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含羞帶怯

洪水已經褪去好幾天,騎馬的話,道路還算可以。驿站離縣城也不遠。一會兒功夫一行人就進了縣衙。

程靈慧在沈聰幾人的簇擁下,不由分說坐了大堂主位。那縣令想一旁坐了,又嫌沒了身份,只能在一邊兒站着,催促陸公美:“陸大人,快把你說的那個姑娘叫進來吧。”

陸公美道:“還要縣尊和常大人各派個得力的人和下官同去。”這陸公美真是心思缜密,竟是怕有人對那姑娘不利,索性讓人和自己一同去。

程靈慧向兩旁望去,趙橋道:“我和陸公走一遭吧。”

那邊兒縣令只好也讓縣衙的捕頭一同前去。

同知的宅邸就在縣衙旁邊。片刻功夫,一個紗巾遮面的年輕女子帶着兩個小丫頭走進了大堂。那女子一眼看見堂上的程靈慧,眼圈一紅就落下淚來:“常郎,你讓曉曉好找。”

縣令在一旁道:“姑娘,你可要看清楚。那人是不是常繼文。”

女子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仿佛此刻大堂上除了程靈慧再沒有別人。

陸公美拉了她一下:“妹子,若果他真是常繼文,你就到後堂裝扮起來。大哥給你做主。選時不如撞時,你們這就成親。”

陸曉曉這才回過神來,喜極而泣:“哥哥,你說的是真的?”

陸公美點頭:“大哥什麽時候騙過你?”

陸曉曉歡天喜地進縣衙後堂妝扮去了。縣令已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向着程靈慧參拜。程靈慧頭一次坐在大堂上,心裏也是有些發虛的。也顧不上深究什麽,當下讓縣令先起來。

那些先前跟随常繼文的差官、吏作是不能用了。就讓沈聰幾人暫時代替。沈聰幾人聚在一起本來就是為了赈災,欣然領命,各就各位。

到了這時,程靈慧只好把尋找常繼文的心思稍稍壓下。先行考慮赈災的事宜。

某南雖然常受水患之苦,卻真真是塊寶地。除開那些傷亡、損失,活着的人總能有一線生機。這和沙溪縣居住在大沙溪下游的百姓有些相似。

如今造成民不聊生,流寇四起的局面,實在是一半天災,一半人禍。某南各地官紳相護,一心保全那些大戶人家。商家乘機囤積居奇,哄擡物價。完全置百姓民生于不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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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赈災物資被層層盤剝,扣押,根本到不了老百姓手裏。

程靈慧自幼生長在社會底層,對于百姓疾苦那是感同身受。和常繼文一人的生死來比較,她如今身穿官衣,總要以百姓為先。

更何況,她現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她身邊還有沈聰、鄧苦、趙橋、燕京幾位仁俠義士相助。定能平息水患,還百姓以安寧。

程靈慧心裏盤算着赈災事宜,陸曉曉已經妝扮停當。那縣令見程靈慧并沒有追究自己保護不利的意思,樂得跑前跑後替她張羅起來。一個人即充當媒人,又充當司儀,忙的不亦樂乎。又讓夫人趕緊收拾出一間新房來。

在程靈慧心裏,常繼文一定還活着。所以,對于替常繼文娶陸曉曉這件事,心裏一點兒猶豫都沒有。陸曉曉是自己惹上的,總要給人家姑娘一個交待。而且,陸曉曉的娘家顯然是有些勢力的。程靈慧不是整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兒,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的道理。

常繼文喜歡當官,那麽靠上陸家這棵大樹,無疑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的。

最主要的是,程靈慧畢竟是生長在舊社會的女子。再怎麽剛強,也難逃封建思想的桎梏。在她心裏,大戶人家的男人三妻四妾實在稀松平常。如果她嫁給了一個尋常的莊稼漢,她或許會做一個悍婦,将丈夫管的牢牢的。可她嫁給了常繼文,自覺的就要收拾起那樣的嫉妒心思。

常繼文和那些莊稼漢比,畢竟是不一樣的。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她對陸曉曉甚至是心懷感激的。因為陸曉曉并沒有讓自己收拾包袱滾蛋,還讓自己和她做平妻。

你想想,一個鄉下窮人家的土丫頭,能和一個千金大小姐平起平坐,這本身就是多大的榮耀啊!

程靈慧不會承認,自己心裏的某一處角落,其實是苦澀的。那苦澀,從嫁給常繼文第二天,常之洲和關雎一雙小兒女來給自己磕頭就有了。時至今日,只不過在那苦澀上再加一把黃蓮罷了。她除了讓自己不去想,讓自己慢慢去習慣,并不知道該怎麽辦。

“一拜天地……”

程靈慧牽着紅綢結成的繡球,心裏一陣苦笑。這竟是她第三次拜堂成親了。第一次是跟秀雯做戲,還記得那時一向少言寡語,怯懦的母親,忽然像被一陣風吹散了漫天陰雲,整個人都明亮鮮活起來。

“二拜高堂……”

第二次就是嫁給常繼文那次。她糊裏糊塗的只想把自己打發出門子,讓母親不用再為自己憂心煩惱。拜堂時,紅綢對面牽的什麽人都不知道。她後來常常想,如果對面不是常繼文,而是一個有着一大群小老婆的老頭子,自己會不會變成一個惡毒的當家主母,把那些小妾虐的死去活來?

“夫妻對拜……”

不知誰踢了程靈慧一腳,程靈慧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送入洞房……”

程靈慧在縣令殷勤的引導下,牽着新娘子往新房走。只覺得縣令卑微讨好的樣子實在惹人厭煩,光想踢他兩腳。小腿上隐隐作痛,這才想起,剛剛不知誰踢了自己一腳。

折騰了一夜,等把新娘子送進洞房,天已經快亮了。程靈慧有些不知道該怎麽和陸曉曉相處,總不能現在就告訴她自己其實不是常繼文,而是常繼文原來的老婆。你好,很高興和你見面,以後咱們倆就姐妹相稱吧。萬一陸曉曉接受不了,一時鬧起來,那不就壞菜了?

程靈慧想了想,向陸曉曉道:“那個……天都亮了,我還有事,就不陪你了。”說着就要離開。

“等一等。”坐在床頭的陸曉曉身體微不可見的顫抖着,低聲道:“你再忙也要揭了蓋頭再走吧。”

這個程靈慧還真不知道。第一次和秀雯成親是假的。秀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把蓋頭給揭下來放一邊兒了。第二次,進了洞房,一直等到深夜常繼文才喝的醉醺醺回來。蓋頭是她自己揭下來的。

“這有什麽說道嗎?”程靈慧忍不住好奇,心裏酸酸的。合着自己嫁給常繼文那麽久,都不知道蓋頭應該是新郎官揭的。

陸曉曉垂着頭:“你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你那前幾位的娘子都是自己揭的蓋頭嗎?你不肯揭我的蓋頭,難不成是不認可我?”

“不是,不是。”程靈慧打心裏不願意惹這位千金小姐,急忙道:“俺只是一時忘了。”走過去拿起結了紅繡球的秤杆,遠遠伸手将紅蓋頭挑起。

陸曉曉春花一般含羞帶怯的面容便露了出來。她擡眼望了程靈慧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睑。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斟了兩杯酒,一杯遞給程靈慧,一杯自己拿着,垂首道:“喝了這合卺酒,你就去忙吧。我在後衙等你。”

程靈慧一咬牙,一不做二不休,堂都拜了還害怕喝一杯酒?一口将杯中酒喝幹。

陸曉曉目瞪口呆,忽然莞爾,想笑又忍住不笑的樣子:“合卺酒不是這麽喝的。”說着又給程靈慧倒了一杯。

程靈慧不解:“那要怎麽喝?”

陸曉曉忍着羞澀,走上前一步,伸手圈過程靈慧的臂彎,斜睨了她一眼:“要這樣喝。”

程靈慧被她這三分羞澀,兩分嬌嗔,五分溫柔,十分多情的眼神看得渾身僵硬,頭上虛汗直冒,急忙忙把酒喝了,逃也似的出了門。

走到沒人的地方,用手撫着胸膛,只覺得一顆心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一般。暗道:“陸曉曉這個樣子,要是知道了俺不是常繼文,恐怕不妙。”又慶幸自己沒把實情說出來。

“這麽快就出來了?”戲谑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吓了程靈慧一跳。看清是趙橋,她輕舒一口氣:“你不去休息,怎麽在這裏?”

“聽房。”趙橋一本正經道。

程靈慧的臉轟得一下就燒了起來。趙橋給她的第一印象是不怎麽多話的大戶人家公子爺的模樣,這麽一本正經說出‘聽房’二字真得很難讓人和他的氣質聯系起來。

趙橋忽然低頭,把腦袋湊了過來:“莫非新娘子不能讓三哥滿意?”

程靈慧轉頭,對上他的眼睛:“你這麽閑,正好有件事情讓你去做。”

趙橋身體後撤,和程靈慧隔開距離:“請大人吩咐。”

程靈慧道:“天亮我要宴請洛河口所有鄉紳大戶,麻煩四弟去各家各戶送個信。”

趙橋往後退了幾步:“真是好人沒好報。早知道我才不攬這‘聽房’的差事,給你新房外面豎個假人兒完事。如今,我堂堂趙大公子竟然淪落到去做跑腿兒的差事。”說完嘆了一口氣:“地點哪裏?”

程靈慧道:“就在縣衙。”心裏卻還在思索趙橋說的豎假人兒的事。這才知道,新婚夜去聽新人的房竟是約定俗成婚禮的一項。大約和有些地方童子滾床差不多。

趙橋提氣縱身,一躍就上了屋頂。身形靈敏的像一只貓,輕功絲毫不遜色燕京。

程靈慧思想起和自己結拜的這幾個人。沈聰是摸金校尉的後人,鑽地打洞那是吃飯的本事。鄧苦好像擅用藥物,也不知他會不會治病救人。燕京,從幾人的說話中不難發覺,他是做慣了梁上君子的。輕功極佳。

至于趙橋,除了剛剛看他展露了一手輕功以外,程靈慧還真不知道他擅長什麽。不過能身居中原三俠之首,想必功夫不弱。

還有一個花如煙,除了長得漂亮,嬌小玲珑以外。程靈慧同樣不知道她擅長什麽。只是,直覺上覺得她不可能是個風塵女子那麽簡單。

程靈慧徑直去了縣衙的左議事廳。

時值大災,縣衙中的一應人等是沒有功夫回家的。古時候的官府辦事效率低,很多時候并不是因為那些官府的人不作為,大部分時候,全看一把手的能力。縣官是文武全才,能力一流。這個地方就治理的好。縣官要是能力一般,這個地方的老百姓就靠自己吧。

萬一遇上貪贓枉法的糊途官,那這方百姓就只能祈求老天開眼了。

洛河縣令不是個有能力的,好在也不是貪官腐吏。如此大災,他也不敢怠慢,只是能力有限。他看程靈慧并不追究自己的過失,頓時放下心來。又覺得其實有這個欽差在這裏也不錯,最起碼有了什麽事有個推卸責任的由頭。

衆人湊在議事廳,商議赈災,撫民的事宜。天色放亮,就派衙役一路敲鑼打鼓,把欽差大人安在,正在準備救災事宜的事通報出去。

再大的事也沒有安撫民心重要。

程靈慧得知,水災過去這麽多天,洛河口的官倉竟然一直沒開。究其原因是縣令沒有接到上峰命令,不敢開倉。常繼文過于板正,就有些迂腐。凡事總想着循章按制的來。向南都巡撫申請開官倉無果,朝廷赈災的錢糧又遲遲不到,他只能奔走求告鄉紳大戶,希望他們借糧。最後糧沒借到,命倒搭進去了。他這個欽差做的,也真是窩囊至極。

程靈慧當即要求縣令開官倉接濟災民。縣令還要說那些沒有上峰命令之類的老說辭,被程靈慧一個眼刀過去,頓時噤聲。程靈慧怒道:“這般貪生怕死,為了自己的烏紗,置百姓生死于不顧,白披一身官衣。”立時就讓人剝了縣令的官袍,趕去城外協助那些衙役救災。

因為衙役的通報,聞聽欽差沒死的百姓紛紛來縣衙圍觀,想一探究竟。看見縣官被欽差剝了官衣趕了出來,頓時一片叫好聲。

程靈慧大打發了那畏首畏尾的縣令,總算找到點兒當官的感覺。令九品同知杜陸公美暫代縣令一職。帶人前往官倉,即日起開倉放糧。

洛河口百姓聞訊,紛紛奔走相告。

無奈,受災百姓太多。官倉一日間告馨。赈災物資再不到,洛河口的情況還是不容樂觀。

趙橋前去各鄉紳大戶報信。到了午間,竟然一個人都沒來。程靈慧大怒。以他們公然藐視欽差,對朝廷朝廷大不敬為由。帶着人浩浩蕩蕩就去了洛河口最大的糧商家裏。

程靈慧給這些鄉紳大戶按的罪名其實很是無稽,可誰讓她現在身穿官衣。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又最低。老話說,破家的知府,滅門的縣令。一個老百姓,就算你腰纏萬貫,遇上不講理的官你只能等着倒黴。(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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