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稅收改革?

白亦容微微眯眼, 看着前面, 然後嘆口氣:“只能繞路了, 這件事我插手不了,就算插手了,這戶農家也未必占得了理字。那張紙,既然是白紙黑字簽好了的,除非有證據證明中人和平陽侯勾結。不過, 要找出這個證據,難,難, 難!”他一連說了好幾個難字。

車夫也點點頭, 說:“是啊,誰都不知道他們當初是說活賣還是絕賣,說不定是這戶農家坑錢呢!”

白亦容搖搖頭, 不說話。

那戶人家鬧到了傍晚, 才被官差趕走了,還差點被抓入了牢房。

次日,白亦容再去巡田的時候,馬車才走到一半的時候, 就被人攔住了。

他掀開簾子一看, 正是昨日鬧事的那戶人家。只見一個老婦人噗通一聲跪了下來,凄凄切切道:“白大人, 求你了, 幫幫我們家吧——”

白亦容的心善是這一帶出了名的, 他和氣,從不端架子,所以這戶人家想來想去,只有求助于農官白亦容了。

雖然已經聽車夫說過了事情的經過了,但是他還是親自問了這戶人家。

這戶人家所言與車夫說的話分毫不差,皆指證是平陽侯用下流手段侵占他家的田地。

見白亦容面露猶豫之色,那婦人立馬叵叵叵地磕起頭來,額頭鮮血直流。

白亦容嘆了口氣:“你們可有辦法指證是那中人與平陽侯勾結嗎?如果沒辦法的話,這事就算是鬧到聖上那裏,你們也是沒理的。”

這時,一個老頭過來揪這個老婦人,大聲罵道:“你還想怎麽着,告到皇上面前去?民不與官鬥,你知不知道!”

那個老婦人跟老頭頓時撕扯在一起,兩人你來我往地開口大罵。

白亦容搖搖頭,讓車夫繼續趕馬車走了。

“大人,這事我們不管?”車夫小心問。

“我也想出手,但是這事實在是他們不占理啊!”白亦容對這家人很是同情。

“不過,跟禦史大夫透個氣還是可以的。”白亦容又道。

于是,他吩咐車夫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當天,趁着天色未黑,車夫悄悄地摸到了這戶人家家裏頭。

“有人在嗎?”他在門口喊了一聲。

一個高大的漢子走了出來,見是個眼熟的陌生人,一時想不起這是白亦容的車夫,不由得問:“什麽事?”

車夫問:“你是這裏的當家連大山?”

連大山點點頭,說:“是我。”

車夫見他是白天裏跟那平陽侯的人對上的一個漢子,想着應該不會找錯人,便道:“我們主人說,你們如果真有冤情的話,他可以給你們指一條明路。”

連大山立刻警戒道:“無緣無故的,你們是想做什麽?”

車夫知道他對自己戒備,也沒有管這些,便告訴他禦史大夫家的地址,然後說:“願不願意相信随你們的意,我們主人只是看你們可憐才幫你們一把的。”

說着,他就走了。

連大山愣愣地站在那裏,半天後才回過神來。然後,他進了屋,不多時,屋內就炸開鍋了,連大山的父母親吵了起來。

“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連父擲地有聲道,“你個蠢婦,為了一塊田地,跟平陽侯對上,吃虧的肯定是我們!”

連母捶胸頓足道:“他們騙走了我們的土地,就是要我們的命-根啊!就算是拼着這條命,也不能讓他們好過。”

兩個人吵了一整個晚上,連父氣沖沖地走了,跑出去看地裏的情況。臨走前,他吩咐自己的兒子連大山和媳婦看好連母,別讓她跑去告狀。

誰知道連大山是個孝子,見母親哭得差點斷了氣,心一軟就同意代母親走這一趟了。

白亦容只是派車夫告訴他們禦史大夫家住何方。至于,那禦史大夫肯不肯幫這個忙,就不知道了。然而,不得不說,他們的運氣真的挺不錯的。

連大山趕到禦史大夫府上的時候,碰巧遇到了禦史大夫下班回家。于是,不用多做糾纏,禦史大夫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弄了個清楚。

按照正常人來說,肯定會将這麻煩事往外推。可偏偏禦史大夫是個責任心十足的言官,回去立馬寫下了一封義憤填膺的奏折,參了平陽侯一本。

次日,朝會上平陽侯做的這事果然被提了出來。

這個禦史大夫挺有意思的,喜歡打小報告,還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是自己打的小報告。盡管平陽侯的眼刀子十分狠辣,他還是挺直了脊背,訴說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不得不說,皇上看人的眼光不錯,這個言官果然是個正直的,不畏強權的。

永和皇帝正惱怒土地兼并的事情,現如今又知道臣子用陰謀逼迫得農民賣地,更是大怒。他猛地一拍龍椅,怒道:“平陽侯,你可有話說?”

平陽侯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額頭直冒汗:“臣、臣是冤枉的,分明是那刁民陷害微臣的……”不過想到自己手中有那張絕賣的紙,他便理直氣壯許多:“那文書白紙黑字的,這刁民分明是想反悔。如果天底下的人都學着這刁民,那麽豈不是亂了套?”

永和皇帝聽他口口聲聲刁民,皺了皺眉:“這事朕會先查清楚,再做定奪。”

平陽侯頓時松了口氣,随即眼神立馬狠厲起來。那些人得處理掉,不能再留了。

另外,這件事,他自認處理得很好,沒道理會傳到言官耳朵裏。是誰告的狀!

沒等平陽侯滅口時,新的侍衛統領蔡清史就領着皇令去了中人家。

騎馬經過了鬧市,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中人所在的西區,這裏魚龍混雜,四周更是肮髒不堪,雞屎狗屎以及泔水流的滿地都是,站在巷子口都聞得到那股臭氣沖天。

從未涉足過這種地方的蔡清史輕不可見地皺起了眉頭,然後按着線人提供的地址去了。

這裏的木屋子破破爛爛的,好不容易,他們才抵達了一處歪斜的屋子。

“進去把人揪出來。”蔡清史吩咐手下人道。

幾個手下如狼似虎地沖了進去,屋子裏頓時傳來了好一陣吵鬧聲。左鄰右舍紛紛探頭出來看熱鬧,見是一臉兇色的官爺,忙關上窗門,裝作事不關己的模樣。

中人是個落魄的秀才,見到官兵的時候,腿都軟了,随後又哭又鬧的,一點都沒有男人的樣子。再三逼問下,他咬死了不肯說話,想來也是知道如果供出了平陽侯,別說皇上,就是平陽侯也會第一個找他算賬。

當今聖上對農事極為看重,要知道有人侵占民田,準會判個斬立決。

見實在是撬不開這人的嘴,蔡清史微微眯起眼來,随後輕飄飄道:“搜屋!”

這個秀才臉色頓時大變,随後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一點掩飾都沒有。不多時,官兵們就發現了黃金數十兩。這對一個普通秀才來說,恐怕是一輩子都賺不到的錢。

蔡清史拿馬鞭狠狠地抽了他一鞭子,道:“說不說,不說我們牢房裏見真章。”

鐵證如山,那秀才已經抖成了篩子,忙不疊地說:“是、是平陽侯逼我這麽做的,如果我不做的話,我會死的,求官爺饒命——”

沒出息,蔡清史內心哼了一聲,道:“等皇上下了決斷你再來求饒吧!”

當天,蔡清史就将結果呈給了皇上。

皇上得知确有此事後,怒不可遏,直接下令将平陽侯的爵位削了一個等級,平陽侯變成了平陽伯。而那個中人,則是被判了死刑。

有了這茬事,皇上開始正視土地兼并的問題了。與此同時,這個案件傳遍了朝野,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事,不敢起侵占民田的心思。

平陽伯走出宮後,內心滿是憤怒,是誰将這事捅給了言官!

查,必須得查!不然那個農戶會知道言官家的門朝哪個方向開的?肯定是有人背後指使。

重金賄賂之下,有人開口了,那人正是農戶的鄰居。為了監視這個農戶,平陽伯曾經讓農戶的鄰居等農戶一有動态就彙報過來。

不成器的東西,平陽伯對這個農戶的鄰居簡直是氣恨交加,等事情被捅出來,這個農戶的鄰居才來報不對勁,事後諸葛亮!

白亦容派車夫進入農戶家的那天,那個鄰居趴在圍牆上偷看,隐約記得那個車夫的臉。之所以對那個車夫印象深刻,還是因為車夫那身衣服實在是整潔,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大戶人家的人。

“查,看看是誰派那人去的!是誰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平陽伯咬牙切齒,恨不得将那人掘地三尺找出來,然後狠狠地折磨他。

這時,平陽伯的一個管事悄悄探在他的耳朵邊,小聲道:“小的打聽過了,那一塊地兒,根本就沒什麽當官的會過去巡視,京兆尹都沒去過,只有一個農官白亦容會在那裏巡視,你說……”

“白——亦——容!”平陽伯眼睛都紅了,“去看看他的身邊有沒有這個人!”

他重重地将畫像拍在了桌子上,那張畫像赫然就是白亦容車夫的畫像。

要查白亦容很簡單也很不簡單,在春江和他的管理下,白府就像是鐵桶一樣,滴水不漏。想

混進去探查消息,只有一個字,難!

要查,只能先從那個經常露面的車夫查起。

平陽伯派了個人去白亦容家門口蹲着,随時監視他的動向。

想來想去,平陽伯還是決定上門探一探情況。

即便是短短的路程,他還是讓轎夫用轎子擡他過去。才剛到白亦容的家門口,他就看到了白亦容的馬車了。

那個車夫真的是好生眼熟,他仔細一想,這不正是那畫像上的人嗎?果然是白亦容搞的鬼!

平陽侯頓時覺得一股怒氣從心頭直竄向腦袋,讓他恨不得将白亦容五馬分屍了。

“回去!”他冷冷地抛出了這個詞,一臉陰郁地看着白亦容,眼中冒着熊熊烈火。

“咦……好、好的,大人。”轎夫一時反應不過來。

轎子又被擡了起來,打道回府了。

白——亦——容!平陽侯将這個詞狠狠地念出來,刻在了心裏頭,永遠都不會忘記。

白亦容渾然不知自己已經被平陽侯記恨上了,對他來說,這也不算是個什麽事。如果害怕樹敵而束手束腳的,那才不是他。再說了,他得罪的人也已經夠多了。

皇上的動作很快,迅速查清楚了最近一些農田糾紛案,确實有不少人農田被搶,但是民不與官鬥,很多人選擇了隐忍。

然而,對大燕朝來說,這簡直是一個未被察覺到的毒瘤。

白亦容被緊急召進宮裏,商讨對策。

凡是能夠土地兼并的,都是地方豪強亦或者世家,其中利益鏈複雜異常,稍有不慎,便會是商鞅的下場。

白亦容還沒嫌自己活得太久呢!

“愛卿對此有何看法?”皇上問。

白亦容略一思索,說:“如今方法,唯有從兩方面下手。”

皇上頓時提起了興趣:“哪兩方面?”

白亦容謹慎道:“第一,從稅收方面入手。第二,從失去土地的流民身上入手。”

永和皇帝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自古以來,每次稅收改革,必定會牽涉到各方利益,永和皇帝還不想動這一塊蛋糕。

他想了想,說:“從流民身上如何入手?”

白亦容只說了兩個字:“放荒。”

永和皇帝眼神一下子銳利起來了。白亦容跟着他有一段時間,揣測着他這大概是同意了這個法子。畢竟,這個法子不觸及大地主們的利益,不會引起地主們的抗議。

果然,永和皇帝只一瞬間就說:“善哉,那就從流民身上下手吧!”

果然是封建社會啊!白亦容感慨一聲,又苦笑一聲,自己也是個地主,如果稅收改革了,肯定會動到自己的利益。不過,如果是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更多的勞動農民,他自覺犧牲點利益是沒關系的,畢竟他現在并不缺錢。

然而,那些豪強就未必這麽想了。

白亦容腳步輕快地走出了皇宮,卻不知等待着他的是另一波風雨。

隔日,就有流言傳了出去,說是白亦容上奏讓皇上改革稅收,打算按畝收稅,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貌似還真有那麽一回事。

這話傳得滿城風雨,當事人白亦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彼時,他巡視農田的時候,一個人眼神很是不善地看着他。

白亦容知道自己立敵甚多,不過還是第一次有人對他毫不掩飾地露出殺意來。

“你就是那個提倡稅改的白亦容?”那人問了一句。

白亦容愣了下,這句話雖短,信息量卻是夠豐富的。他搖頭道:“我是白亦容沒錯,但是我不曾提倡過稅改,不知道閣下是從哪裏得來的這消息?”

那人明顯愣了一下,而後又冷笑一聲:“沒想到白大人是個敢說不敢做的人,這話可是傳自宮中,聖上有意改革稅收,不是你的主意是誰的主意?”

白亦容也跟着笑了:“閣下聽風就是雨,白某也是佩服。我白某從未跟皇上提起過稅收一事,再者,我跟皇上的談話本就是私密,那些流言不過是捏造而已。”

那人臉色微微緩了些,似是相信了他的話,說:“消息是不會空穴來風的,白大人想來是得罪人了。”

他略帶同情地看了白亦容一眼:“你可知道,這個流言讓你将整個京城的世家以及地主都得罪了個遍,有人更是放言,稅收敢改,就找你算賬。白大人,你可要當心被人套麻袋了。”

白亦容沒想到有人這麽惡毒,這流言一看就是針對他的。

更要命的是,這些人顯然對這消息信以為真。

那些豪強偏偏又對白亦容沒有辦法,他盡忠職守,為人和氣,不與人争鬥,所以他們根本就拿不到他的把柄。就連先前他們攻擊白亦容用的無才一詞,現如今也是說不出口的。

說起來,白亦容簡直是鐵桶一個,滴水不漏。

先前左相也是百般奈何不得白亦容,所以才沒錯找錯,陷害白亦容縱馬行兇。

可是,看看結果,皇上是下定決心要保白亦容的。既然皇上要保白亦容,那麽就算是白亦容犯了錯,想來皇上也會給他找一個替死鬼,就像那個倒黴的京兆尹一樣。

京兆尹是左相的門生,職位相當于現代首都市長,職位不算低的了,一向支持左相。皇上将他貶到嶺南,未免沒有敲打左相的想法。據說,那左相還因為白亦容的事情被皇上訓斥過了呢!

這些豪強們想來想去,最後只定了一個方法,讓白亦容失去盛寵。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那些豪強如是想着。

由于成為了地主,口袋裏也有錢了,白亦容便請了一個看門的小厮和一個趕車的車夫。車夫也是逃荒來的,身強力壯的,性格十分耿直。

白亦容跟他提起要學騎馬,他便挑了匹性格溫厚的黑馬給他。這個車夫相馬術厲害得很,這馬果然聽話而且脾氣溫和。

學了幾日,白亦容便可以騎馬往回了,不用很麻煩地坐馬車。車夫都有些惴惴不安,以為自己要失業了。白亦容給的工資挺高的,所以當初,這車夫也是從十來位競争者中脫穎而出的。

白亦容也沒有要解雇他的意思,便吩咐他閑時看守後門,就當是個保安。

下人都知道白亦容是個寬厚的主子,所以幹活更加的賣力。

白亦容此時此刻則是開始着手編造農冊,開始著書寫明農業耕種的注意事項。由于這個朝代選官制度的原因,實則很多縣令是不懂農事的,白亦容編寫農冊也有勸課農桑的意思。

據他所知,在前世歷史上,農官是起着勸課農桑的作用的,旨在勸農務農,指導田業。編造農冊只是很基礎的一項工作,白亦容是個農學博士,自然希望能夠在這個時代大展拳腳,而編造農冊則是他施展才幹的一個途徑而已。

永和皇帝每隔幾日都會召他入宮,詢問開荒進度,白亦容一一回答後,又坦言自己在編寫農冊,農冊寫完後,可以分發至各地,讓縣令們學習,然後指導農民。

永和皇帝贊道:“朕早已有此想法,愛卿此舉不錯。”

在早先的微服私訪中,永和皇帝早就發現了這個問題,所以已經在考慮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現如今,白亦容編造農冊,倒是将他的這個顧慮解決了。

皇上贊了一句後,說:“白愛卿,農冊編寫完後,務必呈送一份給朕,朕也要看一眼。”

白亦容從容道:“皇上,這書才剛剛開始編寫,等過一兩個月,書本定稿後,臣自然會呈給您過眼的。”

永和皇帝又贊了一句妙,然後白亦容告退了。

皇上屋子裏燒着地龍,暖和如春。白亦容一出來,冷氣就無孔不入地鑽進身體裏。

天氣冷得很,白亦容在外面過道上走着的時候,忍不住跺了跺腳。一路走到了宮門,他迎面遇到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下來了一個身材瘦長的少年,白亦容瞟了一眼,個子不高,臉很熟悉,自己在中秋宴會上曾經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大皇子和二皇子自己都見過,這位想來應該就是三皇子了。白亦容莫名地對他沒有什麽好感,這人的眼神完全沒有少年應有的英氣和活潑,像是一汪死水一樣。許是皇宮裏出來的孩子都是這個樣子的?白亦容搖了搖頭,打算走開。

三皇子姜瑞源一眼就看到了這個近日來父皇身邊的大紅人,不由得高聲道:“白大人,請慢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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