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孑歸?
座中所有人都聽得糊裏糊塗,又聽得清清楚楚——藏有天下武學的白玉美人,究竟是物,還是人——?
幾縷陽光照進室內,地上斷刀染血,清豔如淚。
戚璇身受重傷,凄然放聲大笑,悲怆笑聲令人心酸:“爹!你傾盡畢生之力要找尋的珍寶,和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到頭來卻分不清了……”
她笑得脫力跌在地上,喘息了許久,吃力的緩緩朝淳于濱爬去:“我做的所有事情件件都荒唐可笑,唯一真實的……就是,我真心愛過你……”她淚水浸濕臉頰,依稀又是那個清純可憐的楊念念。
淳于濱眼中也滿是淚,不知是驚恐,還是愧痛。
戚璇艱難的、緩緩的向他伸出手——清秀的小手,曾經為淳于濱端過羹湯、縫過衣服的小手——淳于濱茫然的、本能般的也想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小手。
那熟悉的十指漸漸接近,在離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卻突然如刀一樣插向淳于濱的頸脖!
戚氏獨門“手刀訣”,可十指化刀,其利斷金!
只在一瞬間,所有的缱绻都化為恐怖!
——女人最恨的,竟不是她的仇人,而是愛過她又背叛她的男人!——“手刀訣”對身體摧殘巨大,在內力旺盛時也需要謹慎使用,稍有不慎就會經脈斷絕。戚璇身受重傷,此刻拼得玉石俱焚也要使用此訣要了淳于濱的命!
噗——掌入血肉,鮮血一滴滴落下來,淳于濱難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大叫一聲:“不——!”
在剛才的一瞬間,微生硯擋在他身前,承受了這一擊!
戚璇十指抽出,微生硯的肩上頓時噴出數股血泉,他竟然還清醒着,握住戚璇的手腕:“……戚璇……我爹……殺了你爹,你殺了我……我們的恩怨就此……了結……”口中滲血,他用盡氣力道:“不要……再延續……這悲劇……”
戚璇睜大眼聽着,看着微生硯如一片融雪般軟倒下去。在這一瞬間,她也頹然倒了下去。
蘇長衫探向戚璇的脈搏,怔了一下,經脈盡斷,她已氣絕。
扶起微生硯,蘇長衫疾指點他周身幾處大穴止血。
Advertisement
“不必了……”微生硯雪白清冷的容顏上竟有一絲笑影:“我很快……就可以……見到……阿翎了……”
“微生硯!”蘇長衫的話音素來平和,此時卻一聲厲喝打斷:“她一直用盡方法,就是為了你能好好活下去!她為何要在誤解你二人之後,還到唐門為你買藥?你可知這孑歸昂貴在何處?它需要以人血為引,方能種植!一升孑歸一升血。你問一問唐長老,是不是這個價錢?”
微生硯慘白空洞的眼神突然濕潤。蘇長衫扯下衣襟的布條,包紮住他的肩膀。不一會兒便血染葛布。蘇長衫放緩了語氣:“為何彼此深愛對方,卻因為放不下驕傲,十年無法心意相通?也許,她日日只等你的一句溫言軟語,而不是——你為她默寫冰冷的劍譜。”
微生硯眼中簌簌落下淚來,頭向旁一側,已然暈了過去。
蘇長衫卻吐出一口氣。人生有時雖然悲傷,但只要有求生的意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廳中沉寂了片刻,只聽妙沖道人大嚷:“喂!你先幫老子把穴道解開啊!”說話雖兇,卻是眼巴巴的望着蘇長衫。
蘇長衫并不理他,只将雙手抵住微生硯的背心,将內力渡去。
這時,廳外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那聲音清脆幹淨、俏皮暖和之極。一個勁裝的少女提劍進來,高聲道:“蘇同此人我最了解,看似一本正經,其實向來最憐香惜玉。要他不救絕世美人,先救你這個臭老頭子,怕是萬萬做不到。”
“他奶奶的——”妙沖道人大罵:“你又是哪裏來的丫頭?”
“舫庭——”蘇長衫喝止她:“不要胡說。微生硯失血過多,命在旦夕。我自是先救危險之人。你既然來了,就幫幾位前輩把穴道解開。”
那少女笑嘻嘻的湊到妙沖道人眼前:“我是想解,可是剛才被這臭老頭一兇,忘了該怎麽解穴了。”
也不管妙沖道人破口大罵,她又笑眯眯的晃到蘇長衫跟前,掏出一小包瓜子來,邊吃邊說:“君将軍讓我來幫你,我就辛辛苦苦、勤勤懇懇的來了,不過遇到一家做川蜀酸辣豆花的館子,我情不自禁多逗留了一日。沒想到你已經把事情辦完了,讓我無事可做~”
她的瓜子磕得蹦蹦響,還連連搖頭:“實在是無趣,無趣……”
滿座的江湖豪傑都動彈不得,只能聽這少女吃着瓜子,自說自話。不知是該哭,該笑,還是哭笑不得?
一個月後。
将軍府涼亭中,蘇長衫與一人對坐共飲。
那男子容貌隽雅,握着酒杯的修長十指似乎很适合撥弦弄筝,可事實上,這雙手不僅握刀握劍,而且握着朝廷左翊衛“骁騎”十萬重兵——他就是人稱“白衣谡劍”的上将軍君無意。
君無意為蘇長衫斟了一杯:“這次在川蜀破了江湖大案,據說,市井已經開始流傳你蘇少俠的故事了。”
“故事自然是有的。”蘇長衫将酒飲了:“我聽說被葉舫庭這丫頭一鬧,江湖上流傳我有斷袖之癖。”
見君無意忍俊不禁,蘇長衫繼續道:“此次逗留川蜀七日,也并非全無收獲。”他朝身後道:“把東西端上來。”
童子端了一碟熱氣騰騰的東西上來,形狀如魚顏色黑黃,焦頭糊腦。
“這是魚。”蘇長衫認真的說:“我做的。”
君無意差點被一口酒嗆住。
“我親手做的,你一定要嘗嘗。”蘇長衫很認真的說。
看了看碟中黑黃不辨的一團,又看了看蘇長衫,縱使好涵養如君無意,表情也十分複雜,終于舉箸朝那焦黃不明的魚肉夾去——
“将軍!”一個侍衛突然來報。
君無意無奈的看了蘇長衫一眼,放下筷子。但眼裏明顯神色一松:“何事?”
“刑部張大人來了。”侍衛說:“說是來拿人的——”他話音未落,只見一個精瘦的官袍中年人邁了進來。
那張大人先向君無意行過跪拜大禮:“下官見過君将軍。因為公務在身,擅闖府宅,請君将軍恕罪。”然後起身朝蘇長衫道:“閣下可是江南蘇長衫?”
“正是。”蘇長衫站了起來。
“你是否住在正月客棧?”
“不錯。”
“你是否與一同趕考的書生方瑞同住一間客房?”
“不錯。”
“他今日死在了房中。”張大人嚴肅道:“請蘇公子随我到刑部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