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剝開的糖躺在王愆旸的掌心內,巧克力和榛子的外皮下包裹着一層酥殼,殼內是甜膩的巧克力醬。
以前在老家的時候,元幸就因為家裏窮沒吃過什麽零食。來京城後節衣縮食,再也沒買過什麽小零食,吃的最多的是店裏剩下來的妙脆角,更別提這麽昂貴的巧克力了。
元幸看着這顆巧克力糖,很不争氣地吞了口口水,而這小動作又很不幸地被王愆旸收進眼底。
王愆旸擡了擡手,糖果在他掌心晃了一下:“吃嗎?”
元幸目光依舊鎖定巧克力糖,搖了搖頭,小聲說:“這是給客人的,我不能吃的。”
王愆旸索性把糖放在桌上,朝元幸那邊推了推,看着他那随着糖果挪動的小眼神。
本來這個動作看起來是有點滑稽的,但王愆旸笑不出來。以他從小到大的生活環境來說,基本上是要什麽有什麽。抛開非富即貴的人群,即使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逢年過節也能收到咕咕大禮包。
眼巴巴地看着顆糖卻又不敢吃的小孩,他真是少見。
少見得讓人心疼。
“不吃糖也行。”王愆旸索性也不去挪那顆糖了,“那我問你個問題啊小家夥,拿着三百塊錢怎麽不買衣服?不冷嗎?”
“啊?”元幸沒聽明白,“什,什麽錢?”
“你在月初下雨那天送外賣,我打賞給你的,然後你之前還給我打電話要還錢,兩次。”王愆旸幹脆利索地了馬甲。
元幸這才反應過來,有點不置信地看着王愆旸:“你,你電話?”
他當時打電話的時候根本沒認出來對方的聲音,雖然那天送外賣的時候有遇到這名顧客,但他那顆簡單的小腦瓜也沒有把兩人聯系在一起。
元幸突然覺得心裏頭的情緒有些複雜,但這個複雜的總體趨勢是開心快樂的,是雀躍的,好像是一直期待的事情終于有了回應。
他眨了眨眼睛,從口袋裏抓出三百塊錢。
這小半個月來,他一直随身攜帶這三百塊,就是想哪天再去送外賣或者哪天這名客人來了可以直接給他。
王愆旸看他手裏的錢,無奈地笑了笑:“你這小孩怎麽不聽話?”
“要還給你的。”元幸說着就把錢往前送,“謝,謝謝你。”
眼看元幸這麽固執,王愆旸只好故技重施,又拿出吓唬小孩那套:“你要還錢的話我以後就不來了。”
他正等着元幸再次唯唯諾諾地說句“好的吧,我收下,你不要不來”時,對方卻問:“那,那你之後為什麽沒有來?”
仔細聽的話還能聽出一點小委屈。
王愆旸一愣,然後趕忙解釋之前自己為什麽沒來,焦急得好像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似的:“我這個月一直在出差。”
他接任運營總監一職後,不僅要交接先前的工作,也要去見一些之前有過合作的合作方,權當混個臉熟,小半個月下來跑了大半個祖國,人都累瘦了一大圈。
這波跑下來他也鎖定了一家做內容的公司打算展開合作,但剛剛為了給這個小店員出氣也為了對得起自己的道德良心,他氣走了對方的商務,生意告吹這事兒還沒告訴吳小毛。
元幸聽着王愆旸的解釋,面上沒什麽反應,王愆旸以為他哪裏不滿意,鬼使神差地又補充了一句:“我以後會經常來的。”
但其實元幸毫無反應的原因是,他聽不懂……
他連出差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更別提王愆旸那滿嘴的合作方,運營,融資什麽的,傻元元一概聽不懂。
不過最後這句他倒是聽懂了,小腦瓜瞬間将剛剛那些複雜難懂的問題給抛開,甚至都忘了還錢。
于是他擡頭,幾近天真地問:“真的嗎?”
燈光映在元幸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能看清臉上細小的絨毛,長睫毛染上燈光的顏色,下垂眼裏倒影着滿室燈色螢火,像是無數顆小星星鑽了進去,看得王愆旸失神了一瞬間。
等他回神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給出了答複:“真的,不騙你。”
王愆旸看着元幸,覺得自己的意識恍恍惚惚的,他握了握拳又松開,品了品剛剛自己給出的五個字,心說這是着了魔嗎?
兩個人素不相識,總共沒見過幾次面,生活環境天壤之別,甚至連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然而雙方的語氣真摯又虔誠,仿佛在立下了什麽不得了的約定。
雖然只是王愆旸承諾會經常光顧火鍋店。
但這在元幸單調乏味,暗淡微茫的生活裏,可以稱得上是唯一的慰藉和晴朗。
眼前的人那天陪自己說了許久的話,在自己難過的時候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主動讓自己來幫忙點菜,還給自己剝了糖。
元幸用他那不大靈光的腦袋仔細思索着,一路細數下來發現近來自己生活中所有的開心,快樂,欣喜,興奮,都來自同一個人。
甚至說,幸福,也來自這個人。
元幸看着王愆旸,笑容無意識地攀爬到嘴角。
“笑什麽呢?”王愆旸問。
“沒,沒有啊。”元幸趕緊把頭低下,試圖掩飾。
王愆旸看他這小動作,不禁失笑:“你吃飯了嗎小家夥?”
元幸老實回答:“還沒有吃的。”
王愆旸問:“你們店裏有那種陪客人吃飯的服務嗎?”
元幸想了想入職培訓時學來的東西,遇到一個人來就餐的客人的話,可以拿一個玩偶陪客人吃飯。
他以為對方需要一個玩偶,于是便答:“有的,您,您要麽?我這去拿一個玩偶過來,然後陪您吃飯。”
說完就要往倉庫跑,還好王愆旸又叫住了他,問:“有真人陪吃的嗎?”
“啊?”元幸停住腳步,認真地想了想,好像入職培訓裏并沒有這麽講過,“我,我想一想……好像不能的。”
“不能?”王愆旸挑眉,“小家夥你仔細想想,你之前是不是說過下次陪我吃飯?”
元幸的确想起來了,支支吾吾地說:“好,好像是有的吧……”
王愆旸一笑,朝着對面的椅子揚了揚下巴:“那你還不坐下?”
元幸似乎是有點為難:“我……”
此時張玥臨走前想再來看看元幸的情緒如何了,正好就看到他面色苦惱地同一名客人交談,而同那名客人……好像是之前因為趙繼明闖禍,折了好幾件昂貴衣服的那個!
不會是來讨債的吧!然後抓住了我們的小元幸!
張玥第一時間不切實際地想,快步走到桌前:“打擾了,這位客人您好。”
“你好。”王愆旸禮貌地微笑了一下。
他還認得張玥這個店長,于是直接問她:“請問貴店可不可以讓店員陪着吃飯?”
張玥一下就明白了王愆旸想讓元幸陪着吃飯的意思,點了點頭:“有是有,但是我需要問一下我們家員工的意思?”
如果是其他員工,張玥可能就直接讓放人陪吃了,但元幸情況特殊,她還是要照顧一下元幸的選擇,于是她問元幸:“你願意陪這名客人吃飯嗎?”
元幸聞言,擡頭看了看王愆旸,對方正好把手放在那顆剝開的糖果旁邊,指尖在金箔紙上點了點。
見此,元幸又吞了一口口水,小聲說:“我願意。”
張玥愣了一下,王愆旸聽着這答複直接樂了。
于是元幸就坐在了王愆旸對面的位置上,腰杆挺得筆直,雙手規矩又緊張地放在膝蓋上。
緊張之餘又帶着濃濃的幸福感。
元幸垂眸看着印在盤子邊緣的logo,他已經記不清上次和別人面對面吃飯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家裏大多事情他都不願意回憶,來京城打工後他又吃了不少苦,平時都是一個人在出租屋裏湊合着吃點清湯面,張玥的火鍋店雖然有提供員工餐,但大家都是分開吃的,他也總是抱着個小碗坐得遠遠的。
元幸忍不住在桌下晃了晃腳,突然覺得這樣面對面吃飯的感覺十分奇妙。
剛剛那個合作方走的時候碗筷沒有及時撤走,還擺在元幸面前,王愆旸就尋思着再換一套給元幸,于是随便叫住了一個服務員:“麻煩換一套新的餐具,謝謝。”
好巧不巧正好就是折返回來的趙繼明。
他沒膽子直接曠工,就去外面溜達了一圈,聽說張玥離店後這才回來繼續工作。
趙繼明看到了桌對面坐着的元幸,但認出這是那天被自己毀了件衣服的客人,自然不敢造次,當即點頭哈腰道:“好的好的,這就給您拿一套。”
元幸剛剛被趙繼明欺負過,此時看到他,身體本能地一顫,手立即就捂住了那個裝着電話卡和手機電池的口袋,眼神也十分警惕。
王愆旸也認出了趙繼明,除了他弄髒了自己的衣服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來火鍋店的時候,趙繼明直接喊對面的小店員是腦殘的事情。
再看元幸的反應,王愆旸心裏頭猜測了一下,覺得八九不離十,但他還是問:“剛剛為什麽哭了?”
“……”元幸沉默了一下,然後伸手指着趙繼明的背影,頗有點告狀的意思,“……他,他欺負我,還把我的手,手機給摔壞了。”
然後把口袋裏的電話卡,電池和一個滿是傷痕的手機拿到桌子上,委委屈屈地說:“我的手機都成這個樣子了……”
王愆旸瞄了一眼上的手機上的logo,沒認出來這是什麽牌子的手機,不過看這廉價的塑料質感,估計也就不超過一千塊。
不過他估計的還是高了,這個手機是元幸剛出來打工的時候買的,陪了他三年,買的時候就是個二手,只用了他三百塊錢,元幸當時手頭沒什麽錢,三百塊錢差點都掏不出來。窮人家的小孩對自己的東西也格外愛惜,一個二手機用了三年也沒壞。
王愆旸看着元幸那被摔得媽都不認識的手機,心裏頭不知道什麽滋味。
他一直覺得生活中的好人是多于壞人的,至少他以善待人。
但對面這個小孩似乎遇到的壞人太多了,不是騙他錢的壞心眼路人就是嘲笑他行為舉止的閑言碎語者,再者就是經常欺負他的垃圾同事。
明明是只可憐的小狗。
思及此,王愆旸皺眉看着拿着一套餐具往這邊趕的趙繼明。
他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既然已經管了這小孩兩次,再多一次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是男人就管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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