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打包好滿滿四袋,秋赤西騎着老板改造後的自行車往外去。掃了一眼外賣盒上的地址,她大概知道要怎麽走。

拐了幾道大彎,騎過一條天橋後,她漸漸察覺周圍有些眼熟,類似于不久前才來過的錯覺。

再往前幾公裏,那一片都是有名的富人區,她這時候應該沒來過。秋赤西下意識皺眉,不明白自己的熟悉感從何而來,直到在那熟悉無比的大門前停住。

再一次确認外賣盒上的地址沒錯,秋赤西擡頭望向大門:她不久前的确來過,在重生前,變成魂體之後。

從自行車上下來,秋赤西将後車裏的啤酒和燒烤小菜統統拿了出來,低頭蹙眉看了看盒子,她竟然不知道寧景塵也會吃這些東西。

在按下門鈴的那一瞬間,秋赤西回憶自己重生前這時候似乎并沒有見過寧景塵點這些東西。

是了,秋赤西突然想起一件事。那時候她向老板請了半個月的假,為了一個國際競賽。

那場競賽有獎金且數額不小,足夠支付她母親一年的透析費用,秋赤西擔心競賽不能夠得到最好的名次,拿出半個月拼命刷題。

只不過現在的秋赤西已經變成了十幾年後的秋赤西,這些天忙着重新适應能将人壓得喘不過氣來的生活,一時半會沒把競賽想起來,也就沒來得及請假,這才碰上送外賣的事。

大門很快開了。

“啤酒是冰好了吧?辣椒多放……”舒歌頭上插着熒光發棒,愣在門內。望着面無表情的秋赤西,很快舒歌重新笑了起來,“欸,是你啊,真巧,要進來一起吃夜宵嗎?”

嘴裏一股酒味,顯然在點夜宵之前,舒歌已經喝了不少酒。

将外賣塞到舒歌手裏,秋赤西皺着眉往後退了一大步,沉默騎上自行車返回。

“……搞什麽?”回想起剛才秋赤西眼裏□□裸的嫌棄厭惡,舒歌莫名其妙,不由一路嘀咕。

“怎麽了?”寧景塵穿了一件白色襯衫,坐在花園的吊椅上,幹淨白皙的手指輕輕握着黑紅色的鐵鏈。

皎潔淡隽的月光從後面鋪天蓋地散過來,絲絲纏繞在他俊美臉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月光仿佛貪戀小孩,圍繞他,讨好他。寧景塵擡眸望過來,眼裏似乎都盛着細碎星河。

舒歌兩只手裏捧着外賣盒,裏面一股厚重的孜然味撲面而來,讓她清醒過來,忍不住搖頭感嘆:為什麽同樣背對着月光,右邊那群圍在一起的男男女女卻像野蠻人圍着篝火分贓。

“沒什麽,剛才送夜宵過來的正好是我們班同學。”舒歌說着舉了舉幾大盒夜宵。

今天舒歌生日,和三兩朋友去爬山玩了一圈,最後一群人還想喝酒瘋一瘋。到底都還是高中生,不敢在家長眼皮底子下亂搞。

舒歌幾乎立刻想到了寧景塵這裏的避風港,和其他家的孩子不一樣。寧景塵才算真正被家人捧在手心裏,沒什麽不可以做的。只要帶上寧景塵,舒歌算得到了免死金牌。

幾輪酒下去,有人提議說城中村那邊有家排擋不錯,啤酒不是放在冰箱,而是放在冰桶裏的。

這群人圖的就是個新鮮,立刻打電話開始叫夜宵。

寧景塵心下一跳,手指不由松開了鐵鏈:“送夜宵的是你們班同學?”

理科A班除了秋赤西,寧景塵想不出還會有誰會做送夜宵的事。

“就那個上次教你題目的那位。”舒歌被外賣盒子裏的味道勾住了,匆匆說完往自己朋友那邊跑去。

望着舒歌的背影,寧景塵抿了抿唇,起身快步往大門走去。

“小少爺,您要到外面去嗎?”管家不知從哪走出來,“我找人陪您。”

“祝叔,不用了,我就在外面走走。”寧景塵搖頭拒絕。

祝管家點頭但沒有立即退開:“外面風大,我去拿件衣服給您。”

寧景塵向來溫潤清隽的眉眼浮起了一絲急躁,他搖頭道:“祝叔,我不冷的。”

見少爺快步往外走去,祝管家在後面笑了笑,少爺也大了。

大門口早已經空蕩蕩的,只有幾盞昏黃色路燈亮着。寧景塵擡手捂在胸口處,感受到從中傳來的失落,黑如鴉羽睫毛顫了顫。

從大門到花園本就有一段路,何況已經過了這麽久,她應該早走了。

寧景塵轉身想回去卻停住了腳步,到底舍不得就這麽離開,幹脆往前繼續走。

……她剛剛也是走這條路來的麽?

風拂過道路兩旁的樟樹,發出沙沙響聲,寧景塵沿路緩緩走着。這時,他忽然看見前面一個人拎着自行車慢慢往前移。

寧景塵心口驟然跳得厲害,喊出了那個名字。大概聲音太小,又或許根本沒喊出聲,前面的人并沒有回頭。

大步向前跑了一段路,寧景塵停下來平複自己的呼吸,在後面叫住了秋赤西。

“秋同學。”

秋赤西回過頭,面容寡淡不曾改變,只有眼底深處有一絲波動,太快讓人無法察覺。

“有事?”秋赤西停了下來。

寧景塵得以慢慢靠近,他側頭看了一眼破胎的自行車,嘴角輕抿,臉頰處的酒窩隐隐可見:“你車破了,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若是換了十幾歲的秋赤西,她一定不願意,那時候的秋赤西從來不想和寧景塵扯上一點關系,哪怕只說說話。

見秋赤西一直不說話,寧景塵有些慌,他急急道:“我家就在後面一點路,你車破了不好去送……”

望了望自行車後面箱子上面的幾個大字——‘火子排擋’,寧景塵急急道,“我讓祝叔帶你去把外賣送完。”

秋赤西依舊面無表情:“沒有了外賣要送。”

寧景塵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一瞬間消失殆盡,藏在身後的右手不由緊緊撺住。

“你能把我送到禾口路嗎?”秋赤西踢了踢自行車後胎,“我去那邊補胎。”

寧景塵驚訝看向秋赤西,眼中卻早已經率先浮起了開心的漣漪,頰邊的酒窩更藏都藏不住:“我……我現在打電話給祝叔,你等等好不好?”

“嗯。”秋赤西并沒有關注寧景塵,她盯着後面的輪胎,漏氣漏得太快,剛才還有半指高,現在已經徹底沒氣了。

補胎不知道行不行,指不定還得換輪胎,如果內外胎一起換,對現在的秋赤西來說是筆不小的花銷。

寧景塵悄悄向前走了幾步,離秋赤西更近:“秋同學周末在兼職?”

秋赤西擡眼望去,雙眸沉沉,不帶任何情緒:“怎麽?”

“只是問問……”寧景塵吶吶開口,被她眼神看得不知所措,心口浮起一絲不知名的委屈。

他含着金湯匙出生,家人捧在手心寵了十幾年,沒人不喜歡他,更不存在會有人忽視冷淡。偏偏如今這麽冷漠對他的人,是他……

祝管家來的很快。

“小少爺,這是您……朋友?”祝管家從車上下來,以極快的速度打量完秋赤西穿着後,問道。

寧景塵将目光稍稍移向秋赤西後,見她不說話,唇邊忍不住要勾勒出一絲淺淺笑意,卻又很快抑制住:“祝叔,你能送我們去禾口路嗎?”

“我們?”不待祝管家回答,秋赤西不由挑眉重複問,她沒想過寧景塵也會去。

寧景塵見她明顯不情願自己去,手微微握緊,勉強笑道:“正好剛才聚會累了,想要去兜風。”

別人家的車,想幹什麽不用經過她的同意,秋赤西不再說話,沉默着将自己的自行車搬進後備箱中。

“……嗯,現在去修,不用,很快回去。”秋赤西坐在車內撥通了排檔老板的電話,說明情況。

寧景塵等秋赤西挂電話後,轉頭指了指她左側:“秋同學,安全帶。”

“……”秋赤西目光看向寧景塵,果然他上身已經綁好了安全帶。

至于這麽謹慎?已經死過一回的秋赤西依舊并不多珍惜自己的命。

拉出安全帶,低頭盯着手上造型奇怪的扣環,秋赤西扣了半天沒扣上,幹脆放棄,任由安全帶縮回去。

“只要把它輕輕拉開再搭上去就好了。”寧景塵自然看到秋赤西的尴尬,輕聲指點。

秋赤西沒動。

“我幫你。”寧景塵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側身過去找出秋赤西的安全帶,邊輕聲道,“每年車禍中後座的人因為不系安全帶,死亡率達到百分之十一。”

秋赤西皺眉靠緊椅背,留出一點空間試圖避開寧景塵,然而他的氣息還是一點點侵略進她的鼻息中,帶着微甘輕酸的……甜橘味。

‘咔噠’——安全帶系好了。

随着寧景塵的離開,清淡的味道漸漸泛苦,最後直至消失。

“你喜歡吃橘子?”秋赤西忽然開口問出了藏在心中兩世已久的問題。

“什麽?”寧景塵耳尖微灼,看向秋赤西的眼睛泛着藏不住的戀念。他剛才走神,并沒有聽清她的話。

一時沖動,秋赤西很快後悔。沒顧得上寧景塵的表情,只移開目光淡淡道:“我記得你數學成績很差。”

她在指剛才寧景塵說的數據一事。

正常人被幫忙系了安全帶,不說得先謝謝,最起碼基本的尊重還是有的,哪像秋赤西會這麽戳人傷疤。

“我們家少爺是藝術生嘛,對那些數理化的東西總會弱一點,不過少爺以後可是要成為大藝術家的。”祝管家在前面打破車內的尴尬,“小同學,剛才的安全帶鎖扣就是我們小少爺設計的,更符合這輛車的造型。”

去禾口的一路上,祝管家講了一路關于這輛訂制的車以及他的小少爺在藝術方面有多高的天賦。

“秋同學……”寧景塵一起下了車,喊住秋赤西,他似乎不好意思,扭開頭又重新鼓起勇氣,擡眼看向她,“上次聽舒歌說你成績特別好,以後可不可以向你請教?老師說如果想考一個好學校,文化分也不能低,我一直想提高自己數學成績。”

如果是魂體的秋赤西,這時候眼神中一定充滿了驚訝,她在前世一直認為寧景塵進退得當,像個真正貴族王子,也從來不和任何女生有過多的接觸,除了他喜歡的舒歌。

“沒時間。”秋赤西收回打量寧景塵的眼神,冷淡道。雖然前世他埋了她,但不至于要這輩子自己都得順從他。

将自行車拿出來,秋赤西要往那邊的修車店去,寧景塵還站在原地,頭微微低着,唇抿緊,頰邊的酒窩也不見了。

“……”秋赤西下颌收緊,眉目間有絲壓不住的急躁,最後她扶着車皺眉道,“舒歌成績也不錯,你可以找她。”

屁的不錯,像舒歌這樣的成績,別人認為還可以,在常年霸占第一的秋赤西眼中就是垃圾。

不過,她忙得很,舒歌的水平教寧景塵完全可以,何況他們倆又是一對,再者前世寧景塵考得并不差。

望着秋赤西漸遠的背影,站在燈光底下的寧景塵才慢慢往車上走。

“祝叔,把窗戶關上,我有點冷。”寧景塵坐在剛才秋赤西的座位上低聲道。

“少爺,這周的數學作業您還沒寫完呢。”祝管家開着車,突然想起來。

“祝叔,明天告訴老師我生病了,沒辦法寫。”寧景塵半阖上眼,沿路閃過的路燈微弱打在俊美清隽的臉上。

“要是讓夫人知道您總咒自己生病,她要生氣了。”祝管家無奈搖頭,他家小少爺什麽都好,唯獨不願意學習數學。

不過也沒什麽關系,對于他們這樣的家庭來說,高考成績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何況小少爺的藝術水平足以讓他取得好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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