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四十點貪歡

衆目睽睽, 餘歡被祁北楊堵在這裏, 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後面的蘇早走了過來,叫他:“二哥……”

祁北楊一個眼神過去,她頓時噤聲。

燈光璀璨, 愈發顯得餘歡膚白唇紅,她今日穿的小禮服是淡茱萸粉, 挑人的一個顏色, 嬌嫩可人。祁北楊手中杯子的酒是滿的, 只垂眼瞧着她,瞧上去是打定了主意要為難她。

餘歡不是不能喝酒, 她也笑了笑, 頰邊酒窩淺淺, 落落大方, 朝他舉起酒杯, 聲音脆且甜:“謝謝北楊叔叔。”

她舉着杯子,手臂是皎皎一片瑩白,不卑不亢地同祁北楊碰了杯盞——

杯子稍稍下壓,她經孟老太爺指點,也掌握了酒桌上的小小禮儀;祁北楊有些措手不及,瞧着餘歡面色淡定地飲完杯中的酒。

她笑的禮貌而疏離:“您随意。”

不再有之前那樣強烈的譴責與厭惡,祁北楊看着她的眼睛, 那漂亮的雙眸中平靜的像是一汪湖泊, 仿佛不會再因為他的言行而有所波動。

驀然, 祁北楊腦海中浮現出程非那恨鐵不成鋼的一句話——

“你會後悔的。”

這麽一瞬間,祁北楊心裏面還真的有那麽一點點後悔。

他穩了穩心神,笑了笑,這才将酒杯中的酒一口飲盡。

他喝的急了些,酒微澀,泛起來的也是苦。

餘歡朝他微微颔首,徑直走開,面帶微笑地同旁人交談起來。

祁北楊站在旁側,靜靜地瞧着餘歡——短短一段時間未見,她已經和之前大相徑庭了。這段日子裏,孟老太爺已經把她教成了一名合格的名媛,她原本就聰明,各種禮節學起來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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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該就是一顆耀眼的明珠,偶爾的灰塵遮不住她的光輝。

祁北楊捏緊了杯柄。

如今的他,要是再想将餘歡藏起來,可就不是一般的難了。

不少的太太們都注意到了餘歡,這麽個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背後又是孟家——孟老太爺百年之後,那萬貫家財可就都是餘歡的了。

這就是一個會移動的金山啊!

雖說孟家在霞照市勢力不太行,但孟老太爺與祁老爺子交好,又牽扯到林家,這背後的人脈也是錯綜複雜,娶了餘歡,與這兩家的關系也大有裨益。

更別說餘歡又出落的如此明豔漂亮,不少人瞧見,情不自禁地拿她同先前的林媛作對比——

高下立見。

先前的林媛雖然才來霞照市幾個月,但大大小小參加的交際也不少了,有些不太相熟的人也瞧出她的本性來,踩高捧低,是個笑面虎。眼前的餘歡,性格先別說,單單這一身的氣質與相貌,就是林媛所不能夠比的。

林定沒有祁北楊那樣厚的面皮,知道自己家實在對不住孟家,收到請帖之後,糾結了好久才過來,原想着送完禮物就回去,又被蘇早叫到一旁,小聲囑咐他,多多留意祁北楊的動靜,別叫他沖動下,再做出什麽傻事來。

因着先前的那些事情,林定本來就心虛,也不敢真的去招惹祁北楊,只遠遠地盯着,憂心忡忡地反思,他自己這是造了什麽孽,在二哥和親堂妹之間進退維谷。

所幸祁北楊并未為難餘歡,他只遠遠地望着,目光陰沉;林定這心裏面一陣一陣地發恘,繃緊了神經,就害怕他做出什麽荒唐事來。

好在祁老爺子過來了,他同祁北楊說了幾句話,把他帶了過去,林定放下酒杯,跟了沒幾步,就停住了——

祁老爺子帶着祁北楊去見孟老太爺了。

林定害怕孟老太爺,也不敢跟過去,灰溜溜地轉身去找蘇早彙報情況,蘇早正盯着餘歡呢,聽到後也松了口氣,猜測:“祁爺爺這是帶着二哥去負荊請罪吧?”

林定也說不清楚,兩人和左右護法一樣,一直蹲到餘歡上樓離開,這才擦了把虛汗,相對苦笑。

——真是為了二哥的終身大事操碎了心啊。

餘歡在下面應酬的乏了,這才上樓休息。她剛走了大姨媽,有些犯貧血的老毛病,今晚上喝的酒不多,只有同祁北楊喝了那樣完整的一杯。

傭人送上來炖的燕窩紅棗粥,加的冰糖多了些,餘歡只嘗了一口,便放下了勺子。

先前被祁北楊惹起來的愠怒下去之後,她也忍不住反思,自己是不是也做錯了什麽。

不然,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麽突然又變成了那副模樣?

餘歡認真思考了下自己最近的所作所為——她忙着跟随沈照學習,幾乎沒什麽時間和祁北楊接觸,兩人見面機會少,也沒怎麽說話呀。

一想到這裏,她愣住了。

難道,祁北楊是因為自己的忽視而變成那個樣子麽?

她定了定心神,拿出手機來,仔細看同祁北楊來往的短信和通話記錄。

兩人互相發短信的次數不多,餘歡對電子産品的依賴性很低,加上沈照的龜毛要求,上課的時候,大部分時間手機都不放在身上,而是靜音放在抽屜中。

這也間接導致——她回祁北楊的消息很慢很慢。

經常是祁北楊發了條簡訊問她,她要等下課後才能瞧見,然後回複。

他約了自己兩次出來吃茶,餘歡都給拒絕了,原因是沈照的課程排的很滿,嫌棄她學的太慢,壓根不同意準假。

僅有的幾次通話也是祁北楊打過來了,大部分是趕在她學習的時候打過來,沒有接到;還有幾次,餘歡腦子裏塞滿了俄語知識,頭昏腦漲的,也沒和他聊太長時間。

餘歡越翻記錄,越是震驚。

她本來就是個性格軟和的女孩子,這兩天沈照的課結了,她才騰出時間來認真反思這段感情,才有精力慢慢地捋自己同祁北楊之間的關系。

越想越覺着有可能。

但餘歡也有些後怕,那天祁北楊突然闖進,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可不小;後來他被孟老太爺打的不輕,餘歡的氣消下去之後,也有那麽一點點心疼。

孟老太爺明顯是很不待見祁北楊,還想直接帶了餘歡走;餘歡不想就這樣離開,可到底是不舍得學業,還是不舍得祁北楊,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煩躁地揉了揉頭發,餘歡越想,越覺着自己的行徑似乎也有些渣男。

又不敢發短信去詢問祁北楊,她自個兒糾結了一陣,還是決定先烏龜心态地躺一躺,今天累得要命,還是等明天再說。

等明天,先問問程非他們幾個,再做決定吧。

祁老爺子帶着祁北楊離開的時候,已經到了深夜。

從始至終,孟老太爺的态度十分堅決——他不同意并且堅決反對祁北楊追求餘歡。

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

就算是祁老爺子親自來了也不好使。

沒辦法,祁老爺子只好帶着祁北楊回去,一路上,祁老爺子也是困惑不已:“你個臭小子到底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才把小孟氣成這個模樣?”

不等祁北楊回答,老爺子頓悟了:“小孟知道你先前做的那些事了?”

祁北楊剛同餘歡交好的時候,帶她見過祁老爺子;只是祁老爺子對自己孫子的事情不太上心,只記得是個粉□□白的小姑娘;後來也偶爾聽了一耳朵,知道這小姑娘同孫子鬧的不太愉快,自家孫子有些欺負了人家。

“沒,”祁北楊神色冷淡,“要是他知道了,你現在看到的就是我屍體了。”

祁老爺子老神在在地笑:“什麽因種什麽果,北楊啊,你現在受着的這一切,都是你先前造下的孽啊。”

祁北楊不言語。

今晚上孟老爺子從始至終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還直接把祁北楊的那點小心思給戳破了——

還不是餘希的那樁子事。

祁北楊查出來餘希做的那些龌龊事,自己不去處理卻交給孟老爺子,為的就是怕貿貿然下手惹得餘歡生氣;孟老爺子先前氣昏了頭,在運作之下,餘希不僅丢了工作還背了一屁股債,算是小小出了一口惡氣。孟老太爺還算機警,知道餘歡與餘希關系不一般,叫人死壓着餘希,不許他聯系餘歡,也不許走透出一絲風聲來。

現在,孟老太爺醒悟過來,合着是被祁北楊拿着當槍使了啊!祁北楊恐怕早就想處理餘希了,現在借他的手除掉這人,不僅解了心頭患,還順水送了人情。

事後餘歡倘若追問,祁北楊也可以把自己給摘的一幹二淨。

兩件事加一起,孟老太爺更憤怒了。

這樣心思歹毒的畜生,根本就不适合他那心軟的乖孫女,要是真叫祁北楊得了懲,餘歡還不得被嚼碎了骨頭吞下去?

祁北楊現在在想的人,是沈照。

孟老太爺為餘歡聘請的俄語輔導教師,同時也是孟老太爺理想中的外孫女婿模樣。

此人身世清白幹淨,出身不高,越不過孟家去,但也不是很低,标準中産階級。倘若能娶了餘歡,沈照不僅能完成階級上質的飛躍,還能直接打入上流社會,少奮鬥至少五十年的時間。

只有桑桑還傻乎乎地覺着,孟老太爺真的是尊重她的意見,請了這麽一位年輕英俊的男人只是單純輔導她功課。

孟老太爺這是想瞧瞧兩人能不能日久生情吶。

祁北楊心裏面更加煩躁。

——怎麽孟老太爺寧可舍得桑桑低嫁,也不肯叫他同桑桑在一起?

虧得他今早得知沈照已經不再教桑桑了,不然,再這麽下去,他遲早會忍不住。

祁北楊如今才驚覺自己已經窮途末路了。

先前伏低做小,成效甚微;如今強硬一下,更是斷了後路。

他一想起今晚上桑桑的那點目光,就覺着心涼。

祁老爺子也表示愛莫能助——自作孽,不可活。

祁北楊無奈之下,只好又拉下臉去詢問蘇早,蘇早回的倒是快,言簡意赅的三個字。

[苦肉計]

[車禍啦,溺水啦……什麽都行,只要你出點小意外,病歪歪的,可憐一點]

[小桑心腸軟,最吃這一套了]

[不過你可別再做什麽出格的事情,這招雖然好用,但經不起多用……你最好演的像一點,要是叫桑桑瞧出端倪來,那可真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蘇早同祁北楊發這些消息的時候,恰好是同林定喝酒喝上了頭,暈暈乎乎的不太清醒。等她酒醒之後,就接到了祁北楊的電話。

他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且克制:“你同桑桑說一聲,我出車禍了。”

“啊?”

“你別太刻意,就裝作不自然地帶一句……”祁北楊說,“不過也別太委婉,至少叫她知道我如今傷的不輕。”

電話說到這裏就挂了,蘇早握着手機不知所措,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劃開短信界面看了一陣,呆呆地發愣。

親娘咧她昨天都造了些什麽孽啊!

蘇早火急火燎去了醫院看祁北楊——車禍是真的,這人開車撞了一廢棄的工廠圍牆,真的是往死裏撞,額頭上縫了兩針,其他地方倒是沒傷,只是為了使自己瞧上去更慘,像模像樣地給左胳膊打了繃帶。

這場人為的車禍,只有祁北楊與蘇早得知真相。就連程非和林定也不明白事情原委,兩人被護士趕了出去,在吸煙區惆悵不已地抽煙,反思幾人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做錯了。

蘇早忐忑不安地給餘歡打去電話,剛說了祁北楊的事情,餘歡那邊也驚了:“……嚴重嗎?”

“還好,”蘇早回憶了一下,艱難地欺騙着她,“就是頭和胳膊又傷着了……你要不要來看看,我瞧着他現在挺可憐……”

可憐是真可憐,都快失心瘋了。

蘇早原本沒抱有多大希望,但沒想到餘歡沉默片刻,同她講:“醫院在哪?我馬上過去。”

蘇早報了地址。

餘歡剛剛挂斷電話,衣服也顧不得換,随手抓了件羽絨服就往外走;走過客廳時,遇見了孟老太爺,孟老太爺瞧她一眼:“你這是要去哪?”

餘歡鎮定地撒着謊:“趙老師叫我去排個舞。”

孟老太爺點頭:“那我叫小劉送你。”

餘歡只敢叫小劉把自己送到趙老師居住的小區附近,等他走了之後,才又打車直奔醫院。

一路上她的腦子都是亂的——

祁北楊怎麽又傷着了?等見到他,自己該說些什麽好?

想了許久,也沒想出要怎麽同他說話。

餘歡到了病房門口,忽又膽怯了,她又不敢進去,只隔着門上的玻璃往裏面看,瞧見裏面床上躺着一人,從頭到腳都蒙着白布,旁側的護士在安安靜靜地拆着儀器。

餘歡的一顆心直直地墜入谷底,她瞧了眼病房號,是蘇早報給她的那個,準确無誤。

餘歡當場就懵了。

蘇早不是說,只是傷到了頭和胳膊嗎?

難道那些話是為了安慰她,編出來騙她的嗎?

喉嚨仿佛被人掐住,氣都要喘不上來,餘歡眼眶一熱,眼淚瞬間落了出來,她推門就要進去,卻被人拍了下肩膀。

她眼淚汪汪的回頭,瞧見了頭上胳膊皆打着繃帶的祁北楊。

他表情複雜;“桑桑,你哭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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