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酸菜牛肉
自打發覺了樂寧養的是大蟲幼崽之後,半夏就不怎麽敢在樂寧面前說要嫁給她的事了,生怕一個不小心,對方就放出大蟲拿自家的寵物當下酒菜。
樂寧也任她誤會,樂得輕松,随着師兄在這寨子裏又待了幾日,想着是時候提出告辭,卻未曾想得到了另一個答案:
“什麽?”
樂寧懷疑自己是不是又被人下了蠱,怎麽年紀輕輕就耳背,竟然把師兄的回答聽成了‘留下’。
蘇含章好脾氣地重複了一遍:“我欲在此多留些時日,鑽研毒理。”
樂寧松了一口氣,覺得這理由聽起來還算不錯,這次被人毫不講理帶到村寨,已證明了他們倆在野外還缺乏一些自保能力,莫說是用毒,便是能自制些麻-藥也是極好的……
她正想提議自己也多留一段時間,忽而有人橫插了一句進來:
“還有同我成婚。”
樂寧悚然一驚,見到不知何時走到門口的南星。
成……婚?
她狐疑地看向大師兄,目光裏更帶了幾分擔憂,見蘇含章言行舉止與往日無異,心底便不由一驚,想着這西南蠱術竟如此發達麽,還能不知不覺地控制人的身心而使人不自知?
蘇含章面上帶了幾分無奈,停頓了一會兒,才接過南星的話茬兒:“是,我……對南小娘子一見傾心,因爺娘亡故,有意尋媒人上門提親。”
先不論這窮鄉僻壤找哪個當媒人,樂寧全然被這閃婚般的熱戀速度震驚了。
她結巴了好半晌,才想起對大師兄道一聲喜。
而後,樂寧懵懵地走出門去,還差點撞了門框。
屋內。
蘇含章看向南星,向來溫潤的面龐上浮現幾分複雜,好半晌才再次開口,語氣是少見的淡漠:“南姑娘何必如此?既然千方百計逃了出來,這輩子不再回去就是了。”
南星垂着眼眸,她的容貌同舉手投足間的修養都在這與世隔絕的村子裏顯得那樣突兀,仿佛身來就該是人上人。
聽到蘇含章的話,她難得笑了笑,眼中掠過幾分漫不經心的意味,而後擡眸同蘇含章對上:
“逃?我曾經也以為只要遠離了,就能萬事大吉,如今方知,如你我這般者,生來就被打上了烙印,逃是逃不掉的,唯有順勢而為,方能為自己搏一條出路。”
“再者,你我婚約自小就有,如今更是各有所需,何妨互助?”
南星的中原話說的非常好,這點蘇含章在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就發覺了。
原以為是這個村寨裏的人有與中原來往,待進來了他才發覺,或許連半夏的中原話,都是南星自己閑來無事教的,這村子的閉塞,或許連中原如今誰當皇帝都不曉得。
南星言罷,蘇含章又沉默了一會兒,而後很輕很輕地嘆了一口氣,默許了這件事。
……
樂寧在這村子裏又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以觀察師兄到底是不是被下了蠱,待到确定他行事如常後,總算對這事兒松了一口氣。
而後,她才琢磨起師兄同南星這一對來。
蘇含章身上一直有一種讓人覺得很舒服的氣質,見之如沐春風,在蘇含章之前,樂寧一直以為這感覺僅在讀書人身上有。
更奇特的是,南星姑娘那處事不驚,氣度淡然的模樣,落落大方,配以師兄竟然也分毫不差,兩人站在一塊兒十分登對。
樂寧捉摸不透旁人的情感,見他們兩情投意合,便也只等着喝喜酒,在這期間內,還常常随着半夏一同出山采藥,同她習得一二藥草,更學了些炮制之法,亦算是頗有收獲。
蘇含章同南星是在一年後的夏日傍晚完婚。
落後的村子裏成婚習俗格外不同,加了神靈禱告庇佑、傩舞等儀式,又恰好趕上蠱王誕世,樂寧夾雜在一幹狂熱的村民裏,臉都被吓綠了,瘋狂懷念現代的核心價值觀。
恰在蘇含章婚後次日,她提出了告辭。
“也好,我怕是無法再往西北走,師弟此去多加小心,我過些時日欲往南诏一趟,再入天竺,或要幾載後,再同你于望安相見了。”蘇含章以茶代酒,同她喝了一杯。
樂寧也笑着答了一句:
“望安再會。”
……
半年後。
北方。
樂寧行走在大黎的最北端,幾逾貝加爾湖,約莫是後世蒙古國與俄羅斯接壤處,天高雲淡,四野曠朗,因着旁有吐蕃虎視眈眈,故而這北域邊城有守軍駐紮。
因為皮膚幼嫩,樂寧頭上就纏了些布巾權作遮陽,在城中難得開啓的集市裏逛了一圈兒,換了些自己行走需要的物品,近些天兒芝麻被熱蔫兒了,成日藏在竹簍裏不肯出來。
晌午時分,樂寧尋了個陰涼處坐下,從背簍裏摸出一個陶罐打開,拿出蒸餅準備随便伴着吃,然而那罐子裏的酸香味兒登時就飄了出去——
引得旁邊一剛賣完貨物的兒郎抻着脖子瞧了又瞧,想知道這股光聞着就引人口舌生津的玩意兒是什麽。
待到樂寧從陶罐中挖出一勺酸菜牛肉拌入蒸餅之後,那打量她的兒郎撐不住了,笑着湊過來問了一句:
“阿兄這是吃的甚麽?我瞧着新奇,還有股酸味兒。”
非是食物不能吃的那種酸,反而帶着股誘人的香味兒,瞬間俘獲了他的味覺。
這是樂寧近日在地窖裏腌出來的酸菜,日日用井水鎮者,卻依然顧忌天熱不好保存只腌了一壇,結果發覺自己不大吃的完,這才帶出來當幹糧的佐菜,如今聽旁人好奇,便不吝啬地分了對方一勺兒。
那人挑起一片切過的菜葉看了看,而後驚訝道:“這……莫非是菘菜?”
“正是,”樂寧笑着答了一句:“以獨特法子腌制的菘菜,風味較之尋常要特別些。”
那賣貨郎見原料自知,心中定了定,将那酸菜放入口中,酸味兒即刻蔓延開來,牙齒咬下之後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酸汁兒在口中四濺,激得腮幫子一酸,胃口卻随之大開。
他又夾起一筷,撈着了裏頭小塊兒的牛肉,被酸菜味兒腌漬過的牛肉紋理間也染了酸汁兒,與原本的肉香交融在一起,被牙齒撕開後的條條屢屢肉絲兒上都是酸味兒,再細細咀嚼,又有凜冽的辣味兒漫開!
怎一個過瘾了得!
樂寧笑了笑,這牛肉還是她巧合于住處鄰家買到,那是一頭壽終正寝的老牛,故而才許人殺了分肉來吃,否則自己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将這酸菜牛肉的絕配做出。
“好吃,好吃!”那賣貨郎拍着大腿誇道,“兄臺明日可用這菘菜于集市上售賣,定能賣個好價錢!”
樂寧正愁家中那壇酸菜吃不完,一聽這提議便眼中發亮:“多謝指點!”
見到這賣貨郎的反應,她能猜到明日這酸菜賣出去大約是不愁了。
又過了許久。
背簍裏的貓兒迷迷糊糊中醒來,跳出背簍時雙眼還有些發直,跨欄失敗半挂在背簍上,最後如一灘果凍那樣滑落在地上,摔在樂寧身邊。
樂寧噗嗤一聲,攔腰将芝麻抱着放到自己的手邊,從腦袋一路摸到尾巴,将這殼子裏換過來的陸宛祯摸得渾身舒暢,多日困于宮中的疲倦消失不見。
陸宛祯趴在她的膝頭,慢慢地舒了一口氣。
自從陸娘親坐上聖人位子後,前朝就一直不大消停,畢竟是前朝史上從未有過的女皇,無論作甚都飽受争議,這也是自己被選作皇儲之後,要一直以男兒身示人的緣由。
若讓朝中臣子知曉自己這個太子也是女兒身,指定以為皇室江山要就此斷送,人心更要浮動。
然而即便如此,因為她是陸家收養,非陸懿寧所出,她這太子之位也坐的很不穩固,如今就聽聞裴相與上一朝元老來往過密,似是對她頗有成見。
陸宛祯在宮中待得壓力着實不小,她不能辜負聖人同周後的期望,更不能讓自己的表現給臣子留下話柄,唯有借着這一次比一次更長的換魂機會,偷偷溜到千裏之外的樂寧身邊,才能勉強松一口氣。
想到這裏,她禁不住用腦袋來回蹭了蹭樂寧的掌心。
被小團子閉着眼睛挨蹭,樂寧心花怒放,将身嬌腰軟的小團子推倒,她埋頭在芝麻的小肚子上猛吸一口。
陸宛祯面上發紅,禁不住轉過腦袋,嘀咕着,讨厭!
口中卻是含糊的撒嬌聲:“哇嗚~”
樂寧笑了笑,輕輕地摸着她的腦袋,又撓着貓兒的下巴,把陸宛祯撓得不知不覺下巴越揚越高,而後忍不住低頭在她鼻子上親了一下。
“在這邊兒待着太熱了吧?過段時間我們就回望安吧,出來這麽久了,師父最近也無法聯系我們,是該回去瞧瞧了。”
陸宛祯一聽她終于打算回望安,耳朵都豎了起來,心跳聲不由加快。
“芝麻也想家了麽?”樂寧瞧着她反應,好笑地問了一句。
陸宛祯凝視着她,半晌後略一低頭,輕輕地湊到她的食指處吻了一下,仿佛親吻帶刺月季那般小心,又捎着一分虔誠。
沒有想家。
只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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