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休了
父親很快就回來了。走進屋看見炕上其樂融融的幾人愣了愣神,叫了一聲:“娘。”聲音有些低,很不自然。
程靈慧從奶奶懷裏起來,望着地上站着的父親。父親的頭發都花白了,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上,身上滿是塵土和石屑。
“爹。”雖然父親後來娶了二娘,和程靈慧母女疏遠了。可父女天性,總是感懷。程靈慧從炕上下來,跪倒在父親面前。父親低頭看着眼前這個穿着綢緞衣裳,梳着雲鬓,戴着金簪子的女兒,眼裏有幾分意外,還有幾分陌生。
程靈慧從小很少穿女孩兒衣服,更別說現在一副有錢人家少奶奶的打扮。
“媳婦給公爹磕頭。”陸曉曉真是哪兒都不會落下。跟着程靈慧就跪在了父親面前。
父親一看,是個陌生的,模樣俊俏的少年婦人,比程靈慧打扮的還要華貴,就有些手腳不知道往哪裏放。
奶奶在炕上坐着,側着耳朵聽地上的動靜:“快拉起來吧。你自己的孩子都不認了。”似乎話裏有話。
父親低下頭,把程靈慧拉起來。陸曉曉跟着站起來。她的倆丫頭也過來磕了頭。父女二人相對而立,一時間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奶奶道:“三慧這次回來,帶了幾個人。你看看讓怎麽住?”
父親苦着臉道:“家裏新添了人口,您老也不是不知道。哪有多餘的地方住人?三慧咋說也是出了門子的,繼文在轉水城裏那麽大的宅院,有多少人住不下呢。”
程靈慧不大理會父親和二娘,并不知道家裏又添了人口。她和父親在二娘進門後也就疏遠了,但是,聽到父親這樣說,心裏還是忍不住難受。說道:“那就不勞爹費心了。俺自己安排下就是。”說完出了正屋,往西屋而去。當初分家,她和母親是分到了西屋和西屋頂頭的一個暗間。
陸曉曉這樣子,看着像是要常住的。那兩間屋子收拾出來,安置她和兩個丫頭足夠了。至于他的車夫和賀昆,只能先打發回轉水城。
從父親回來就一直在門口窺探的二娘一看,三霸王這是要拿出舊日在家時的威風,要當家做主呢。
程靈慧不在的這段日子,這婦人很是張狂了一番。仗憑着自己肚皮争氣,又生下一個兒子。逼着父親休了母親。以奶奶不是父親生母為由趕走了奶奶。
程家莊誰提起這事不罵一聲喪良心的。可父親眼裏只有兒子,又懼怕了那婦人的潑辣。一味的回護那婦人。将奶奶送到了空置的西場屋安身。
母親懦弱了一輩子,被趕出家門除了哭還是哭。把眼睛徹底哭瞎了。左鄰右舍看她可憐,把她送到西場屋和奶奶一道兒湊活着過日子。
最毒婦人心,用在二娘身上一點兒不錯。
那婦人從此連一口殘羹剩飯都不給奶奶送。母親和奶奶兩個瞎眼老婆子連讨飯的氣力都沒有,差點兒餓死在西場屋。村裏人看不下眼,給二姐捎了信。二姐也是個不中用的,除了隔三差五給兩位老人送些吃得,別的啥也做不了。
二姐夫看這麽下去也不是個事。倆老人要是有個長短,不用別人,就程靈慧那一關也過不去。二姐就去找了孫興隆和五妹夫商量。
五妹夫也就罷了,他和二姐夫一樣,都是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孫興隆現在可不比以前。他現在做着大買賣,有的是銀錢和勢力。聽見兩位老人的處境,當時就把妻子責備了一番,帶着人就趕到了程家莊。
本來他也不稀罕和父親、二娘他們置氣。他現在有的是錢,養倆老人不在話下。可奶奶不肯走,母親更是說啥不離開程家莊。
孫興隆沒辦法,找了六爺去和父親理論。父親再怎樣也扛不住全村人的壓力。這才同意讓奶奶和母親搬回來。但是,一應養贍他是不管的。都是二姐和四妹、五妹幾個女兒輪流照顧。
當然了,這些程靈慧現在還不知道。她心裏想的還是自己離家以前的樣子。父親不管,她自己做主就是。二娘不幹了,奪門而入,指着程靈慧道:“你是常家的奶奶,要做主回你們常家去。這是俺家,還輪不到你指手劃腳。”她雖然忌憚程靈慧,可心裏也明白,今天程靈慧進了門,他日就是個大麻煩。
在這婦人心裏,早把這個家裏的一磚一瓦當成自己的了,哪裏還有程靈慧母女的一絲一毫。
程靈慧還沒開口,陸曉曉倚在奶奶身邊,望着自己的丫頭斥責道:“不中用的東西,怎麽家裏長輩來了也不知道告訴我一聲。”
倆丫頭連忙認錯。
陸曉曉也不是真的要和她們計較,她只是生氣那婦人嚣張的樣子。轉向二娘的時候,臉上卻是帶着笑的,不緊不慢道:“丫頭們不懂事,也不知道告訴我一聲。我又年輕,頭一次回家。不知道這位嬸子怎麽稱呼?”
二娘哪見過長得精致,又溫聲細語的大家小姐。可她并沒有因此忘了自己的目的。梗着脖子道:“俺是這家男人的老婆。”
陸曉曉望向程靈慧。
程靈慧道:“俺爹的二房。”
陸曉曉問道:“那該怎麽見禮呢?”她這可不是廢話。人家是大戶人家出身,就算瘋了、傻了,自小兒刻在腦子裏的規矩可不會忘。高門大戶是要講究個高低貴賤,嫡庶之別的。二娘要是平妻,那就是婆婆級別。要是妾,那對不起,人家陸小姐不伺候。人家可是皇封的縣主,連尋常的新媳婦,都要給公公的妾幾分面子這事都不屑于做的。
她是腦子有毛病,可不傻。自家‘婆婆’一看在家裏就過得不好。她才不會折自己的面子去擡舉旁人。
程靈慧別看披着女人的皮囊,女子的玲珑心事她連三分都體會不出來。陸曉曉這一問,還真把她問住了。她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二娘。鄉下人家嫡庶之別本來也不怎麽看重。
程靈慧想了想,這二娘進門,一無媒,二無聘的,頂天了算個小老婆。也就是大戶人家說的姨娘。就道:“叫姨娘吧。”
陸曉曉在炕上坐着動也沒動,叫道:“姨娘好。”
二娘擺手:“別跟俺套近乎,俺不吃那一套。你們哪兒來哪兒回去。這是俺家。俺這廟小,容不下你們這些大佛。”
陸曉曉冷笑:“姨娘真會說笑話。沒聽說誰家是小老婆當家的。地上站着我公爹,我這身邊兒還坐着老祖宗。再不濟,還有我呢。我雖年輕,可也是明媒正娶進來的媳婦。姨娘還是一旁歇歇,家裏的事就不勞您費心了。”
程靈慧從來不知道,陸曉曉還有這麽犀利的一面。想想也是,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敢帶着倆丫頭就跑到洛河口去找情郎,卻是也是有些機智和膽氣的。
二娘可炸了毛了,跳着腳罵:“你是誰家媳婦,到俺們家充大尾巴狼?你想要進門做小老婆,還要看俺肯不肯點頭嘞。”
“二娘。”程靈慧大急,陸曉曉腦子有毛病,最忌諱別人說這個。但是,她想要阻止已經完了。
陸曉曉一下子從炕上站了起來,生俱厲色:“好教二娘知道。我姓陸,閨名曉曉。和我相公程默之在洛河口成得親。縣尊夫人做的媒,縣尊親自做的保。我大哥送我出的門子。我是蒙着大紅蓋頭,穿着大紅嫁衣,坐着大紅花轎進的程家的門。我相公親手揭的蓋頭,我們夫婦喝過合卺酒,拜過喜神娘。堂堂正正結成的夫妻。雖說我相公之前有個媳婦,可婚書上寫的清楚。我們是兩頭大,一般高低。”
二娘聽得一愣一愣的,忽然哈哈大笑:“可笑死俺了。程默之就是三慧子,是個女的,滿程家莊誰不知道?你也是個有眼無珠的,連男女都分不清。還嫁給她做媳婦,還想進俺的門,當俺的家。做你的大頭夢去吧。”
陸曉曉呲目欲裂,叫道:“你胡說。”從炕上跳下來就要去厮打二娘。她的兩個丫頭是幹什麽的,吓的急忙去捉住她:“小姐息怒,她胡說的。她就是想讓你生氣。咱們不理她。”
陸曉曉掙紮叫道:“給我打,打死這猖狂的婆娘。”兩個丫頭幾乎要拉不住她。
奶奶在炕上拍着炕沿兒:“造孽啊,造孽……”
母親被吵醒了,糊裏糊塗坐起身發癔症。
程靈慧上前,把癫狂的陸曉曉抱進懷裏,撫摸着她的後背安慰道:“不氣,不氣。她說的都是騙人的。”
陸曉曉漸漸安靜下來,伏在程靈慧懷裏哭道:“大姐,為什麽你們都說默之是女的?他明明是男人嘛。”
程靈慧安慰她道:“他們都是騙你的。你是個聰明的姑娘,怎麽就上當了呢?”
陸曉曉破涕為笑:“大姐,你也騙過我呢。”
程靈慧道:“是大姐不對。大姐不該騙你。”
陸曉曉擡起一雙淚眼:“大姐,秀雯姐是不是比我漂亮,比我好?”
程靈慧道:“她怎麽可能有你好呢。她沒你漂亮,也沒你懂事。”
陸曉曉這才滿意了。
程靈慧讓兩個丫頭扶她去一邊兒休息。轉向父親道:“爹,你別怪俺說話不好聽。咱早就分家了,各過各的。左不過收拾一下俺的幾間房子,俺又不住到你們屋子裏去。用得着這樣嗎?”
父親低頭:“話不是那樣說。先前分家的時候,你不是還沒出門子嘛。現在你出了門子,按理就不是家裏的人了……”
“爹……”程靈慧沒想到父親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要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小時候也曾親她、愛她的父親,程靈慧真想一巴掌拍過去。
二娘得意道:“你爹說的也沒錯。哪有閨女出了門子還霸占着娘家房産的?”
程靈慧一向對她不屑的,看也沒看她,只向着父親道:“那俺娘呢?家裏總該有俺娘的地方吧?”
“休了。”二娘的話像刀子,一下子戳進程靈慧的心裏。她整個人呆在當地,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冷固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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