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溫暖柔軟的氣氛被打破,王愆旸迅速放開元幸,坐直了身體,頭扭向窗外,難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他鼻梁右側有個顏色很淺的痣,顏色淺到平日裏總是忽略這個事實。

沒想到這小孩兒觀察得還挺仔細,不知道他是真覺得那是個小黑點還是為了破開尴尬氣氛……

這麽想着,王愆旸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

元幸則将頭扭到另一邊,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他還記得小時候,每當自己不舒服的時候,媽媽也是像開心先生這樣用額頭貼額頭的方法來看看他有沒有發燒。

而開心先生的感覺……元幸抿了抿唇,掌心在額頭上輕輕蹭了幾下。

和媽媽的感覺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樣呢。

王愆旸用眼角餘光看到元幸還在摸自己的額頭,以為他還在介懷剛剛的事情,趕忙說:“你已經不燒了。”

事實上,到底燒不燒他根本不記得了,只記得那柔軟的睫毛和墨色的瞳孔,還有看起來就很好啃……不是!看起來就很軟綿綿的嘴唇。

“不燒了呀。”元幸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喃喃了幾句,樣子傻乎乎的。

然而他突然又像被電到了一樣,差點像只小兔子一樣彈跳起來,吓了王愆旸和司機一跳。

“怎麽了?”王愆旸趕忙問,“頭還疼嗎?”

元幸目光躲躲閃閃的,他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嘴皮子嗫喏了好幾下才說話:“我,我屁股疼……”

王愆旸:“……”

前排,剛剛在後視鏡裏目睹了王愆旸強行額頭貼額頭的正在開車的司機師傅,忍不住用“沒想到你長得這麽人模狗樣表面看起來這麽衣冠楚楚沒想到背地裏居然是個禽獸連這麽小的孩子都不放過不行我要打妖妖靈了”的目光,看了看王愆旸。

老王有口難言,有口莫辯。

“咳。”王愆旸輕咳一聲,試圖給自己挽回顏面,“剛打完針你就側着坐,小心別壓着針眼。”

于是只見元幸左一扭右一扭,最後把自己扭到了王愆旸肩膀上。他上半身朝右,下半身朝左,宛如一根小麻花一樣小心翼翼地保護着右邊的針眼,

王愆旸看他這副擰巴樣,很想告訴他只要全身都側着朝左邊躺就好了,但看了看緊緊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小腦袋,還是收了這個心思。

這樣挺好的。

吃飯的地方在一家小巷子裏,剛下車站在巷口,元幸就聞到了一股鮮香的味道,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小聲說:“好香呀。”

看他那個小傻樣,王愆旸笑了笑,帶着他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家小店門口。

店面不大,屋內只有幾張小桌子,但小小的地方坐滿了客人,每一桌的鍋子都氤氲冒着熱氣。

所幸,牆角還有一個兩人的位置。元幸坐在高高的板凳上晃着小腿,好奇地打量着別人鍋裏正咕嘟咕嘟的東西。

白白的好像不是肉肉呀?也不是火鍋呢?

店內上菜的速度很快,點菜後沒多久,今天的晚飯就端到了桌上。

看起來平平無奇的一鍋白粥散發着無比鮮美的味道,和元幸剛剛在巷子口聞到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盯着鍋裏的白粥看了幾眼,似乎想從裏面盯出一個雞腿出來,然而未果,只好小心翼翼地問王愆旸:“肉,肉呢?”

開心先生可是說好帶他來吃肉的……

“別急。”王愆旸取過桌上準備的濕紙巾,拆開了遞給元幸,“來擦擦手。”

在元幸擦手的過程中,又陸陸續續地端上來一片又一盤的魚片,大蝦,青蟹和肉丸等生鮮菜品。

王愆旸已經率先夾起一片生魚,在滾燙的粥底裏上下快速地過了一下,然後放進元幸的盤子裏:“嘗一下,好不好吃?”

元幸小心夾起這片看起來沒有什麽的味道魚肉,撅起嘴吹了幾口氣後,這才放進嘴裏。

鮮香清甜的味道直沖鼻腔,占據五感,元幸抿着嘴角,眼睛也在一瞬間睜的大大的,如果有小狗耳朵的話,肯定也會“嗖”一下立起來。

見他這副模樣,王愆旸笑眯眯地問:“好吃吧。”

元幸忙不疊地點了點頭,含含糊糊道:“好次的。”

不斷外冒的熱氣熏得他眼圈有點紅,元幸很久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了,平日裏他吃的最多的就是加一點醬油的青菜雞蛋面和大米稀飯,偶爾給自己買個鹵雞腿那就是天大的幸福了。

最期待的就是晚上下班時在店裏吃的飯,有肉也有菜,味道很香,還有香噴噴的白米飯吃,偶爾玥玥姐開心了還能吃一頓小火鍋。

怨不得他即使生病了也想回店內工作,只為了下班時那一餐重油赤醬的晚飯。

在別人看來可能是家常便飯,但在元幸這裏就是玉盤珍馐,吃上一次便能開心好久。

屋內人人們的交談聲仿佛被放慢了一樣,咕嘟咕嘟的冒泡聲也被無限拉長,元幸看了看盤子裏燙熟的魚片,又透過眼前氤氲看對面正在耐心剝蝦王愆旸。

他在快節奏的大城市中起起伏伏了上千個晝夜,好不容易在此處吧生活給放慢了幾拍,将步子給放緩了幾步,才慢慢地在對方的眉眼間,品出一點點幸福的味道。

只有一點點,雖然不夠填補那巨大的空缺,但元幸已經很滿足了。

很滿足了。

謝謝你呀開心先生。他這麽想着。

趁着王愆旸不注意,又趁着砂鍋咕嘟得正厲害,元幸小聲地吸了吸鼻子,眨巴了加下眼睛後又側過頭,眼角在肩膀上飛快蹭了一下。

王愆旸頭也不擡的問:“又哭什麽呢小元幸?”

元幸咬了咬嘴唇,笑着對王愆旸說:“晚飯,晚飯太好吃了。”

将小肚皮撐的圓滾滾後,王愆旸又叫了輛車送元幸回家。

到達目的地後,元幸率先下車,指着頂樓的一扇緊閉着的窗戶:“開心,開心先生,那個就是我家的。”

那扇窗子黑漆漆的,被圍堵在周圍的萬家燈火中,看着格外冷清。

王愆旸看着眼前破敗的筒子樓和周邊的髒亂差的環境,再看看臉上寫滿“到家了好開心呀”的元幸,微微心疼。

從一樓到頂層,每家每戶都帶着不同情緒的吵鬧,聒噪得王愆旸頭疼。

元幸從口袋裏拿出鑰匙開了門,拉開燈,一間狹小又簡陋的房子呈現在王愆旸眼前。

是間一眼就能看到全貌的小屋,唯有廁所被隔開,目測不過二十平米。大件的家具只有一個衣櫃,一張單人床和一個破舊的長沙發,剩下的就是幾張板凳和桌子。

所謂的廚房就是一張臨着水管的桌上放了個電磁爐,旁邊擺着菜刀案板,鍋碗瓢盆和瓶瓶罐罐的調料,以及散開的半袋火腿腸。

王愆旸突然有些後悔自己執意要來元幸家,他對這個小孩了解得越多,心裏就越疼。

他無法想象元幸生病發燒的幾天是怎麽窩在那張寒冷的小床上,開開心心地給自己發短信,喊自己開心先生的。

在這間清冷的屋裏睡覺真的不會冷嗎?晚上會不會做噩夢?

王愆旸想了種種,唯獨個中滋味,是他無法體會的。

燈色昏黃,屋內的溫度不比室外高到哪裏去。

元幸從牆角提起一個大紅色的暖瓶,拔出木制的瓶塞,看到從瓶內冒出的絲絲熱氣,自言自語般慶幸地了一句“還好還好。”

倒了杯熱水出來,元幸小心翼翼地托着玻璃杯的底部,因為只有那裏不會燙到手。

他問:“開,開心先生,你喝熱水嗎?我家,沒有茶的,只有熱水的。”

從元幸手中接過燙手的杯子,王愆旸發現即使托着玻璃杯的底部,也覺得燙手。

元幸倒過水後和王愆旸一起并排坐在沙發上,低頭玩着自己的手指,小腿一晃一晃,不知道正想些什麽。

本來他和開心先生的相處模式就是一個問一個答,但到了家裏後開心先生就一句話也沒說過了,元幸自己一個人叨叨了幾句後自然也就閉上了嘴。

是不是覺得熱水不好喝?還是覺得自己家太破了呢……?

看着白色板鞋的鞋面,元幸胡思亂想着。

水龍頭裏漏下來的水滴砸在水面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音,樓下鄰居的只言片語從合不攏的門縫中鑽進來,窸窸窣窣的。

所有細碎的聲音都在襯托此時的安靜片刻。

突然,從外面發出“嘭”一聲巨響,像是爆炸的聲音。

霎時,五光十色的煙火透過玻璃,送來如花般的火樹銀花和簇簇星雨,照徹這間狹窄昏暗的小屋,绮麗交織的顏色倒影在屋內,染得昏暗成了五光十色。

口袋裏的手機瘋狂震動,王愆旸瞟了一眼,原來是零點到了,大家都在互道新年快樂,雖然不是農歷新年,但儀式感十足。

開心先生和小星星在一起度過年末的最後一天,然後又一起迎來了新的一年。

王愆旸把目光挪到元幸身上。

元幸雙手撐在沙發上,雙腿也不再晃悠,他微微伸着脖子,目光亮晶晶地看着窗外。

辭舊之聲不絕于耳,王愆旸指腹來回摩挲着玻璃杯壁,頂定地看着元幸。

他置身于此,置身于這件昏暗逼仄的小屋內,和一個可憐的小孩并排坐在沙發上,煙花一聲接一聲地将他們變得五光十色。

王愆旸先前一直覺得元幸太可憐,心裏頭總是懷着大的關懷和疼惜,但此時,心跳聲一聲接一聲,悸動得仿佛要他死掉。

拂在小星星眼睫上的光芒流轉,兜兜轉轉吻在開心先生的唇角處。

王愆旸又看了幾眼,攥緊了手中的玻璃杯,喊了他一聲:“元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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