴刻意的回避,她們從來不同時出現在病房裏,所以她們幾乎沒有任何交流。
也因此,嚴展晴不知道沈裴瑛在看着病床上的父親時,那種如同她看着沈裴瑛時的冰冷又夾雜着怨恨的眼神。
只是沈裴瑛來的這幾天,嚴國正沒有再醒來過,而就在今天上午,醫院要求給嚴國正下達病危通知書。
溫霖在辦公室坐了好久,此時嚴展晴還在家裏,多虧了沈裴瑛,這幾天嚴展晴才能好好休息。
末了,溫霖拿着通知書往病房走,也許先讓沈裴瑛知道這件事會比較好,至于嚴展晴……他不忍心。
剛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溫霖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
“……你用不着醒的,不過你也別死,就這麽睡着,這樣我可能就會少恨你一點,嗯?”是沈裴瑛的聲音。
溫霖停在原地,是嚴國正醒了,還是沈裴瑛在自言自語?
“你想知道什麽……我嗎?我過得很好,當然,如果二十年前在部隊你不用那麽肮髒的手段把我占有對我的話,我現在會更好。”
她的聲音太平靜,平靜得好像在喃喃自語。
然而溫霖離開的腳步愣在原地,一直平靜的雙眸随之閃過一絲驚異,他回過身看着緊閉的門,臉上的表情極為複雜。
“嚴國正,你這是什麽表情……別這樣看着我,不然我會以為你很內疚。”說到這裏,她忽然輕笑了一聲。可,就是老人那道無聲滑向眼角的淚花讓女人隐隐激動起來,所以在一陣沉默後,沈裴瑛的聲音微微失控起來。
“你有什麽資格哭,當年我哭着求你放過我的時候你是怎麽對我的?你是惡魔你知道嗎?我都已經嫁給你了你為什麽還要變着法折磨我!你這個惡魔……”
接下來沈裴瑛的情緒出現了明顯的波動,越來越多的事情被她以指責的形式說出來,她的聲音不大,但是每字每句都帶着激烈的控訴。
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以置信,過于震驚的事實讓溫霖覺得胸口異常壓抑。
“我知道你怎麽跟晴晴說的,你一定把我說得非常不堪,說我為了屁大點兒的官怎麽自己爬上你的床,對吧,嚴國正,你一定是這麽說的,你就是這樣的人……”
“不管怎麽樣,你贏了,我也曾經以為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那個被你用強後才用那種方式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小女孩,我甚至無時無刻在想怎麽才能讓她消失,因為我看見她就覺得自己髒!”
“……可是我錯了,時間越長我就越覺得自己錯得無可救藥,是你把我變成了一個跟你一樣殘忍的人,所以我恨你,嚴國正,我恨你,就算你死了我還是恨你,你賠不了我,你就是下十八層地獄你都賠償不了我……”
說到這裏,她哭了,語氣越來越像自言自語。
“她恨我……就像我在恨着你一樣恨我,她看見我的眼淚也一定覺得很惡心……真是報應,我們都活該……”
“可是嚴國正,我跟你不一樣,我不會那麽殘忍,所以你盡管放心,我永遠都不會拆穿你僞善的面具,就算你死了,你也永遠會是晴晴的好爸爸,我跟你不一樣,不一樣……”
“我是為了晴晴,她不該再承受這麽肮髒的這樣的真相……哭吧,這是你欠我的。”
走廊裏,陽光難得露出頭,只是一地的日光,卻點不亮他隐沒在陰影裏的瞳眸。
“溫醫生。”這時,嚴展晴出現在走廊的一頭,溫霖擡起頭,在她還沒走近病房的時候先走近她。
“你怎麽在外面?”她問。
溫霖深深地望着她,溫潤的雙眸讀不出什麽情緒,他又向前邁了一小步,拉近兩人的距離,接着伸手,把她緊緊地圈在臂彎裏。
展晴,展晴。
“你……”她不知所措。
“沒事。”他在她的耳側露出慣有的笑,“你看起來好像很冷,很冷嗎?”
“……有點。”她忽然像孩子一樣遲鈍。
“那再抱一會兒。”
“……”可是,很奇怪,也很……難為情。
就是想抱抱你。
就在傍晚,嚴國正再次被送進搶救室,雖然溫霖什麽都沒有說,但是當時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就是在透露着某種的恐怖的信息,可嚴展晴拒絕往那方面想。
搶救的一個多小時裏,嚴展晴忽然出現前所未有的焦慮,她有好幾次都按捺不住想要闖進急救室,多虧了沈裴瑛,嚴展晴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在她面前失态。
但是一個多小時後,溫霖從急救室裏出來,她看到他那種不尋常的冷靜,她愣住了,森森的冷氣爬上了脊背。
“進來吧。”
當聽到他這麽說的時候,嚴展晴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逃,溫霖拉住了她的手腕,有些用力地環住她的肩膀,在她耳邊平靜地說:“我陪你進去。”
即便在很多年以後,嚴展晴想起那個場景心裏仍舊會對自己産生強烈的悔恨。
原本插在父親身上的管子已經全部拔掉了,他變得非常瘦,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面如土色,他躺在病床上,眼睛幾乎已經全部合上,可是明明還隔着段距離,他卻好像感應到自己一般,拼盡人生最後一點點氣力,朝她站的方向伸了伸手,手擡起的只是很小很小的弧度,卻好像耗盡了他的生命。
而他伸手的那個瞬間,嚴展晴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只是茫然地站着,甚至,她好像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所以,在死前的最後一刻,老人沒能抓到任何人的手,就那樣孤獨地離開了,氣息還游離在世上的最後一刻,他逐漸暗淡的雙眼滑下了一顆眼淚。
而她茫然無措地站在那裏,像沒了靈魂的木偶。
嚴國正走後,嚴展晴卻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得讓溫霖覺得害怕。她有條不紊地安排着嚴國正的葬禮,靈車、墓地、骨灰盒……
她拒絕任何人插手,連溫霖都不行,而她似乎忘了沈裴瑛這個人的存在,不管她說什麽,做什麽,嚴展晴都沒有反駁,甚至連蕭啓中出現在家裏,她都無動于衷。
嚴展晴一直不進食,剛開始的一兩天溫霖還能喂她吃一點東西,但是到了後面,她的注意力似乎全部放在料理父親的葬禮上,并且,她開始失眠。
可是不知道有什麽東西在支撐着她,在外人眼裏她依舊沉着冷靜,只不過看起來比以前更加冷淡而已。
只是火化的當天,嚴展晴忽然變得異常焦慮,她坐立不安,溫霖時時刻刻地盯緊她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等一下!”就在嚴國正即将被送進火化間的時候,嚴展晴忽然說道。
工作人員停下了,只是嚴展晴卻什麽都沒做,也不像別的家屬那樣做最後的道別,只是這樣看着自己的父親,焦慮的心情似乎也随着這種注視而平複了不少。
過了一會兒,工作人員重新移送遺體。
“等一下,等一下!”就在這時,嚴展晴又說話了。可這次她依然什麽也沒做,好像只要遺體一移動她就會非常不安,但是像現在,看着父親的遺容,她又會恢複平靜。
工作人員面面相觑。
就在這時,溫霖終于意識到不對勁,其他人似乎也漸漸看出嚴展晴的異常。
當遺體重新被移送的時候,嚴展晴又反常起來。
“等等,你們等等……”她茫然地想要追上去,卻被溫霖攔住。
“你幫我……”她抓着溫霖,無理又無力地要求着,“你幫我,讓他們等一下,再等等,等等……”
溫霖心痛地擁住她:“別這樣。”
“再等等……”她迷茫地掙紮着,絮絮叨叨,“再等等,爸爸,爸爸要走了,我爸他也要走了,他也要走了……”
這時,她就像被某種冰冷刺中,變得恐懼又痛苦起來。
“爸——”她掙紮着,大聲朝遺體離開的方向喊着,“爸!爸爸!爸爸你別走!爸——”
一時間,沈裴瑛悲傷得不能自抑,此時的情景跟十多年前的那個雨天重疊,她稚嫩的哭喊聲跟現在一樣凄厲。
“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嗎……爸爸……我求求你了……”
“爸爸——為什麽……為什麽你也不要我了……爸!”
一旁的沈裴瑛被巨大的悔恨包圍着,幾乎站不住,蕭啓中支撐着她,在嚴展晴尖銳又凄厲的聲音裏,她終于哭出聲來。
“我到底對她做了什麽……老天,我都對她做了什麽啊!”
明明是豔陽高照的天氣,只是千裏之外的上空隐約傳來一陣悶響。
是要下雨了嗎?
葬禮結束後的一個星期裏,嚴展晴過上了與世隔絕的生活,她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抱緊膝蓋,坐在房間裏的落地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不說一句話。溫霖擔心她着涼,在窗戶旁邊鋪上了一件白色的厚地毯。
因為醫院有幾名醫生到外地調研,溫霖的假沒有得到批準,不過沈裴瑛一直都在家裏照看着她,唯一慶幸的是,嚴展晴對她的入住沒有什麽排斥,或者說,此時的沈裴瑛對她來說就好像是一個家裏多出來的擺設,她可以忽略不計。
今天下班回到家裏,屋裏多了一個人,是蕭啓中——其實這幾天溫霖回家看見沈裴瑛的時候,都會有一絲尴尬,不過現在嚴展晴最讓他上心,所以心裏那絲小小的情緒,并不能起到什麽作用。
“叔叔,您怎麽來了。”溫霖若無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反觀男人,神情就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什麽困擾着他。
“我來上海出差,順便來看看你阿姨……”頓了頓,“和嚴律師。”
不是錯覺,蕭啓中和沈裴瑛的臉色都有些異樣,之前聽蕭茵提起過,沈裴瑛跟嚴展晴的關系蕭家人已經知道了,而且現在沈裴瑛一直待在上海,蕭家那邊似乎有意見了。
溫霖微微一笑,繼續問道:“您吃了嗎?”
“我吃過了才來。”
“那您先坐,我去看下嚴律師。”說完,他又禮貌地朝沈裴瑛點點頭,然後往房間走去,那種娴熟的樣子讓蕭啓中終于忍不住問道:“溫霖,你跟嚴律師……是在交往嗎?”
他停下來,露出慣有的客氣,說:“嚴格來說,我們是夫妻,現在嚴律師在法律上是我的妻子。”
不只是蕭啓中,連沈裴瑛也有點驚訝,之前只覺得溫霖跟嚴展晴可能是男女朋友,但完全沒想到他們已經是夫妻關系。
良久,蕭啓中還是不相信地問:“你們已經結婚了。”
溫霖點點頭。
“那溫老太太呢?她知道你結婚了嗎?”
“嗯,知道。”
“她老人家同意了?”
這時,溫霖沉默了,蕭啓中很快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尴尬地笑道:“抱歉,我只是有些驚訝,畢竟你結婚這麽大的事……”
其實更多的是因為,他一直以為溫霖跟蕭茵是一對兒。不只是他,但凡認識他們倆的大概都會這麽認為吧。
打開房間的燈時,嚴展晴果然還是坐在窗戶旁邊,她穿得有些單薄,溫霖拿了件外套過去,披在她身上。
這時,嚴展晴緩緩地回過頭看他,這個動作對溫霖來說無疑是驚喜的,這是這麽些天以來,嚴展晴第一次對外界有反應。
她動了動唇,似乎要說什麽話,溫霖安靜地與她對視,等待她開口。只是過了好一會兒,嚴展晴只是別開臉,重新陷入自己封閉的世界。
溫霖的眸底有一閃而過的失落,但是看着她的神情卻越來越溫柔,不管她是什麽樣的都沒有關系,他有足夠的時間陪她發呆,還有更多的時間陪她放下。他們需要的只是時間,而這個從來都不是問題。
如果生命裏的時間是因為她而流逝,他心甘情願。
這時沈裴瑛進來,身上還穿着圍裙,這讓她看起來像個名副其實的家庭主婦。
“飯做好了。”她只是站在門口,不敢跨進嚴展晴的領域,之前有一次她進來的時候,嚴展晴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可怕,像是領地遭到入侵的獅子。
“你今天是不是又沒吃東西?走,我們去吃飯。”溫霖伸手。
這一次,嚴展晴竟出奇地配合。溫霖欣然地扶着她站起來,沈裴瑛只是退到一側沒有離開,看着嚴展晴的目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殷殷期盼。
一直視沈裴瑛如空氣的嚴展晴在走到她的面前的時候,忽然停下來,眼尾的餘光還掃了客廳裏的蕭啓中一眼。
她說:“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沈裴瑛瞬間喜不自禁,隐隐激動道:“當然,你說。”
“帶上你的男人馬上離開我家,永遠別讓我再看到你。”
剎那間,她面無血色,而嚴展晴已經面無表情地走開,溫霖停在原地,目光複雜糾結。
最後,嚴展晴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餐廳,溫霖留在客廳裏善後,隐隐有聲音傳來,有安慰,有嘆息,但低泣的聲音卻聽得更明顯。
嚴展晴壓低着頭,一口一口地扒着那女人做的飯,嘴巴是鹹的,都吃不出什麽味道,心像被鑿開了一個洞,呼哧呼哧地漏着風。
嚴展晴的态度太過決絕,沈裴瑛不得不妥協,在客廳裏調整了好長時間,但是一到餐廳看見她的背影,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
“那……我就先走了。”她在嚴展晴的身後說,嚴展晴自然不理。
“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她繼續說,“別悶在家裏,最近天氣很好,你……你多出去走走。”
沈裴瑛捂住自己的嘴巴,害怕讓她聽見自己的哽咽。
“再見。”
又等了好一會兒,嚴展晴都一言不發,像是終于死心了一般,沈裴瑛轉身,悄悄地擦着臉上的淚。
溫霖看了嚴展晴一眼,最終把夫妻倆送下樓。
很快,偌大的房子裏回歸平靜,嚴展晴吃飯的動作慢慢停下,最後連表情都安靜得宛若深秋的池塘。
你別來打擾我的現狀,我也不屑破壞你的生活,你知道我活着,我也知道你活着,就這樣。
過了好一會兒,溫霖打來電話,他要送那對夫婦去機場。
嚴展晴回到客廳,坐在父親生前常坐的那個位置上,整個人漸漸縮成一團。周圍很安靜,靜得連時鐘走動的聲音都聽得到。
嘀嗒、嘀嗒、嘀嗒。
從以前開始,能帶的都被帶走了,現在她孤零零的。
良久,溫霖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嚴展晴蜷縮在沙發裏,腦袋歪歪斜斜地靠在沙發的扶手上,雙眸緊閉,不知道是不是在做什麽難過的夢,她的睡臉看起來悲傷極了。
心底漾開了一絲心疼,溫霖放輕腳步走過去,這種天氣就這麽在這裏睡着肯定會着涼。這麽想着,他伸過手抱她。
她卻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
“……溫霖?”
“……”
她的雙眸看起來濕漉漉的,夾雜着一絲迷茫,她的聲音裏帶着探究,聽着像無意識地呢喃。
而他,每一次從她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心裏就會被某種帶着生命的溫度迅速充盈,脹滿。
“在這邊睡會着涼。”他摸着她的腦袋,一臉寵溺。
她卻心底一澀。
該帶走的都被帶走了,那麽你呢?什麽時候走?
“怎麽了?”看着她深沉的目光,溫霖直覺她有話要說。
她閉上眼,雙唇輕顫着,良久他聽到她有些潮濕的聲音:“好冷……”
他先是一頓,随即将她整個人都擁進懷裏:“這樣呢?”
“……好冷。”她把整張臉都埋進他的胸膛,可是心底不斷散發着腥氣的悲傷卻源源不斷。
其實她想說,溫霖,我們離婚吧,爸爸已經不在了,我們的婚姻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我們離婚吧。
她想說,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可是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
她想說,欠你的我大概是還不清了,我拿什麽都賠不起你。
她想說,我越來越貪心了,也越來越害怕,再經歷一次像父親離開的那種痛,我怕是承受不了了。
所以溫霖,我們離婚吧。
隔天,溫霖一大早就起床把早餐準備好,在離開的時候嚴展晴還在被窩裏,他沒吵醒她,只是在梳妝臺上留下一張字條,叮咛她起床後一定要吃東西。
溫霖走後不久,嚴展晴就慢慢睜開眼,外面陽光很好,透過窗簾的縫隙照亮了房間的一角。
她赤着腳走下床,拿起梳妝臺上的字條,很隽秀的字,一筆一畫都剛勁有力。她看了好久,最後很寶貝地放進抽屜裏。
洗漱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到父親的房間,門一開,就看見那張懸挂在牆上的父親的照片,只是看了一會兒,眼淚就溢出眼眶。
所謂絕望,大抵就是這種感覺吧,不知道因何而活,想到餘下的歲月就覺得漫長得令人作嘔。
之後,嚴展晴在父親的房間找了好久,可是那兩本結婚證就是找不到,牆上的那張照片,父親笑得像是一個惡作劇實施成功的小孩。嚴展晴失魂落魄地從房間裏出來,開始了一上午漫長的發呆。
直到中午,溫霖打來電話,接電話的時候,她才像活着一般。聽得出來,溫霖對自己很擔心,可是他又如此之忙,電話說了一會兒他就急急忙忙被叫走了。
電話收線後,她一直維持着接電話的那個姿勢。良久,她像下定什麽決心似的,緩慢地走進書房,打開電腦。又對着空白的文檔發了一會兒呆後,她開始打字。
——離婚協議書。
只是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溫霖一直沒有回家,嚴展晴從原先的安靜,變得着急,并逐漸焦躁起來。
這種情緒是以往所沒有過的。
在這種情緒的驅使下,嚴展晴跟所有的人一樣開始胡思亂想。
她想了很多,想了小時候的媽媽,想了爸爸,還有以前在國外的生活,包括幾年前她在國外打贏了一場官司後,随即而來的報複讓她的額頭留下了那道疤……
但是真正讓她不安的是如現在這般死氣沉沉的環境,從此以後,自己要獨自一個人面對這樣的生活,沒有爸爸,更沒有……溫霖。
想到這裏,嚴展晴開始覺得恐懼起來,她僵硬地環視四周,面無血色,此時那些在燈光下靜默着的家具竟讓她覺得陰森,危險……
而在未來,她必須獨自面對深淵一般的空虛。
沒有溫霖。
咔噠。
突如其來的細微聲響讓她僵直的身體顫了一顫。很快,大門被打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隐沒在昏暗裏,最後,終于完整地出現在明亮的燈光下。
嚴展晴變得有些遲鈍,就那樣怔怔地看着他。溫霖看見她,疲憊的臉上漾開一抹笑。
“怎麽這麽晚還不睡?”他走過去,在她的身邊坐下。
“你一直都沒有回來。”
“……”看着她臉上隐隐的脆弱,他心底一澀,“抱歉,今天晚上收到一個病人,搶救了好久。”他摸着她的頭發,隐去眼角的疲憊。
“……搶救過來了嗎?”她問。
他目光一黯,輕嘆了一聲:“沒搶救過來。”
接着便是沉默,嚴展晴就這樣肆無忌憚地看着她,毫無戒備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呆。跟她對視了好久,溫霖終于忍不住刮下她的鼻子。
“你吃了嗎?”
不用問,一定沒有。所以嚴展晴頗為心虛地別開臉。
“我也還沒吃,我去煮點東西,我們都吃一點。”
聽到這裏,嚴展晴忽然積極起來,說:“我去煮。”
“你?”
這種不相信的眼光是什麽意思?
“嗯。”頓了一下,“不過只是面條,可以嗎?”
“可以啊。”他輕聲地說。
這一刻,她突然變得很安心,因為有溫霖在。
嚴展晴一個人在廚房裏很認真地為溫霖做消夜,只是溫霖大概是真的太累了,嚴展晴從廚房出來的時候,他已經靠在沙發上睡着了。
她愣了一會兒,連忙回到房間抱起一條毯子,在看到梳妝臺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心裏又是一陣苦澀。
他現在應該沒時間談這個……
這麽想着,她心虛地把協議書放進抽屜裏。
只是嚴展晴并不知道,溫霖卷進了一場麻煩裏。
傍晚在看到新聞的時候,楊昊就坐不住了,火急火燎地趕到醫院去,一看到溫霖左邊臉頰那塊淤青,他直接罵娘了。
“幾個人對你動手!怎麽傷成這樣?”溫霖還來不及說話,楊昊又罵罵咧咧,“你有沒有腦子啊,就這麽站着被打嗎?你們醫院的保安死光了啊!啊!”
“你先冷靜一點。”溫霖做投降狀,“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了,誰也沒想到病人家屬會突然沖過來給我一拳。”
“你怎麽還能說得這麽輕松!還好是給你一拳,要是給你一刀我看你的小命就算交代在這裏了。”溫霖對他的肩膀補了一拳,“我看看。”随即又把人拉過來。
溫霖繼續好脾氣地笑着問:“你怎麽會知道我被打了。”明明早上才發生的事情。
“現在只要看新聞的人都知道你被打了,監控錄得清清楚楚——啧,你最近搞什麽?黑眼圈那麽重,沒睡好?”
其實是沒時間睡,撇開工作不講,現在的嚴展晴讓他不放心,所以他的睡眠嚴重不足。
“沒事。”
“什麽沒事,你現在都被打了,到底怎麽回事?”楊昊氣鼓鼓的。
“你不是看新聞了?”
“我只看到你被打!”
這時,溫霖的臉上透着一股無力的情緒,他說:“昨天有個傷者被送到醫院搶救,可是沒搶救過來……現在那些家屬一口咬定是醫療事故。”
“所以拿你出氣?”
溫霖不作回應。
“太欺負人了,報警了嗎?”
“報警了。”他頓了頓又補充,“是對方報的警,要告醫院。”
楊昊忽然慘淡地笑了笑:“這世界真神了,賊喊抓賊啊。”
溫霖看着桌上的文件,雙眸微微失神,慢悠悠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他說:“他們認為是搶救醫生的過失才導致傷者死亡的,現在派出所那邊已經立案,傷者也被送去解剖了。”
一聽,楊昊眸色一滞,漸漸收斂心神。良久,他問:“當時的搶救醫生是你吧,所以意思是……你惹上官司了?”
沉默了一會兒,溫霖又恢複到先前靜默的樣子:“還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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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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