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清理

李錦素一出屋子,紅绫就爬了過來。

“姑娘,你莫聽別人挑唆。奴婢自小跟你,脾氣秉性你是知道的。奴婢一心為了姑娘,沒有半點私心。表小姐家的下人們紅口白牙誣蔑奴婢,他們分明是看不起姑娘你,才拿奴婢做伐子……”

紅绫為人伶俐,比起朱絹更讨原主的歡喜。

胡媽媽臉上的橫肉抖動兩下,眼有嘲諷。這個表姑娘,真不知道自家主子看中什麽。連個下人都不能約束,瞧着不像是有能耐的。

成媽媽沒有兒女,把朱絹和紅绫都當成自家孩子。一面怒其不争,一面又于心不忍,躊躇之下,道:“姑娘,紅绫許是真走錯地方了。”

李錦素淡掃紅绫一眼,“回去再說。”

紅绫連忙爬起來,理發整衣,低頭小步跟在後頭。成媽媽有心想訓斥兩句,礙于在別人的家中,不好開口。

主仆三人回到府中,成媽媽在前面打簾子。

朱絹迎上來,看到幾人的臉色,和成媽媽使眼色。成媽媽搖頭,意為暫且不方便說。進了屋,李錦素坐在鋪着軟墊的圓椅上。

紅绫“撲咚”跪下去。

“姑娘…”

李錦素不說話,淡淡地看着她。直看得她頭皮發麻,臉上的有恃無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寸寸發白。

“你父母可好?”

聽到自家姑娘沒有追問剛才的事情,反倒是問了自己的父母。紅绫剛才惶然的心,重新定了一些。

她的父母是夫人的陪嫁,父親是莊子上的管事。聽她娘說,以前夫人在時就特別器重她爹。姑娘以前也特別倚重自己,一定不會因為些許小事就處罰她。

“托小姐的福,他們身體康健,莊子上一切如常。奴婢的老子娘還養了一窩雞仔,說是等養大後送來給小姐補身子。”

李錦娘微微一笑,“他們倒是有心,什麽好的都念着我。這些年,他們沒少偷偷給我送東西,我都記着呢。”

“姑娘,奴婢的老子娘說了,姑娘才是我們的主子。只是…老夫人把持得緊,他們不過是下人,萬事都扭不過那邊。”

每年莊子上的孝敬,東西都送到榮安堂。常氏那人早年在嫡母手底下蹉磨,沒見過好東西,眼皮子淺。但凡是過手的物件,就沒有漏出來的。

便是礙着面子,漏一些到李錦素的手中,也都是挑剩下的。

“罷了,說這些有何用處。除了這些,可還有別的事?”

“他們都挂念姑娘的身體,前些日子奴婢的娘還去寺裏求了符,盼着姑娘身體康健,富貴年年。”

李錦素勾着唇,說得真好聽。身體康健,富貴年年,恐怕都在盼着她早死早投胎,莫在擋了有些人的路。

“是嗎?他們還會替我去求符。我原以為你老子娘日夜盼的是你出人頭地,最好是進高門大戶作妾,日後讓他們也跟着沾光。”

紅绫心一突,“小姐,奴婢沒有那樣的心思…”

“沒有?那你頭上的珠花是哪來的?你沒有去那莊子後面的桃林?沒有與人約在那桃林互訴情思?”

成嬷嬷和朱絹剛才的表情都有些懵,等李錦娘這一問,眼神齊齊落到紅绫的頭上。紅绫的頭上果然多了一支新珠花,那珠花用米粒大的珍珠穿成,煞是好看。

“紅绫,姑娘問你話,你這珠花是哪裏來的?”朱絹急急問道,一臉的憂心。

“奴婢…是奴婢的娘給的…”

“玉珍閣的首飾,便是用細小的米珠做成,也值上十兩銀子。你老子娘一年到頭,都攢不下幾十兩月錢,如何花大價錢替你置辦?”

李錦素慢悠悠地說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着桌面。

成嬷嬷臉色難看起來,姑娘本就艱難,若是他們這幾個下人還不忠心,豈不是要害死姑娘?她一巴掌拍在紅绫的頭上,“你個死妮子,快說,是誰送的?你可知道若是你在外面傳出什麽閑話,別人第一個編排的是姑娘。”

“奴婢…”

“你不說,我未必不知道。是段家的侄兒吧?我倒是不知,我李錦素身邊的丫頭眼皮子如此之淺,一個七品靈臺郎的庶子,你竟巴巴地貼上去。”

“什麽?竟然是繼夫人夫家的侄子!”成媽媽低聲驚呼着,又一巴掌扇在紅绫的身上,“你個死妮子,真是找死!那段家是好沾惹的,你莫不想害死姑娘?”

紅绫腦子嗡嗡作響,她想不明白,這件事情只有自己與那段公子知道,姑娘是如何知曉的?她真是冤枉啊,真沒有和那段公子有過什麽逾越之事。

珠花不是段公子給的,至于是誰,她又不敢說。

“姑娘…奴婢該死,初時并不知她是段家的公子。奴婢是去莊子看望老子娘和他相識的,他待奴婢極好,許諾娶奴婢為妻。奴婢是知禮的,從不與他糾纏,也從未做過對不起姑娘的事情,都是他一廂情願。”

李錦娘目光慢慢冰冷,段家的公子,再是庶出,也不可能鐘情于一個奴婢。紅绫明知他和鞏氏的關系,九成是沖着自己來的,妄想借由此機緣一步登天,将她們的主仆情義抛卻腦後。

此等不忠不義之奴,要來何用?

“你有沒有對不起我,你自己心中有數,怕是你一心只有那段公子,便是他以後讓你加害我,你亦在所不惜。”

成嬷嬷滿目痛恨地看着紅绫,紅绫和朱絹一樣,都是在她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她視為自家的孩子。

姑娘親事都退了,萬一再傳出什麽風聲,豈不是将姑娘置于風口浪尖之上。壞了名聲的姑娘,不是被家族厭棄,就是被随意配人。

到那時,姑娘是死是活都捏在別人的手心裏。以繼夫人那面甜心苦的性子,必會給姑娘配一個有苦說不出的人家。

她可憐的姑娘,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怎麽辦哪?

“紅绫,你好生糊塗。你也不想想,繼夫人是什麽人,她一直算計的是什麽,你居然還上那段公子的當,難不成真想陷姑娘于泥潭之中?”

紅绫拼命搖頭,“紅绫沒有,是他纏着奴婢,奴婢時刻記得本分,并未做對不起姑娘的事情。前些日子,他還想和奴婢見面,奴婢已經拒絕了。姑娘,你要相信奴婢,奴婢和他真的沒有私情。”

李錦素笑了,光華耀眼似雲霞。

她慢慢地從袖子取出一方帕子,“紅绫,你說你從未對不起我。那你告訴我,這帕子是如何流到外面的?”

帕子是貼身之物,流了出去意味着什麽,誰能不知。

成媽媽吓得渾身發抖,一下子捶在紅绫的身上,“你…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你難道想害死姑娘,我打死你這個死妮子!”

“紅绫,你怎麽能這樣?”朱絹痛心疾首。

紅绫耳朵裏”嗡嗡“做響,她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落到姑娘手裏的。她是替自己打算了,可是卻并沒有想過要毀了姑娘。

“姑娘,奴婢不知道,真不是奴婢做的。”

她爬了過來,眼淚混着鼻涕,看起來确實不知情的樣子。

成媽媽氣得抹淚,這個紅绫,事到如今還不承認。不是她做的,難道是自己這個老婆子做的不成。

蒼天可鑒,為了姑娘,自己願意以命相抵。

“紅绫,你好生糊塗啊。那段公子定是哄你的,什麽迎你做妻,都是騙人的鬼話。她哄得你團團轉,是讓你害姑娘啊!”

“不…我沒有答應,他可能有那樣的心思,可是我沒有應過…”

李錦素眉眼如刀,淩厲地看過去,紅绫立馬噤了聲。

“媽媽何必與她說這些,從善如登,從惡如崩。她若是執意與段公子在一起,與我反目是遲早的事情。也罷,念在我們主仆一場,我成全你。你既然與那段公子情投意合,我若是強行拆散你們,你只怕會懷恨在心。我就舍下臉面,去母親面前求情,求那段公子将你納了,你看如何?”

紅绫拼命搖頭,“姑娘,奴婢不願意…”

說完她伏地磕頭,頭都叩破了皮。

李錦素心下冰冷,這個紅绫有二心不假,可是似乎與自己想的不一樣。看對方的樣子,似是極不願意與那段公子為妾,難道是想做妻?

“你莫非還妄想做段家的正頭娘子?”

“奴婢沒有……姑娘,無論是妻是妾,奴婢都不願意…”

她不停地磕着頭,地板上已經染了血跡。

李錦素皺着眉,“好了,別磕了。你既不願意,我自不會勉強。”

“不…奴婢謝姑娘大恩,無以為報…”

“我不要你報,你可想好了,機會我只給一次,錯過不要後悔。”

紅绫堅定地擡頭,額頭血肉模糊,“奴婢不悔!”

李錦素沒說話,她在想一件事情,之前她一直以為紅绫是鞏氏的人。可是紅绫的樣子不似做僞,對方似乎并不想和那段公子在一起。

如果東西不是紅绫拿的,那會是誰?

她的貼身人唯有朱絹,成媽媽和紅绫。朱絹看起來老實可靠,紅绫活泛浮躁。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紅绫不忠,卻并沒有想過還有其他人。

朱絹還是成媽媽?

這幾人都是佟氏生前替她尋的人,朱絹和紅绫是佟家的家生子,成媽媽也是從佟家跟過來的。若是她們背叛,她處境堪憂。

她想起原主的結局,或許正是因為身邊沒有可信之人,才會落到那樣的結局。

“成媽媽,你和朱絹把庫房裏的物件點一下,少了什麽先記下來。“紅绫也快到配人的年紀了,跟着我這麽個主子,委屈你們了。我們主仆好久沒仔細說話,趁好今天話說到這裏,我和紅绫好好談談。”

成媽媽先是一愣,然後沉痛地看了紅绫一眼,點點頭。朱絹不放心地看了一眼,也跟着出了門。”

紅绫面如死灰,“姑娘,你要趕奴婢走?”

“不是我要趕你,是你不願意呆在我的身邊。你已經有了二心,我用着也不踏實。無論你和段公子有沒有瓜葛,你的心已經不在素心居。”

“姑娘…”

李錦素看着她,眼神幽深起來,“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和你老子娘都投靠了我祖母。可是你的賣身契在我手中,你老子娘的賣身契也在我這裏,所以你一直按捺着不動。”

紅绫臉色更白,不敢置信。

“姑娘…”

李錦素長長嘆口氣,“良禽擇木而栖,原本無可厚非。我并非良主,我佟家已經敗落。你們擇了他人,是人之常情。可是你們不該不義,踩着原主子,去讨好新主子,是不忠不義!”

“不,我們沒有…”

“除了你,還有誰?”

紅绫瞳孔一縮,姑娘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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