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劍譜?
“最可疑的人似乎是微生先生。其一,因為孑歸昂貴稀有,尋常藥鋪是買不到的。而微生先生手中卻有些存放。其二,微生先生博學,或許也讀過《醫行罕紀》中關于魚、孑歸和燕窩的記載,所以他既不吃魚,也不吃燕窩。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池塘邊的松樹下殘留有一陣熏香——同和坊的熏香。此香是藥用之香,府中僅微生先生一人使用,這至少說明——案發幾日內,他曾在池塘邊逗留,而且時間不短。”
聽到這裏,淳于如意突然失聲道:“不是先生!他沒有……”這一下,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她身上。
“如意!……”微生硯喝止她一聲。
淳于如意臉色通紅,咬一咬牙,低聲道:“先生的确曾在池塘邊的松樹下逗留,但是……但是,那時我和他在一起……可以證明他沒有往水中投放孑歸!”
蘇長衫拿出一顆扣子:“此言不假。我在松樹下撿到這顆昌绫坊特制的扣子,府中只有淳于門主與小姐使用。”
妙沖道人聞言“嘿嘿”兩聲:“敢情你們倆樹下相約,卻一個留下了香氣,一個掉落了扣子?”
淳于如意滿面羞紅,失聲哭道:“你,你胡說!娘就是被你們這些胡說的人害死的!……”
“流言傷人至深,殺人無形。”蘇長衫看了微生硯一眼:“正因為此,微生先生才會懼怕聽到‘自盡’之說——”
微生硯突然一口血嘔在白衣袖上,整個人搖搖欲墜。
衆人雖然還不明狀況,但都覺得這蘇長衫說話的語氣雖平,卻總一言道中人心的要害!
淳于如意哭道:“都是亂嚼舌根的……先生他……他什麽也沒有做!”
她哽咽悲泣:“那幾日,娘生辰将至……先生連日為她默寫劍譜,只想能趕在她生辰前寫完……恰逢少林召開武林大會,娘去參加那江湖盛會,并不在家,自然也不會知道,先生為默寫劍譜日夜勞累……
“那日傍晚,我來叫先生去用晚膳,連敲幾下房門都不見動靜,推門進去才發現先生不在房中。我在府裏四處尋找,最後在池塘邊的松樹下見到了他,只見他衣袖都是斑斑血跡。我吓得幾乎哭出來,先生卻強打起精神說沒事,還叮囑我不要告訴娘……我一眼看見他懷裏揣着的紙卷,就知是這疊劍譜——再看他唇邊的血跡,只覺得他懷揣的劍譜分外可怖!我甚至有些恨自己的娘……為什麽把武功看得比人還重要?我一把奪過那些紙卷扔向池塘,嚷道:‘再也不準寫了!再也不準寫了!’
“紙卷紛飛中,先生愕然地看着我,胸口起伏,蒼白的臉色冰冷之極。我才意識到,自己沖動之下糟蹋的是他十多日的心血。看着他少有的怒容,我又驚恐、又悔恨。情急之下轉身跳進池塘去撈劍譜!我聽見先生在岸邊焦急的喚我,但我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這是他的心血,我一定要把它們撈回來——
“終于找到了幾張,只聽岸上先生還在焦急叫我,突然水中‘噗通’一聲,他竟然也跳下水來了!池水寒冷,他的身體根本受不了的……那時正是晚膳的時間,池塘又偏僻,四周竟一個仆人也沒有,我只有拼命向他游去,把他托上了岸。他的體溫本就低于常人,這一凍之下更是冰冷。到了岸上我驚惶的喚他,好久他才睜開眼來,我的淚水頓時不争氣的滾落下來,他只一邊安慰我說沒事,一邊勸我起來去把濕衣服換了,不要染上風寒。
“他根本沒有力氣站起來,我只能把他扶抱起來,看着他鳳目裏的迷惘和痛楚。我心中越發刺痛——我知道自己和娘年輕時長得很像,不知哪來的勇氣,竟張口就說了一句:‘如果我是娘,一定不會讓先生這樣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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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臉色驀然雪白,吃力的推開我。
“我回頭一看,娘——就站在我們身後。
“我從小就怕娘,此刻她冷傲的看着我們,我有千言萬語要向她解釋,卻吓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娘沉默片刻,轉頭就走。
“當晚先生就病倒了,聽府裏的仆人說他高燒不退,整夜昏迷。我也一夜未眠,第二日就是娘的壽誕,我已經想好了要向她解釋,請她原諒……可是……可是,她卻再也沒有回來……!”
淳于如意說到這裏,已淚落滿腮、泣不成聲。
“按照少林武林大會的日期,門主原定的是次日返回。”蘇長衫仍然平平道:“她為何會提前回府?為何又碰巧在池塘邊看到這一幕——這中間不是太過巧合了嗎?——”
“各位似乎都忘了一個人:失蹤的楊念念。百花千鳳樓的楊念念——本來卻不是姓楊的。她姓戚名璇,是名震一時的大盜戚仲元的獨生女兒。”
微生硯唇色一白,死死盯着蘇長衫。
“你放屁!”妙沖道人忍不住道:“人人都曉得那戚璇是江湖上有名的醜女!臉上生着巴掌大的爛瘡。醜女怎麽能迷倒大把男人,做名妓花魁?”
“你什麽時候見過戚璇?”蘇長衫氣定神閑,踱了幾步。
“五年前剿滅亢龍邪教時,老子見過那醜婆娘,可惜被她給逃跑了!”
“楊念念是何時成名于百花千鳳樓的?”蘇長衫轉身問淳于濱。
淳于濱驚愕之極,顫抖道:“……我三年前在百花千鳳樓遇到她時,她已是最出名的清倌了……聽到她的名聲應該是,五年前。”
座中都大為震驚。
蘇長衫問妙沖道人:“你五年沒有見戚璇,怎知她不能長得美些?”
“那醜婆娘要能長成美女,老子也能長成俊男了!”妙沖道人重重的哼了一聲。座中傳來一陣笑聲。
“戚璇未必能長成美女——”蘇長衫慢慢道:“但她可以換一張臉。”
“人臉怎麽能換?”妙沖道人急了。
“別人也許不能,逍遙神醫門卻能。”蘇長衫清清楚楚的說。
妙沖道人原本洶洶的氣勢突然沒了,只張大嘴看着蘇長衫。逍遙神醫門生死人、肉白骨,是江湖上最神秘的傳奇。
“逍遙神醫門素來隐蔽,江湖中人能得見他們的少之又少。”柟慈師太道:“蘇少俠又如何得知其為戚璇換臉?”
“我碰巧有個朋友在逍遙神醫門中。”蘇長衫淡淡說來,卻是讓衆人驚愕不已。
蘇長衫似乎并沒有把“認識逍遙神醫門的人”當作什麽奇怪的事,就好像他認識的是賣糖葫蘆的老頭一樣。只聽他接着說:“大盜戚仲元早年做過一些劫富濟貧的義舉,但他殺人如麻,又嗜武如命,平生志向就是見識天下武學。微生世家既有‘天下武學七分藏于微生’之名,又有寶物白玉美人,自然成了戚仲元劫殺的對象。二十八年前他追殺微生珏,一刀刺穿微生珏不足五歲的小兒子的胸腹。所以,微生珏與他有深仇。戚仲元六年前在亢龍教一役中被殺,當時手刃他的,便是江湖前輩微生珏。”
這時,衆人都把視線投向微生硯,只見他緊抿薄唇,似乎在極力支撐。
“她結識我,嫁入我淳于家……是來報仇的?”淳于濱顫抖着失聲道。
“如果她的目标只是報仇,微生硯活不到今天。”蘇長衫回過頭來,毫不客氣道:“她等到如今才動手,恐怕是戚仲元還有未完成的遺願,讓她有比報仇更重要的任務要完成。”
“是——白玉美人!”妙沖道人忍不住道。
“不錯。戚璇忍耐三年之久,只有一個成立的理由:就是為了白玉美人。”蘇長衫沉吟:“但,她為何會在淳于門主遇害之後,突然要謀殺微生硯?以恩客盧公子的烈馬,借刀殺人,将計劃設計得天衣無縫——她是個頭腦不笨的女子,一定也很清楚,殺了微生先生就再也找不到白玉美人的下落,會讓她多年籌謀付之東流。這其中,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阿翎遇害之後?”微生硯捕捉到了他話中的疑點,虛弱咳道:“你的意思是……不是她殺了阿翎?”
蘇長衫搖頭:“戚璇雖有心讓淳于家上下不睦,但兇手,卻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