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程爺不忙發火

父親不語,算是默認。

花如煙看見程靈慧的樣子,吓得一把抱住她,搖晃道:“三哥,你咋了?你可不要吓我。你要有個什麽閃失,我怎麽和常書呆交待。三哥……”

程靈慧忽然只見就淚流滿面,沖着父親哭叫道:“爹,你怎麽能這麽絕情?俺娘可是你結發的妻子。她為了這個家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你怎麽能這麽對她……”

程靈慧的渾身都在不可遏止的顫抖,要不是花如煙抱着她,她早就委頓在了地上。

父親一聲不吭蹲在了地上。二娘叫道:“她做什麽了?一輩子連個兒子也沒給程家留下。不休留着幹什麽?養條狗還能對主家搖搖尾巴……”

程靈慧猛地推開花如煙,一巴掌把那婦人打翻在地。顫抖道:“誰說俺娘沒兒子,俺就是她兒子。你再罵俺娘一聲試試?”

陸曉曉在一邊兒拍手:“打得好。這種喪門攪家的東西,就該活活打死。”

二娘本來就忌憚程靈慧。程靈慧一動手,吓得她連滾帶爬往父親身後躲,雙手推父親,罵道:“程柱子,你是死人啊。看着你的閨女打俺,管也不管。”

父親站起身,呵斥程靈慧:“鬧夠了沒有。”

程靈慧雙目通紅,怒極反笑:“爹啊,俺再叫你一聲爹。三慧子給你磕頭了。這輩子這是最後一次。您可要收好。”說着給父親磕了三個頭,站起來望着父親道:“從今往後,你是你,俺是俺。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管好你那婆娘,再有下次,俺可是殺過人的,不在乎手上再多一條人命。”

“反了你了……”父親大怒。

程靈慧冷笑一聲:“程爺不忙發火。既然咱們今天說清楚了。擇日不如撞日,咱們就把這幾年的帳好好算算。”

二娘就是個記吃不記打的東西,聞言叫道:“好啊,咱把親戚裏故全叫來,好好算算家裏的帳。”

程靈慧點頭:“好。”花如煙要去扶她,被她推開:“叫賀昆去把全村的老少喊來。俺要當着父老鄉親的面,重新分家。”

花如煙點頭,一溜煙出去了。

這麽一鬧,天都黑了。賀昆和陸曉曉的車夫,一人拿個銅盆,一邊敲一邊兒喊:“老少爺們兒們,咱家要重新分家,大夥兒去給做個見證啊。”

村民們聽見動靜出來,誰也不認識他倆啊。一問,才知道是程靈慧家要重新分家。程靈慧在程家莊本身就披着一層神秘的色彩。村裏人是既好奇又不敢窺探。以前的人又沒有什麽娛樂渠道,都喜歡湊熱鬧。程家莊的人又都是本家。哪還有不去的道理。

父親可沒料到程靈慧說幹就幹,看着一會兒工夫就把自己家裏三層,外三層包圍個嚴實的父老鄉親,想反悔也沒有餘地了。二娘卻是十分得意的樣子。

村裏的大事小情怎麽能離開六爺呢?六爺的身體也還不錯。眼不花耳不聾,腰杆硬朗。

程靈慧把他扶到炕邊兒坐下。自己在一邊兒炕頭上作陪,陸曉曉坐在下首的椅子裏,旁邊兒站着她的倆丫頭和花如煙。父親坐在另一邊兒炕頭上,身邊站着半邊臉被程靈慧打腫的二娘。二娘懷裏抱着不滿周歲的小兒子,旁邊兒站着十來歲的大兒子。

一衆鄉親擠滿了北屋,一直擠到院子裏。前面來的早的,就自己找個板凳坐着,後面來的晚的就只能站着。

這麽多人難免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紛紛。屋子裏嗡嗡一片聲音。

六爺咳嗽了一聲。嗡嗡聲頓止,衆人都屏住呼吸等着聽六爺說話。

六爺把手裏的煙袋鍋子在炕沿兒上磕了磕。向父親道:“柱子,你先說說,咋回事?”

父親對于程靈慧的忤逆餘怒未消:“還能咋?三慧翅膀硬了,不認俺這個爹了。”

六爺看向程靈慧。

程靈慧叫了一聲:“六爺。”眼圈一紅眼淚差點兒流出來。她深吸了一口氣道:“俺爹把俺娘休了,你知道不?”

六爺點點頭,沒說話。

程靈慧接着道:“當初分家,俺和俺娘分到了西屋和二畝地,六爺也還記得不?”

六爺又點點頭。

程靈慧道:“可俺這次回來,俺爹要把俺趕出去。俺還聽說,俺不在的這段時候,俺娘和俺奶差點兒餓死在西場屋。六爺啊,這是人幹的出的事嗎?這樣的爹,俺是不認了。您老和鄉親們就是戳斷俺的脊梁骨,俺都不認了。”

六爺嘆息:“你爹這事是做的不地道。可你也不能不認他啊。你奶怎麽說也不是你爹的親娘,可你爹可是親的。”

程靈慧道:“俺娘也是親的啊。俺娘一輩子就知道低頭幹活,有啥錯?老了老了還要落個被掃地出門的結果?”

六爺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娘雖然可憐,可也是她自己命苦。誰叫她一輩子也沒生出個兒子呢?”

“您老說的不對。”陸曉曉忽然開口:“我婆婆怎麽沒兒子呢?她要沒兒子,那我這個媳婦哪裏來的?”她問的很認真。

程靈慧此時,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顧及她了。

六爺看向程靈慧:“這是……”

陸曉曉道:“您老問我就是。我是程默之在洛河口娶得媳婦兒。可是明媒正娶的。”不厭其煩的把先前和二娘說的話又複述一遍。

六爺看着程靈慧:“三慧,你這又是鬧那樣?怎麽又冒出個媳婦?”

程靈慧沒心情解釋那個,說道:“六爺,俺過後跟你說。先說眼下的事吧。俺要重新分家。”

六爺看看父親,父親還有些猶豫。雖說他偏向兒子們,可女兒也是他的骨血。二娘在一旁幫腔:“分。”父親無奈何的點了點頭。

六爺搖頭:“你糊塗啊。”轉向程靈慧:“重新分家也行,你提出來的,你先說說怎麽分?”

程靈慧道:“那俺就得先說說這家裏的室産。”擡頭向着一衆鄉親道:“大家都知道,俺十四歲時朝廷征兵,俺爹就當兵走了。那幾年,地動、水災、蝗災,那都是過得啥日子?地動的時候,俺爺沒跑出來。俺替俺爹穿得孝衣,摔的老盆。房子塌了,十冬臘月一大家子連個窩都沒有。俺和二姐沒日沒夜的摔坯,搭了個窩棚才過得冬。”程靈慧一番話,引起人們對那段苦難歲月的回憶,人頭攢動下一片低低的啜泣聲。

六爺也忍不住掉了兩眼老淚。他兩個兒子去當兵,一個也沒回來。地動時,老伴兒也死了。水災連着蝗災,家裏實在沒吃的,倆兒媳婦熬不住,扔下三個孩子起身走了。

那時節,家家戶戶,誰家不是在苦水裏泡着。

父親有些動容,他大概從沒想過自己不在家這幾年,家裏是怎麽過的。

程靈慧接着道:“那些地不說了,那是祖上留下的。可家裏的房子,是俺蓋的。重新分家,就從房子分起吧。”

二娘琢磨出些味兒來:“你什麽意思?你還想把俺和你爹,你弟趕出去咋地?”

程靈慧冷笑:“俺都沒有爹了,哪來的弟?”

六爺沉吟了半響,說道:“三慧,你是不容易,鄉親們也都看到了。可要把房子給你可是不行。沒有出了門子的閨女分娘家室産的道理。”

程靈慧道:“俺不是給俺自己争,俺是給俺娘的兒子争。都說俺娘沒兒子。俺娘咋就沒兒子呢?那地上坐着的,可不就是俺娘的兒媳婦嗎?”

陸曉曉一本正經點頭:“俺可是明媒正娶的。”

六爺道:“你把大夥兒都整糊塗了。三慧啊,你今天就給大夥兒撂句實話,你到底是閨女還是小子?”

程靈慧反問:“俺是大夥兒看着長大的,大夥兒心裏還不明白嗎?不管俺是男是女,比誰差哪裏了?”

六爺道:“話不是這麽說。你是個好的,鄉親們都知道。可你要是閨女,那就是別人家的人,不能來分老程家的室産。你要是小子,那就是你爺的長子長孫,你家裏的室産就得緊着你挑。”

程靈慧道:“那俺就是小子。”

二娘不幹了:“那生就得骨頭長就得肉,是說變就變的?都知道你是個丫頭,你一句話就成小子了?”

一直坐在炕裏面,抱着瑟瑟發抖的母親的奶奶忽然開口:“俺能證明,俺三慧就是個小子。”

二娘張嘴就嚎:“你個老偏心,睜眼說瞎話。”

六爺臉色一沉,看向父親:“管管你家婆娘,哪有爺們兒說話,娘們兒老插嘴的。”

父親臉上有些挂不住,呵斥二娘:“你就不能消停點兒。”

二娘反駁:“俺又沒說錯話。”可到底顧及這麽多人看着,沒有繼續鬧。

六爺看着父親:“你的孩子,是男是女你不知道?”

父親垂頭:“三慧也不容易。”

六爺道:“總算你良心沒叫狗給全吃掉,說了句人話。”轉向一衆村民道:“要俺說,三慧比許多後生都争氣。她今天領着媳婦回來了,是不是小子還有啥議論的。”六爺這話其實有毛病。只要眼不瞎,誰看不見程靈慧穿着裙子,戴着釵子,那就是個俊俏的婦道人家打扮。

但是,別忘了,程靈慧自小兒就是這麽一時男孩兒打扮,一時女孩兒打扮長大的。她長得模樣兒又好。穿成啥樣都不難看。程家莊的人都習慣了。他們看程靈慧時都是直接忽略穿戴打扮的。就像程靈慧小時候,即便她穿着花布衫,還是有一大幫小子找她玩。過年的時候,收拾祠堂的大人們,要是看不見爺爺屁股後頭小尾巴一樣的她,還會打聽打聽。

二娘急了:“你們都是瞎的嗎?男人女人都分不清?”

就有鄉親道:“你咋說話?三慧子打小兒和俺們一起光着屁股長大,俺們不比你認識她時間長?”立刻引來衆人的附和。

二娘平日的所作所為也是引起了衆怒,這下,恐怕就是程靈慧自己澄清自己是個女人,大家夥兒都不會認同。

六爺道:“那既然鄉親們都肯給你做見證。那咱就按你是小子來重新分家。”

“你們這不是明擺着欺負人嗎?”二娘一屁股坐到地上,把懷裏的孩子往地上一扔就開始哭。她哭,她的兩個兒子也跟着嚎。

六爺用煙袋鍋子使勁敲了敲炕沿兒:“柱子,管好你的婆娘。”

衆目睽睽,父親畢竟是個男人,怎麽受得了二娘這個樣子。一巴掌打過去,喝道:“回屋去。”

二娘哪裏肯罷休,一頭向父親撞去:“有本事你打死俺們娘兒仨,讓你家斷子絕孫。”

程靈慧心裏對父親是有怨氣,可那畢竟是生自己,養自己的親爹。骨肉相連,不是一句斷絕就從此水火不容。看見二娘向父親撞去,心裏不由有些替年邁的父親擔憂。冷冷道:“你還別拿這話噎人。你要做死,俺們誰都不會攔着,只是不要死在俺的地方。”

二娘一聽,果然不再和父親斯纏,叫道:“怎麽就你的地方了?哪裏就成你的地方了?”

程靈慧道:“房子是俺蓋的,自然就是俺的。出了這個門兒,随便你投河還是上吊,都和俺沒關系。你要是再在俺面前撒潑,別怪俺連最後一點兒面子都不給你。”

程靈慧一向是說到做到,犯起混來,跑到別人家,當着人家面打人家孩子的事都幹的出來。她說不給二娘面子,還真不知道會幹出啥樣事來。二娘心裏沒底,也就不敢十分的斯鬧下去。嘴上發狠:“要是分得不公,俺也豁出去了。找根麻繩吊死在你面前。“氣勢已經餒了。

六爺道:“那你說說,這個家怎麽分?”

二娘道:“還能怎麽分?三慧子明明就是個女的。哪有出了門子的閨女回娘家分室産的?”

六爺道:“你的意思,把她們娘幾個全趕出去?”

二娘道:“俺可沒這麽說。”

六爺冷哼:“那是你娘家的規矩。”向父親道:“柱子,今天既然找俺老頭子來,老頭子就做回主。俺也不偏誰,也不向誰。這重新分家還按老規矩,按人頭兒分。”

父親點頭:“聽六叔的。”

六爺看向程靈慧。程靈慧點頭道:“行,不過,俺醜話說前頭。這房子不能和着住了。俺娘受不得那高一聲低一聲的刺激。這房子要是歸俺,俺出錢貼補另一半的房錢。要是歸了他們,少不得照價折算。”

六爺道:“也行。都鬧成這樣了,不住一起也好。”又問:“你說折算多少好呢?”

程靈慧道:“俺蓋這房子的時候,也沒想到有這一天。誰還記個帳呢?六爺看着折算吧。”說到此,不由傷感。(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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