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探花?
這一日,長安街上人頭攢動。
只見一陣吹吹打打聲中,新科進士們騎着高頭大馬過來了,前排正中的自然是狀元郎。百姓們都聽聞過這狀元蘇郎詩畫雙絕,一筆錦繡文章讓聖意驚豔,景仰羨慕之下也覺得他氣質從容,果然是文曲星下凡。其實,若沒有這一身鮮衣,蘇長衫的樣貌原本平凡得很,走在街上也未必會引人注意——看來,世人不僅會以貌取人,更以身分地位取貌。
小夥計馮二拼命向前擠着,伸長了脖子啧啧贊嘆:“狀元郎真是英武非凡,唉……真沒想到我們大愚也這麽俊氣……人靠衣裝啊!”
馮二的後一句話倒沒有說錯,甚至還沒有說夠——如果說蘇長衫是靠着氣質的擡襯,才變得“英武非凡”,那他右邊的探花郎則的确是天生麗質、明珠璞玉的美男子,口鼻俊朗如畫一般——連聖上看了探花郎的容貌,也忍不住稱贊“士當有此容焉”。只是,任誰也想不到,天天在廚房裏和油鹽打交道的小夥計大愚,有朝一日能成為這等風姿卓絕的探花郎。
人生境遇變幻無常,任誰都不能小看誰。因為這世上不擅長花言巧語卻勤奮踏實、厚積薄發之人,南門若愚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他只是比較幸運的一個。
私塾先生們的學堂裏,恐怕又有了一例絕好的教材。
當然,最高興的人還是黃福財——正月客棧今年不僅出了第五位狀元郎,而且連店裏的夥計也能高中探花!街頭巷尾早已将此事傳得沸沸揚揚:“正月樓是棟福氣大好的樓啊——”
大隋禦花園。
早春仍有些許清寒,禦花園中卻已一派春色錦繡。
蘇長衫的身邊圍了許多人,士子們和官員都來向他道賀。南門若愚原來也和衆人在一起,突然看見不遠處有人扶着樹,似乎身體不适。
他趕緊穿過人群走過去:“你……你沒事吧?”
對方微彎着背,青色官服上沾了梧桐樹飄下的白絮,聽到聲音回過頭來,俊秀和氣的眉目,臉色略顯蒼白。
但他很快露出和悅的微笑:“南門探花?”
“你……你認識我?”南門若愚睜大眼睛。
“聞名已久。新科進士中還有人有這樣的儀容,也無人有這樣的心腸。”對方清渺的笑顏十分動人。他幾乎和南門若愚一般高,但身材單薄纖細許多。
被誇獎了,南門若愚不禁紅了臉有些局促:“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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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待問話,卻見對方輕笑指指前面:“瓊林宴要開始了。”
入席之後,南門若愚小聲問身邊的蘇長衫:“你認識的人多,那個是誰?”
蘇長衫看了一眼對面的青色官服:“刑部侍郎葦沾衣,和你一樣曾是禦前探花。”
席上除了瓊林奉召的進士們,隋炀帝的嫔妃公主們也坐于上席。自大隋改九品中正制為開科取士,為官為将不全以門第論取,不少寒門子弟也得以入朝。此刻瓊林賜宴的不僅是才德兼美的士子,更是未來朝廷的可用之才,隋炀帝把公主們也召入席來,自是有讓金枝玉葉們也會一會青年才俊們的意思。
新科進士們自然聰明,都知曉此意。
只聽隋炀帝道:“四公主通曉音律,今日瓊林春至,不如趁興為大家撫上一曲?”
四公主長寧倒也落落大方,略略施禮,十指撫上面前的素琴,只聽曲音清澈,珠圓玉潤,是一曲《陽明春曉》。一曲終,臺下立刻傳來一片掌聲。
“公主琴音真如天籁。”
“琴為心聲,公主的心境也必如春曉清泉一般。”
“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公主一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一片阿谀之聲此起彼伏,公主的視線掃過衆人,輕聲道:“卻不知南門探花覺得本宮的琴曲如何?”
南門若愚正低頭吃菜,突然聽見公主叫他,差一點噎住了。他趕緊将菜咽下,紅着臉站了起來,如實說:“公主的琴音很好聽,在我聽過的琴中,可以列第二位。”
隋炀帝聽他這麽說,也來了興致:“那你說說,你聽的第一好聽的琴,是在哪裏聽到的?”
南門若愚正要答話,突然,一個太監突然跌跌撞撞的沖進禦花園來:“皇上!皇上!不好了……三公主投湖自盡了!”
隋炀帝一驚而起:“什麽?”
“皇上節哀。”太監顫抖着将頭重重的磕了下去:“屍首剛從太液池邊被打撈起來,公主的繡鞋還在岸上。”
太液池邊春色流連,人群中卻一片哀哭之聲。
太監王公公捧着兩只繡鞋顫巍巍的上前來:“這就是在湖邊發現的。”侍女映波撲上前去,失聲痛哭:“公主!……”
“确定是公主的鞋?”隋炀帝的臉色冷硬如鐵。
“是……公主的鞋。”侍女映波哭得聲咽氣促,将濕漉漉的鞋翻起來,只見鞋底用絲線納着一個“婉”字。
三公主閨字華婉,其母潇妃在懷着她時和隋炀帝一同出游被行刺,潇妃不幸身亡,但腹中的她卻活了下來,只是先天不足,因而單獨在遠離皇子公主們的玉壽殿中養病,一向深居簡出。
只聽隋炀帝厲喝道:“屍首在哪?”
幾個小太監惶恐地将一個白布裹着的屍身擡了過來,随着那布掀開一角,只見一張已被水浸泡得浮腫莫辨的臉露了出來,手腕上的碧玉天镯也緊緊勒進浮腫的手臂中……那镯子,是公主們每人出生時隋炀帝賜的,天下不會有第二件相同。
隋炀帝沉痛的閉上了眼,再睜開時,目光冷寒得沒有一絲溫度:“都拖下去。”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幾百人跪了一地,哀哭磕頭之聲此起彼伏。只見一批侍衛已經沖了上來,就要将那些拼命哀求的侍女太監拉下去。
新科進士們大多吓白了臉,旁邊的公主嫔妃們面上也有不忍之色,但誰也不敢勸阻。
這時,只聽一個聲音道:“皇上,公主之死恐怕還有隐情。”
隋炀帝冷寒的目光掃過衆人,只見新科狀元蘇長衫從容走上前來:“公主為什麽要自盡,之前可有先兆?公主若是厭世自盡,又何需多此一舉,将繡鞋留在岸上?”
隋炀帝的臉色變了。
蘇長衫接着說:“這些侍女太監都是人證線索;皇上殺了他們,此事的隐情再無線索。”
隋炀帝沉默了許久,終于陰沉的一擡手:“放了。”
衆人噤若寒蟬,隋炀帝盯着蘇長衫:“你在川蜀和長安都破過奇案,這件案子朕就交給你,十日之內若無結果——朕連你,一起殺。”
皇宮外。
“今日瓊林宴味道如何?”君無意微笑問。
蘇長衫正在思索案情,聞言露出“你落井下石”的表情,睨了他一眼。
“既然案子全無頭緒,不如陪我走一趟。突厥王子阿史那永羿到了長安,皇上派我和葦侍郎前去迎接。”
“是‘十四銀影騎’那個阿史那永羿?”蘇長衫腳步一頓。
“正是。”
這一代的突厥王子阿史那永羿在北方名氣極大,十四銀影騎更是傳奇。據說這十四人都銀铠銀盔、銀色面具,武功深不可測,行軍布陣更以一敵百。三年前阿史那永羿曾被圍困于陰山,十四人力戰兩萬大軍,護主突圍,足見骁勇。這一次他們前來長安——卻不知是友還是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