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禍事

自李心歡應了給李心質做雙鞋穿,她便有兩日沒去幽篁居了,畢竟給堂哥做鞋嘛,不需要太趕,慢慢做就是。

隔了好幾日才做好,親自送到李心質的清泉居去。正好吳畏也在,羨慕道:“表妹手真巧。”

給李心質做的也是皂靴,繡着花瓶中插長戟的圖案,用的是顧繡技法,逼真精致,十分好看。

李心質得了這雙鞋也是意外驚喜,沒想到李心歡做的這麽好看。他忙不疊地當着吳畏的面試鞋。

李心歡見吳畏有些落寞,便問了:“堂姐不也給你做了鞋子嗎?”

吳畏眉目疏朗,虎目明亮,笑道:“我怕她做不過來,便沒叫她做,不如你也給我做一雙?”

李心歡癟癟嘴,道:“堂姐既然答應了,自該是堂姐做嘛。”

吳畏仍是笑道:“好了,不想做便不做。”

李心質穿着鞋子走了兩圈,拉着吳畏看,問他:“表弟,好不好看?”

吳畏盯着那雙鞋點了點頭,眯着眼笑了起來。

李心歡送完了鞋子走後,吳畏勾着李心質的脖子,利誘道:“表哥,我哪裏有一本奇書……你若肯把腳上的鞋子給我穿,我就把書贈給你,怎麽樣?”

李心質登時來了興趣,挑眉笑問:“什麽書?”

嘿嘿一笑,吳畏道:“你肯不肯給?”

李心質猶豫了一下,這鞋他眼下實在喜歡,況且還是堂妹做的,哪舍得馬上送人?

吳畏松開他,抄手道:“你若不肯,我也不強求,只是日後見了我那書,你若想要卻是再也沒有的,我告訴你,那可是孤本,其中內容都沒有外洩過。”

吳畏喜歡藏書,确實很有多好書,尤其是兵書,李心質在他書房裏受益不淺,這會子咬牙下了決心道:“我同你換!只是那書你什麽時候給我。”

“你把鞋脫了我就給你。”吳畏笑眯眯地說。

李心質忙把鞋脫了,伸手要書。吳畏從袖子裏把卷着的書拿出來,是一本《備俺答冊》,書封已經破舊。

李心質快速浏覽一遍,驚呼道:“此書何人所著耶?竟如此有見地,又合乎兵法,實乃有大将之才!”

吳畏不答,直到:“鞋歸我,書歸你,走了。”他若懷中藏寶把鞋子帶走了,這本書雖然是孤本,但其中內容他早牢牢記下,用來換這雙鞋不算虧。

第二日,吳畏就把鞋子穿上了,因李心歡做鞋的時候怕不合适,刻意做大了些,他須得墊一雙鞋墊才将将合腳。

後來李心歡發現這雙鞋到了吳畏腳上,忙問李心質是不是轉贈給表哥了。

李心歡佯裝生氣,道:“反正二哥也不珍惜我送的東西,以後都不送你了。”

李心質彎着桃花眼去哄,吳畏正巧也來了,聽見兩人的對話,便出言打趣道:“心歡,只許你轉贈別人的東西,就不許別人轉贈你的東西嗎?”

李心歡一下子沒想起來,茫然問道:“我轉贈誰的東西啦?”

吳畏往屋裏走,背着手道:“那狀元桂你不是送給心巧了嗎?”

原來是這個,李心歡早忘了,撇撇嘴道:“那不是表哥你默許了的嗎?”

吳畏挑眉問:“若我不許,你就不送了?”

李心歡吃癟,那種情況下,不送給李心巧怎麽可能。

這事算揭過了,誰也別生誰的氣。兄弟姐妹幾個又其樂融融玩到一處了。

南直隸再過不久就要放榜,吳美卿擔心次子和侄子落榜,沒到捐香油的日子,挑着晴天時候,又去了一趟鎮國寺,結果發現裏面蹊跷怪誕,原先的師太已經不在。她直覺是錢家所為,新師太不肯細說,別的小尼姑更不知其中曲折,便只能暫且先回李府。

吳美卿生怕牽連到兒子的婚事,一回府就往千帆堂去了。

千帆堂裏,朱芸得了一副《雪際停舟圖》,喚了朱素素一道來賞。畫被平鋪在松紅林木條桌上,朱素素小心謹慎地俯身去看畫,一處一處地細賞,末了贊不絕口。

朱芸對朱素素的贊譽很認同,颔首道:“畫中賦色較重,筆墨生動,意趣盎然,你們年輕人應該喜歡。”

朱素素道:“我瞧着母親也挺喜歡的。”

“我喜歡是喜歡,卻不符我的心境,這幅畫……就送給庭容吧。那孩子也該多看看這種畫。”

朱素素低下頭,露出一段彎曲白嫩的脖頸,心裏正揣摩着朱芸的意思,是覺着她義弟太過沉悶寡言了嗎?

朱芸看了朱素素一眼,繼而笑道:“初見這畫時,令我想起尚待字閨中的時候,如今都已是白發老妪,還是做你們小輩好。”

年紀大的人總愛回憶韶光,言語間頗有些傷感,朱素素不忍堂姑這般消極落寞,便聲調婉娩開解道:“您羨慕我們年輕,焉知我們不羨慕您的睿智沉靜,雍容大氣。可見人總是不足的,有些人失去一樣,自然會得了別人沒有的另一樣。還有些人就更可惜了,失了大好年華,卻也到不了您這般境界。”

朱芸微笑,臉上的褶子疊在一起,但氣度仍舊不凡,并非普通粗鄙老婦可以相比,她朗聲道:“還是你最會逗我歡心了。”

一旦上了年紀心态就比不得當年,哪有不想重回年輕的老者,只是舊夢難溫,倚仗旁人沒有的身份涵養把姿态端起來,也算是知足圓滿。

朱素素淡淡地笑着,臉上的酒窩凹在平滑的肌膚上,越發顯得她溫婉可人。

不一會兒,香薷從外面進來禀道:“老夫人,大夫人來了,急急忙忙的,許是有要事。”

朱芸疑惑了,吳美卿不是出去上香了嗎?能有什麽大事?

婆媳兩個不約而同猜到了錢家的事情上,朱素素起身道:“那妾身先去了,改日再來叨擾母親。”

朱芸擡手攔她道:“修潔你也不用避開了,就在這裏坐着吧。汾兒她脾氣直爽,容易意氣用事,我身子尚好還可以協助她,以後終究是要你們妯娌兩個相輔相成。”

老夫人這話的意思是,萬一她在老太爺前面去了,李家未分家時,內宅大事須得兩個人拿主意方不錯。朱素素聽了這話不免鼻頭一酸,複又重新坐下去,斂了情緒。

朱芸吩咐香薷快去把大夫人請進來,便與朱素素一同靜待。

吳美卿進來的時候頭上的玲珑點翠草頭蟲已經傾斜不穩,忙行了禮,連茶也來不及喝,便對朱芸道:“母親,今日我去鎮國寺上香發現,原來的師太已經不在了。”

只這一句話,朱芸和朱素素兩個都明白了其中道理。

吳美卿皺着眉問朱芸:“母親,眼下我尚未聽見別的風聲。但難保錢家不會狗急跳牆,到時候連累樸一可怎麽好?”

娶婦這種大事,一着不慎,兒子的後半輩子,還有孫子孫女的前途可就會毀了,吳美卿急得如同燒了眉毛。

朱芸卻淡定道:“你不必着急,錢家多少還是忌憚咱們家,若非咱們透出點意思來,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吳美卿還是急,萬一那師太心有不甘,四處散播,錢家逼急了或是誤會此舉是李家為之,難保不會往李家身上潑髒水,若事态嚴重,不僅李心質,還有李家的兩個姑娘也許也會受到牽連。

只是婆母在上,又這般勸着,吳美卿實在不好發作。

朱素素擡眼看了一眼朱芸,知道婆母這是故意給她機會說話,方啓唇對吳美卿道:“長嫂勿要先自亂陣腳,若錢家真做出這等卑鄙之事,等到放榜時候,替樸一開個堂會,宴請親朋好友,再讓大侄媳婦幫忙待客。李家夫人待兒媳好不好,小郎君守不守禮,模樣俊不俊,衆人自然曉得。”

吳美卿把話從腦子裏過一遍,若這能在舉人堂會上反擊錢家,那小郎君真是風頭無量。她覺得這主意十分可行,一顆心重新放回肚子裏,松了眉頭淺笑道:“我這個做娘的真是急糊塗了,虧得弟妹提醒,不然還想不到這一頭。”

只不過……萬一李心質沒中舉呢?吳美卿又了愁起來。

朱素素繼續道:“我與老爺談論過樸一舉業的能力,今年南直隸增了幾十個名額,出的題目也不十分刁鑽,他只要和往常一樣行文,長嫂便無需憂心。再者……不借中舉的名頭辦堂會,也可以借別的名頭,只是風頭不如年少舉人而已,卻也能達到同樣目的。”

雖對這個弟媳多有不喜,但吳美卿不得不承認,讀書寫字她實在不及朱素素,有弟媳這番評價,李心質又說他是正常發揮,吳美卿更加安心。而且一招不行還有後招,這下子真無什麽可害怕的了。

眉間霧霾一掃而空,吳美卿心急如焚地進來,歡歡喜喜地出去。

朱芸笑贊朱素素:“做的很好,你有這份氣度,我也放心了。”做任何事都該給留有後招,一計不行當有另一計謀之。

最後,朱素素帶着朱芸特地送的那副《雪際停舟圖》往幽篁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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