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王愆旸沒料到張明星會這麽問自己, 也想不出其中原因, 難道自己長得一臉壞人模樣?

轉而一想,既然眼前這個人也是元幸的朋友,那他為他的朋友擔憂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況且以元幸的情況來說,的确需要細問一下。

颔首, 沒有絲毫的慌亂,王愆旸說:“對, 我是元幸的朋友,我們是十一月的時候在他工作的地方認識的。”

張明星擺了擺手,問:“我對你們怎麽認識的沒有興趣, 我就想問, 你知道元幸他是個傻……算了你清楚元幸的情況嗎?

王愆旸點頭:“我知道元幸的情況,而且我想盡我所能幫助他恢複。”

張明星狐疑地看着王愆旸:“你們十一月的時候認識,到現在也就沒多久的時間, 得是什麽樣的朋友才願意去幫助一個智力殘疾?”

元幸和眼前這個男人一起來花卉市場的那兩次, 張明星的确可以看出這個人對元幸照顧有加,又是在元幸跑走時慌忙追出去,又是幫着帶圍巾帽子的。

關心歸關心, 但是吻額頭什麽的……在朋友之間也太奇怪了吧!

況且他還是把元幸的帽子給拉下來的,不讓元幸看到然後再偷親他……

雖然元幸也沒有反抗吧,但是……

王愆旸看張明星許久不說話,主動開口,反客為主:“您知道元幸來京後的情況嗎?”

張明星搖搖頭:“這個我不知道, 我那天也是第一次見到他。”

“嗯。”王愆旸低頭看着腳邊的一小盆多肉,“雖然我認識元幸的時間不長,但了解他目前的生活現狀後,我非常心疼他。”

于是在張明星疑惑的目光中,王愆旸粗略地同他講述了元幸目前的生活狀況,沒有任何的添油加醋,他說話時神情認真,眼中的疼惜真情實感地流露出來。

“他上次發燒是我把他送到醫院的,你能想象到他一個21歲的人了,體重還不足100斤嗎?”

王愆旸說完這句後就沒再說話,不由自主地就攥緊了手。

剛剛那番話裏,除了給張明星講了元幸的生活外,還講述了自己對元幸的關心。

但他并不是要以此來打感情牌,只是想讓張明星相信自己是值得信任的。

張明星聽後沉默了。

他只知道元幸比自己早來京城一年是為了找他母親的,況且張明星雖然高中沒畢業,但自己

做個小生意,生活過得也美滋滋的。

而元幸雖然曾經拿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但因為智力殘疾,心智不全,導致他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平時也總是被人欺負,日子過得也苦澀。

這是張明星不知道的,不過在王愆旸的一番話後,他看出這個人是真正關心元幸的,幫了元幸不少忙,還幫他改善了生活。

于是他想了想,開口道:“好吧。”

“我聽村裏其他人說,元幸他爸從小就不是什麽善茬,初中沒上完辍學了,辍學後也不務正業,一直游手好閑,後來沾賭把家裏的老房子抵押出去,把他爸給氣死了,也是就是元幸的爺爺。”

“元幸他爸是我們村本地人,他媽媽是從哪裏來的我們都不知道,只知道是突然某一天,他就說要結婚了,真的很突然,請了村裏所有人吃飯,新娘子長得真的很好看,就是對元紅銘冷冷淡淡的,村裏都說這是元紅銘他媽給自己兒子買回來的媳婦,具體真假就不知道了。”

“元紅銘這個人娶了媳婦後也沒見啥長進,之前氣死自己老爸,之後動不動就打媳婦,每次見元幸他媽,他媽身上都青一塊紫一塊的。”

“後面我知道的就是元幸十八歲之後沒兩天,他媽就跑了,村裏人幫着找了很久都沒找到,我們都說是他媽老早就規劃好了逃跑的路線,但是礙于這邊還有自己的親兒子,于是就撐到自己兒子成年後再跑。之後就是元幸發燒給腦子燒壞了,然後他就來經常打工,現在是第三年。”

“他昨天找我想希望我過年回家後能幫他去看看他奶奶的情況,哎我跟你說去年這時候元幸他奶奶就病得很重了,元紅銘那會兒還在打麻将,真不是個東西!”

張明星義憤填膺後又嘆了口氣。

之前從村裏老人口中聽元家這些事的時候,總是覺得沒什麽,聽完也就算了,現在從自己口中所述給他人,居然也體味出一些唏噓之感。

旁邊攤子售賣的金桔葉掉落了一片,掉在王愆旸腳邊。

王愆旸緊擰着眉宇,一言不發,空氣仿佛都凝滞了一樣。

一名路過的客人向張明星打聽多肉的品種,張明星只得抛下王愆旸去服務客人。

賣出兩盆多肉,張明星把錢揣進口袋裏,沖王愆旸道:“我知道的就這麽多了,你再想問其

他的,估計只能去問元幸他自己了。”

王愆旸看着腳邊那片金桔的葉子,緩緩松開了一直緊攥的手:“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不是啥大事兒。”張明星擺擺手。

結束談話後,王愆旸本已打算離開,然而沒邁出幾步又折返了回來,伸手指着地上的多肉植物問:“多少錢一盆?”

張明星:“15塊一盆,你要買嗎?我直接送你一盆吧,希望你能讓元幸恢複過來。”

“我會的。”王愆旸彎腰,拿起一盆多肉植物,“謝謝你的好意,心領了,錢還是要給的,

給我裝個100盆吧。”

“我說了送你一盆啊……啥?幾盆?”

好一會兒,張明星手裏拿着一千多塊錢愣在原地,王愆旸車子的後備箱裏滿裝一盆又一盆可愛的多肉。

“辛苦了。”王愆旸合上車子後備箱的門,“以後如果你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找我。”

“嗯。”張明星手裏拿着錢,悶悶地應了一聲。

眼看王愆旸要走,張明星趕忙叫住了他:“等等!”

“還有什麽事嗎?”王愆旸禮貌地問。

“就是……”張明星嗫喏了幾句,似乎有些難以啓齒,他還是好奇為什麽王愆旸會親元幸的額頭。

從村裏來到城裏後,張明星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可謂是大開眼界,其中就有同性戀群體,他倒不是說其實這個群體,只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思想鬥争了一會兒,張明星說:“就是,你和元幸難道是……那種關系?”

王愆旸:“……再見。”

為了避免這一百多盆多肉受災,回城的路上,王愆旸将車子開得四平八穩。

買這麽一百盆多肉并不代表他喜歡養花,只是一種感謝張明星的方式。

況且昨天回去時,看元幸一路上寶貝似的抱着那一小盆石生花,這一百盆多肉自然是要先分給元幸幾盆,等元幸挑完了,剩下的就丢吳小毛讓他分給公司下屬。

等元幸下班已經是淩晨時分,風割在臉上像刀子一樣,他在一樓系好了圍巾才走出大門。

甫一出門,就看到門口那輛熟悉的車子。

王愆旸搖下車窗,沖元幸喊了一聲:“元幸,上車,我送你回去。”

車內暖風開得十分足,元幸用力關上車門,沖王愆旸道謝:“謝,謝謝,開心先生。”語氣裏帶着一絲雀躍。

王愆旸伸手越過元幸的肩膀,将安全帶朝下扯,手指趁機蹭了蹭元幸的臉頰,然後幫他把安全帶扣上。

他撚了撚碰到元幸臉頰的手指,問:“吃晚飯了嗎小元幸?”

“吃,吃了的。”元幸摘下腦袋上的帽子,疊整齊後放進口袋裏。

王愆旸一邊倒車一邊問:“吃了什麽呢?”

“西,西紅柿雞蛋飯,還有一個大,大雞腿。”元幸美滋滋地說着,綻開笑顏。

“那吃飽了嗎?”

“吃飽了的。”元幸邊說話邊摸了摸自己圓溜溜的肚子,輕輕拍了拍,“特別飽的。”

“那就好,沒吃飽的話一定要跟我說噢。”

剛上車時,兩人還在車內溫暖柔軟的氣氛中說了幾句生活平凡瑣事,但沒一會兒元幸就因為又累又困睡着了。

趁着一個十字路口,王愆旸忍不住側目看了一個紅燈的時間。

元幸的腦袋歪向王愆旸那側,呼吸平穩,長而濃密的睫毛安靜地垂下,嘴巴微張,唇角自然上翹,一呼一吸間全是恬淡閑适。

昨日王愆旸隔着帽子在元幸額頭上落下一個吻,這個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除了王愆旸的心裏。

而此時,元幸就躺在自己身邊,睡得正香,似乎做點什麽都不會被發現。

王愆旸注目着,想了又想,然後悄悄伸手在那張臉上戳了一下,然後又是一下。

雖然他光明正大地摸過,捏過,揪過,甚至還親過這張小臉,但那些都比不上在對方熟睡時,偷偷地戳一下帶來的內心觸動強。

元幸覺得臉上癢癢的,忍不住皺了皺精致的鼻頭,腦袋上下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去。

紅燈将過,王愆旸從後排拿過一個攤子給元幸蓋上,然後發動車子,将車速放慢,緩緩地朝

家裏開着。

平時只需要20分鐘的車程,王愆旸生生開了40分鐘,不僅是想讓元幸再多睡一會兒,也是多給自己一些思考的時間。

經過今天和張明星的交談,王愆旸對元幸有了一個更深入的了解,同時他了解得更多,心疼也更多。

想必在南方那個偏遠的小村莊裏,元幸從小就活在水深火熱中,父親是個人渣,母親一邊愛着他,一邊又因為他是那個日夜打罵自己的人的兒子而糾結,寵愛他的奶奶卻也因一顆愛子之心,搶奪了別人家的女兒,破壞了一個家庭。

睡夢中的元幸輕輕地哼了一聲,聽不出他哼了什麽。

王愆旸将攤子朝上撈了撈,繼續開車。

到了元幸家樓下,王愆旸留着車內暖風,自己輕手輕腳地關了門,在冷風裏抽了根煙。

青灰色的煙霧随風消散,指尖的火星即将滅掉時,王愆旸的手機震動了幾下。

是張明星打來的電話。

“那什麽,元幸昨天托我在回家時幫他看看奶奶的情況,我尋思着現在都有電話也別說過年時候再看了,我剛剛給給我家裏打了電話,那邊跟我說……”

“元幸他奶奶早在去年立秋的時候就去了。”

挂掉電話後,王愆旸指間的煙蒂掉在了地上,他垂頭看着已經滅掉的手機屏幕,五味陳雜。

心跳聲越來越大,宛若仲夏夜擂鼓般,“咚——”,“咚——”,“咚——”,一聲聲連續不間斷,重重地敲在心房最脆弱的地方,疼得他咬了咬牙,臉上的冷汗險些落下。

這件事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元幸,該以何種方式告訴元幸。

冷風刮過,毫不留情地宛若這人世洪流。

王愆旸回頭看了看那扇緊閉的車窗,內心猶豫着,掙紮着,他不知是讓這個小孩知情為好,還是僞造一個善意的謊言為好。

他有知情權,但他也有享受幸福的權利……

他最挂念自己的奶奶,但也很渴望幸福。

目光還沒來得及收回來,“嘩——”一聲,車門被拉開了,元幸在裏面揉着眼睛,用甕甕的嗓音喊他:

“開心先生?你,你在幹什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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