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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傷好後一直在等章赦過來詢問她,只是她等了半個月都未等到過哪怕一次。
她不知道的是,章赦所有想知道的一切,所有的疑慮皆被臨安來的一封信解決了。
又是半月,陌绾過來與她道別。
陌绾原本一月前就打算在山上采完藥材就離開,只是機緣巧合,在山上碰見給鴛鴦診治的大夫,聽對方的描述,她便知道在江陵府的知府府裏那個吊着一口氣的姑娘是她。
她留在江陵已經夠久,此次辭行正是要順着長江一路去往臨安。陌绾坐船離開江陵,鴛鴦送她到港口上船,陌绾的眼中藏着悲憫,“鴛鴦,下一次我便救不了你了。”
隔着人群,鴛鴦瞧她着笑了,春暖冰融,“我知道。”
避不開的命始終避不開,救不了的人始終救不了。
她都知道。
陌绾望定她許久,才在船夫的呼喚聲中提着裙子上船。
鴛鴦這麽久一直待在偏院,很少出來,也不會有人來尋她。府裏的人都避諱着她,有些想尋她麻煩的也都忌諱着章赦,畢竟當初章赦可是真心實意的将她救了回來。
除夕那夜,正院裏燈火通明,火紅的燈籠越過牆頭照亮了她這一方偏院,映在雪地上一片閃爍。連日的大雪覆蓋了青石板,屋內是一個叫尚紋的小丫頭給她送來的幾點炭火。她腳邊攏着炭火,微微推開窗,明月當空,不遠前的一棵枇杷樹光禿禿的,樹身幹裂,甚至有些地方破開了道大口子,顫顫巍巍的枝頭上壓着一層冰冰冷冷的薄雪。
枯淩到盡頭便是生機渺茫。
鴛鴦支着窗,靜靜的聽了一會府裏的熱鬧。
夜漸深了,喧鬧也漸漸停了。
燭臺上燈花早已落盡,鴛鴦越過牆頭,幾瞬便落在了章赦所在的房間屋頂上。門前站着幾個守衛,鴛鴦拂開一些積雪坐了下來。腳下一片寂靜,章赦窩在溫暖的床裏熟睡。
鴛鴦望着一輪明月,守過了整個夜晚。
大雪過後便又是一個春暖花開時節。
梅子黃時節,雨季便也來了。
長江中游洪水泛濫成災,江陵府也不可避免的遭殃。
章赦忙的腳不沾地焦頭爛額,每日卯時天還未亮便打着傘出門,待到近戌時才渾身濕透的回府。雨下的很大,門房上挂的燈籠也被屋檐上的水打濕了。下人靠着個梯子爬上去,将濕了的燈籠換了下來,重新換了一個沾着油布紙的燈籠。
鴛鴦抱劍站在廊下,看着黑色雨幕中的一點燈火。馬車聲響,馭夫在知府門口停下車,章赦下車,黑色的皂靴踩進水窪中,官服下擺濺上了一些泥點。路過鴛鴦時,他停了停,盯了她幾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鴛鴦垂眸,盯着他官服下擺的幾個泥點。她想提醒他一下,遲疑了許久終究是什麽都沒有說。
章赦沒停多久,很快便入府。鴛鴦擡頭看了看,雨漸漸小了些。門房見她站在門口也不進來,猶豫了一會,進去時還是将門關上。
鴛鴦聽着身後的扣門聲,腳步一邁,進了雨夜裏。路上的積□□,鴛鴦走了沒兩步就幹脆飛身上屋頂。她一路尋到城頭,幾個城頭小兵點着火把,來來去去的巡視。鴛鴦坐在城樓二層的屋頂上,上方伸出的飛檐為她遮去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極目遠望,只有無邊暗夜蔓延在這片土地,看不見具體的災情。鴛鴦縮在片大的地方,聽着雨聲,聽着城頭不住走動士兵的腳步聲,一直等到天色拂曉。
視野裏,一片汪洋。
港口早就不見了蹤影,一些停靠的船只也被沖的七零八落,甚至有些只剩下殘骸。許多屋子都被淹在了水中,只有黑乎乎的屋頂一角露在水面。清晨的霧氣還很濃,陰霾了許久的烏雲終于散開了一些,太陽被擋在厚厚的一層雲裏,落下一點白光。下了許久的雨終于停了。
遠遠的幾只黑色小船在水面上巡視,士兵撐着竿搜尋是否還有落下的人。
鴛鴦回去時正碰上出門的章赦,他像是一夜沒睡,眼下青暗,有些憔悴。他看了鴛鴦一眼,頓了頓,一段沉默。最後,他偏過頭望了眼白朦朦的天,幾步跨上了馬車。
他應該是有話想和她說的。
一日陽開後,洪水已有漸停的趨勢。傍晚,鴛鴦站在城頭,城內的災民擠在災棚下。身後響起腳步聲,章赦在她身邊站定順着她的視線一同望去,“朝廷下發的赈災物資已經在路上了。”
鴛鴦偏頭看他,章赦頓了頓繼續道:“我知道你,他們已經告訴我了,你殺過很多人?”
章赦沒聽到回答,轉過頭,鴛鴦眼神幽遠不知落在了何處,她回答他,“的确,很多人,多到不計其數。”
章赦道,“去年你血洗匪寨,我心下其實已經有了幾分明了。”
鴛鴦緘默。
“我以前在臨安很荒唐,父親總說我滿身少年氣,其實我是不以為然的,”章赦輕笑了一聲,“如今天下時局都是荒唐的,我又怎算的荒唐。”
“可是,”他看着城中數以其計的災民,嘲諷一笑,“想想如今滿城流離失所的百姓,想想臨安一枕膏粱的日子,我确實是荒唐。”
他也是知道如今才領悟,父親說他的少年心性究竟指的是什麽。
是不知苦。
不知苦,所以不知福。
不知福,所以不知他人苦。
鴛鴦問他,“大人想要和我說什麽?”
章赦沉默了許久後道,“那些赈災物資或許到不了我的手上了。”
他這幾日正是為着這件事發愁。物資沿路運送下來,要經過多少人的手裏,這一路上都安插了人手護着,偏生江陵府裏囤了個貪得無厭的地頭蛇楊通判。
這個人油滑的很,仗着身後的靠山,凡事都喜歡貪一點。自他去年在此任職就發現,他欺上瞞下克扣賦稅,賣官鬻爵,江陵府被他掏空了不少。偏生他又是太子一黨的重要財政來源,千方百計找到的罪證又總是會冒出幾個替死鬼。
那些人,心計深似無底海,總以為權勢大過于天,彼此勾心鬥角枉顧黎民百姓,卻不知,衆擁成王。
鴛鴦問他,“您想要我怎麽做?”
章赦道,“他們只要我和你說那一句話。”
鴛鴦偏頭看他,對方目光坦蕩的任她看進眼底,許久,她才回答,“我知道了。”
又是一陣沉默。
鴛鴦突然開口問,“大人,您第一次見我是什麽時候?”
章赦被問的一怔,“那日章府,怎麽?”
鴛鴦垂眸,只輕聲道,那便好。
三個字輕飄飄的落進他的耳中,卻又忽的一下子沉下他的心頭。章赦沒由來的心底有些異樣,猶豫了一番還是問道,“你打探過我的消息,為何?”
鴛鴦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一絲驚色,然而不過眨眼間,她便平靜無波,“或許,是因為好奇吧。”
章赦頓了頓,“你這話,倒是和我說的一樣。”
鴛鴦問他,“大人可想聽一聽故事。”
章赦沉吟了會,“你說便是。”
鴛鴦道,“我曾經殺過一個人,一個不算偏遠地方的縣令。”
那年她十五歲。因着縣令的官小,追查兇手的人也沒幾個真正盡心盡力,拿到酬金後,她便在那處留了一段時間。那名縣令濟民一方,百姓對他很是愛戴推崇。縣令遇害後,那方百姓鬧的動靜很大。兩月後,新縣令拿着一紙公文上任,死去的縣令竟是一名欺上瞞下的貪官污吏。不僅如此,還通敵叛國。通敵叛國這頂帽子在這個內憂外患的國家是一個翻不過去的鐵板。一旦壓下,那便是死路一條。無論朝堂還是民間。
人心如無根浮萍,方向難定。
僅僅兩個月,風向就變了,罵聲遍野。
鴛鴦已經不記得那些人拿出了怎樣讓人信服的證據,她唯一記得的便是那日在城門口,囚車中,縣令的幼女衣衫褴褛擡起青紫的臉望向她的那一眼。
一片懵懂中又帶着絕望和無助。
她不是個好人,心腸也硬。
她随了這行人一路,眼睜睜的看着一群婦孺老弱奔赴刑場,眼睜睜的看着他們人頭落地。事情結束,她便離開。她甚至都沒想過去查一查真相。
章赦聽完,默然片刻後問她,“你明明想知道真相,卻又為何不去查?”
鴛鴦反問,“人是我殺的,查明白了又如何?”
這世間好人有,壞人也有,殺人的人有,救人的人也有。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朝堂有朝堂的律法。一切因終會結下一個果,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生死循環。
鴛鴦明白,是非于她無用。她是個殺手,自然有屬于她的下場。
章赦緘默不做聲,鴛鴦告訴他,“大人,我是一個殺手,我這裏只有一種方式解決問題。”
許久,章赦偏頭抿唇望着她,眼神堅定,“我知道。”
鴛鴦點點頭,轉身離開。
那人算的沒錯,不管因着誰,她總是會願意的。
不出幾日,整個江陵府便傳出楊通判被人刺殺身亡。
案子一路傳到臨安,早朝時分,伴随着這個消息,楊通判各類貪污腐敗的證據一并呈到龍案上,天子震怒,一旨聖意将其黨羽一并抓獲打入大牢,命人徹查此案。
與此同時,完整的赈災物資也到了章赦手中。洪水退去,章赦便又忙着防疫和重建屋舍的事宜。
照顧鴛鴦的是那個叫尚紋的小丫鬟,這些日子她一直居在這個偏院裏。那日刺殺她受了一些傷,但比之以前卻算不得嚴重。嚴重的只是她的腿。
陌绾說過,她的身子已經虛空了。她的腿斷過,被陌绾治好以後本沒有什麽的,只是如今身體被她這樣折騰,強硬的身體素質也快要垮了。天氣稍微濕冷一些,她的膝蓋便會發疼。
最初鴛鴦以為她會被滅口,畢竟死人最能夠保守秘密。在逃出追殺後,她也沒打算再回章赦那裏,免得給他帶去甩不掉的麻煩。她随處找了個藏身之所,若是能躲得過就躲過,躲不過也是她命該如此。
只是,章赦卻暗地裏帶着人翻山越嶺的找到了她。
清晨的血陽刺破山林間的薄霧,鴛鴦背靠着樹歇息,章赦一聲便衣立在她跟前。她看清他的臉,卻辨不清他眼中的神情。
殺她,或救她。
一切又好似回到了那日山寨,她從腥風血雨中走出,借着最後的清醒托他救她一命。
當時章赦嘴上沒應,心裏卻是應了。
這次卻不同了。
鴛鴦想,死在他手上,這個結局對她而言已是萬幸。
章赦盯着她看了很久,猶豫了很久。眉頭緊皺,雙唇抿的只剩一條線。
眉頭一松,他最後還是将她救了回去。
章赦跟她道,“救下你,不過是因着我的一點私心,我不喜歡欠別人東西。”
鴛鴦看見他那露了一絲稚氣的表情,恍惚又回到了那年,她坐在夜色裏,聽着一個少年道江南好。
時過境遷,她已經變得太多了,而他無論怎樣,還是那個會醉酒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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