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課

請來的這名老師姓沈單名一個照字,比餘歡年長六歲,如今在霞照市一中任俄語教師,講起課來極有耐心,一個詞一個詞地糾正着餘歡的發音。

祁北楊同孟老太爺喝了将近一個小時的茶,仍不見餘歡的面;他的耐心消耗殆盡,輕輕放下酒杯,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小桑今天出去了嗎?”

孟老太爺瞧着他,俨然一副初陷情網的莽撞模樣,這讓他暫時選擇性遺忘掉祁北楊養小姑娘的事,笑了:“她在樓上學習呢。”

“學習?”祁北楊訝然不已,“南影大的課程這樣緊張嗎?”

孟老太爺頓了頓。

也不知道小桑有沒有同他講做交換生的事情。

他只隐下去這段,若無其事地請祁北楊喝茶,話題千繞百回,祁北楊最終忍不住,把話題扯到了餘歡,剛說了句,孟老太爺就站了起來,竟然是打算送客了。

孟老太爺神色淡淡:“今天我身體也乏了,不多留你,北楊,你先回去吧,改天再來。”

人家都送客了,他也沒什麽辦法,這畢竟是小桑的外公,祁北楊臨走前,告訴了孟老太爺另一件事情——

餘歡同林媛之間的關系,并不僅僅是冒名頂替這麽簡單。根據當時做的筆錄,參與拐賣人口的一人說自己還有一兒一女,想知道自己入獄後,這對兒女該如何生活。而當時的警察處理這事的時候,發現他口中的那兩個孩子宛若人間蒸發了一樣,不知所蹤。

餘希與林媛,就是那兩個孩子。

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是幫兇,幫着人販子父親“教育”這些被拐賣來的孩子,肆意欺□□罵;年幼的餘歡到了他們手裏哪裏能讨得好去,就連祝華院長回憶起來,都是嘆息:“——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狼狽,衣服是髒的,臉上的黑泥得費力搓才能搓的掉。最可憐的是餘歡,三個孩子中數她年紀最小,身上的傷也多,有些瞧起來像是被鞭子抽打出來的……小家夥發着高燒,迷迷糊糊說胡話,來來回回就四個字,媽媽,我怕。”

醒來後的餘歡忘記了自己曾經的名字,也忘記了餘希與林媛兩個人對她的欺辱,一心一意把他們當做哥哥姐姐來看待。

也或許是那場病徹底傷了餘歡的身體,她總是病歪歪;有次祝華偶然瞧見餘希小聲叫她小桑,便也給她另取了小名,小桑,希望她能同慈濟院外的桑樹一般茁壯成長。

孟老太爺平靜地聽着祁北楊講完這些,面帶微笑地目送他離開。

等到祁北楊走了之後,他狠狠地将拐杖擲在地上,捏着桌上的茶盞摔碎,滿臉的陰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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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孟老太爺只怨怒林媛一人,還真的以為是這個孩子天生不善,害的他同餘歡骨肉分離;而如今,祁北楊明明白白告訴他了事情原委,孟老太爺更加怒不可遏。

餘希。

這個名字,他也記住了。

敢欺負小桑的人,哪怕是過了多久,只要他這條老命尚在,拼死也得給小桑把這口惡氣給出了。

孟植恰好在外面,聽見裏面的動靜,驚了驚,伸手敲門,猶疑開口:“爸?”

“沒事,”孟老太爺的聲音蘊着薄怒,“阿植,你把機票改簽一下,多留幾日,我有事情需要你去處理。”

祁北楊走到孟家庭院的時候,忍不住回頭朝二樓望了一眼。

她卧室的方向,窗簾放了下來,遮蓋的嚴嚴實實,什麽都瞧不清。

他拿出手機來,想要同餘歡發條短信,可敲了删,删了敲,想不出合适的措辭。

上一條短信,還是她群發的那一條——

[祝你新年快樂。^_^]

祁北楊忍下心口間淡淡的不适,給她發短信。

[新年萬事順遂啊,桑桑。]

餘歡回短信的速度很遲,一直到了傍晚,祁北楊的手機才震動了一下。他傍晚去瞧周肅爾,多喝幾杯酒,上了頭,昏昏沉沉的疼。但手機上,标注着“桑桑”的短信令他倦意全消,祁北楊顫抖着點開短信界面,只看到她客客氣氣的兩個字。

[謝謝。]

祁北楊感到滿足且可悲。

一直到元宵節,祁北楊都未能再見餘歡的面。

她似乎很忙,每日都在學習,他先後拜訪過孟老太爺兩次,每一次連餘歡的影子都沒有瞧到。

祁北楊并不知孟老太爺壓根沒有把他來的事情告訴餘歡,只以為是餘歡故意躲着他。

他也忍不住給餘歡打去了電話,每次餘歡都是草草說幾句就挂斷,态度說不上惡劣,卻也稱不上熟絡。

這令祁北楊更加茫然。

腦海中,唯有一個念頭日漸清晰——

餘歡在躲着他。

說不定,先前那些說答應同他嘗試的話,都是在騙他。

從始至終,她離開的念頭從未更改過。

而且,她最近,和一個年輕男人走的很近。

餘歡哪裏知道祁北楊心裏面的驚濤駭浪。

她在語言學習上面着實沒有什麽天賦,每天跟随沈照學習俄語十分吃力;沈照心裏度算了下時間,給她重新排了計劃表,加量訓練,作業多到令餘歡頭昏腦漲。

這樣的快節奏她有些吃不消,壓根就沒有工夫去同祁北楊聊天談地。

元宵節這天,孟老太爺外出訪友,餘歡磕磕絆絆寫了兩個半小時,才把沈照留下來的作業寫了一半。

正埋頭苦寫,就聽得傭人敲門,告訴她祁先生來訪,送來了一盞很漂亮的花燈。

餘歡後知後覺,已經有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孟老太爺不在,她就是主人。

她瞧了瞧書桌上堆積的作業,頭疼地按了按太陽穴:“你幫我傳達下謝意,就說我現在忙,請祁先生自便。”

傭人唯唯諾諾離開。

餘歡提筆,剛寫了沒兩行,就又聽得身後門響。

她只以為是傭人去而複返,并未在意,一邊努力辨認分析着詞句的意思,一邊問:“你還有什麽事嗎?”

回應她的只有沉默。

等到餘歡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祁北楊自背後,伸出胳膊攬着她,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聲音帶點近乎病态的嘆息:“桑桑,你在躲我麽?”

餘歡身體一僵。

“申請交換生的事情為什麽不告訴我?”祁北楊的聲音明明很輕柔,在餘歡耳中,卻不亞于憤怒的嘶吼,“為什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騙我?桑桑?”

……果然還是叫他知道了。

餘歡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已經很久未曾見識過祁北楊的這幅模樣。

沒有歇斯底裏,依舊叫她遍體生寒。

腦海中敲響警鐘,餘歡想要掙脫開來,而祁北楊的胳膊卻紋絲不動,反而更加收緊。

他問:“桑桑,我是不是只能靠以前的辦法來留下你?”

餘歡的心跳很快,她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叫他的名字:“祁北楊。”

少女的聲音仿佛帶有能夠撫慰人心的魔力,只是輕輕淺淺兩個字,就叫祁北楊抱住她的胳膊松了松。

“……嗯。”

“你這樣,我很害怕,”餘歡失望不已,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松開我,我假裝今天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好不好?”

“不好。”

祁北楊的擁抱愈發收緊,他的吻落在餘歡的頭發上,那樣灼熱的氣息使餘歡發抖。

這是她的家中,祁北楊就敢這樣肆意胡來。

這家夥果真是無法無天。

餘歡握緊了手中的筆,深深吸一口氣。

她用的筆尖銳,戳到肉上也會叫人狠狠吃一頓苦頭。

她尚未來得及呼氣,只聽得後面孟老太爺震怒一聲——

“畜生!你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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