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02.13丨

當天下午, 孟一馨堅持出院。

護士極力挽留，孟一馨說：“我這只是皮外傷, 沒什麽大事。”

最後護士放她離去, 并叮囑說：“那你注意一下, 不要劇烈運動, 也不吃辛辣食物。”

出了醫院，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她心中異常平靜。

江思捷說，Y先生現在很安全。他是她的重要證人, 沒人敢動他腦袋。

孟一馨說：“那等你辦完案子之後呢？要過河拆橋？”

江思捷道：“案子辦完了，他就是大功臣, 自然也不會死。”

臨走前, 江思捷說, 你現在只需要耐心等待。

只要耐心等待，他總有一天會回到你身邊。

··········

孟一馨回了他們暫時下榻的旅店, 昨天早上他們兩還歡歡喜喜從這旋轉門走出去，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回來。

房間的浴室裏, 孟一馨脫下上衣，對着鏡子看自己腰側包紮的傷口。

那一槍，如果她沒躲過, 現在也與Y先生天人相隔了。

她看了看時間，6點過，覺得到時候了，便給張麗紅打電話。

張麗紅剛下班, 聲音裏還有幾分疲憊，但仍打起精神道：“你不是今天的機票嗎？怎麽？不走啦？”

孟一馨亦神色如常道：“臨時有事，推遲幾天。我都要走了，想念你的手藝，你做飯給我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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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麗紅爽快道：“好啊，你買菜。”

孟一馨：“好，我買就我買……那等會見。”

“嗯嗯。”張麗紅挂掉電話，沒覺得孟一馨有什麽不對勁。

···········

晚上8點，孟一馨提着食材，敲開張麗紅家的門。

張麗紅接過兩口袋食材，驚訝：“你買這麽多，吃得完嘛。”

孟一馨打量屋子，問：“寶兒子呢？”

張麗紅說：“他啊，屋裏睡覺呢。“

孟一馨看她一眼，轉身去開卧室門。

床邊的小榻上，寶兒子确實在沉睡。

孟一馨仔細觀察寶兒子的長相。寶兒子眼珠泛白，平時看着令人生畏，而現在就算他閉着眼，也不像正常人。

Y先生不同。他外形上，和普通人無異。

除了腐肉。

張麗紅将食材提到廚房去，納罕道：“你怎麽突然關心寶兒子來了？诶，對了，你家Y先生呢？”

一聽到Y先生這三個字，孟一馨便淚意上湧。

她捂住嘴，及時控制住自己。

孟一馨輕輕幫寶兒子關上門，轉身走到陽臺。

她記得，她曾從這兒，聽到外面的呼吸聲。

那時候陽臺上，分明有人。

此時，恁憑她耳朵豎得再直，都聽不到聲音。

張麗紅在廚房裏忙碌，是不是發出贊嘆：“哇，孟一馨你竟然買了豬蹄你還要不要減肥了？！”

孟一馨幾乎都要放棄拉開窗簾的想法了。

但一不做二不休！

“唰！”流暢的聲音破空響起，廚房裏的張麗紅臉色一僵。

她沖出來：“不！孟一馨！”

已經遲了。

客廳的燈光，穿過透明的玻璃門，打在陽臺上，足夠讓人看見一切。

一盞玻璃棺材，裏面躺了個腐化人。

穿着衣服，布料包裹住全身，只留下腦袋。腦袋上的肉腐爛一半，留下白骨骷髅。

張麗紅癱坐在地上，無力地搖頭：“孟一馨你不能這樣，孟一馨你怎麽能這樣！”

孟一馨從最初的震駭回過神來。她打開玻璃門走出去，走近才知道，玻璃棺材有蓋子，并且腐爛成這樣的屍體，沒有一點異味。

張麗紅情緒崩潰，大喊一個名字：“傑哥，傑哥！”

孟一馨不忍，輕輕走到她身邊，跪在地上摟住她，嘆道：“對不起。”

張麗紅捶打她，“現在你說對不起有什麽用，”邊哭邊控訴，“孟一馨，你為什麽要揭開我秘密？！”

孟一馨任由她打，不說話。

張麗紅總算發現她的不對勁，按照她的性格，此刻不還嘴簡直不正常。

她從孟一馨懷裏掙脫出來，才看見孟一馨眼淚無聲留着。

“一馨……你……”

“你是不是早知道Y先生是人了？”

張麗紅：“……”

孟一馨：“Y先生出事了……”

···········

張麗紅大四那年，忽然有一天，聯系不上羅傑了。

聯系不上本人，張麗紅采用迂回政策，去聯系羅傑的室友同學，得到消息，羅傑回家了。

張麗紅多方打聽，總算找到羅傑媽媽的聯系方式。

一個電話打過去，羅傑媽媽根本看不起她，趾高氣揚道：“你以後離我兒子遠點！”便挂斷電話。

張麗紅不死心，在羅傑電話持續打不通的情況下，又打給羅傑媽媽。

羅傑媽媽沒有形象地吼他：“我兒子說早和你分手了，你還死纏爛打什麽！你們這些小姑娘就是沒臉沒皮！”

同時據可靠消息稱，有人看到羅傑和一女生約會，被帶走了。

同時又有可靠消息，羅傑要出國了。

對于這些，張麗紅不肯相信。可是毫無辦法，因為羅傑确實從她的世界消失了。

直到畢業後，她一外地朋友給她寄來朋友當地寵物市場的宣傳手冊。

“聽說你喜歡這些，我看到上面有一些帥哥，就給你寄過來了。”

就是在這部宣傳手冊上，張麗紅發現有一只和羅傑長得一模一樣。

售價2萬元。

當時她剛畢業，省吃儉用都拿不出這錢。

她聯系上那家寵物公司，對方一聽她是外地的，便不肯賣。

“這一行的規矩就是這樣的。當地的寵物只能當地人買，外地的不賣。”

張麗紅是知道這規矩的。

她朋友提出幫忙，但那幫人又提出，代買的話，如果以後喪屍寵物惹事，責任會算在原買主的頭上。

于是朋友慫了。

張麗紅咬牙，跟那幫人講價，将價錢擡高到了十萬，對方仍然不賣。

最後張麗紅說：“我發誓哪都不帶他去，就把他鎖在家裏，不讓任何人看見。”

也許對方被她纏得夠久了，終于松口答應了。

張麗紅東拼西湊攢夠十萬，買回來和羅傑一模一樣的喪屍。

想不到羅傑雖然忘記了一些事，但還記得她。

“我記得你有段時間跟在我身後，說要做我的小尾巴。後來有一天你沒來，我朋友都問我，诶，你的尾巴呢？我說，我自己的尾巴，早收了。”

他們确實度過了一段愉快的日子。

但是好景不長，羅傑的身體漸漸腐爛。

她帶羅傑去看醫生，醫生說，這是喪屍正常現象。喪屍跟人一樣有生老病死。他建議家裏最好再買只喪屍氣味重的，可以減緩羅傑身體氧化速度。

遵照喪屍氣味重這一點，張麗紅買來寶兒子。

············

“那個時候，像寶兒子那樣的喪屍寶寶還是有很多的，但最近兩年越來越少，價錢也越來越貴。後來我想明白了，寶兒子和我傑哥是不一樣的。傑哥是有人類思維的，寶兒子沒有。

“還有你家Y先生，對寶兒子态度一直很冷淡。我記得你明明說過，Y先生對同類很溫柔。

“所以我漸漸确定了，喪屍寵物分兩類，一類是本來就是喪屍，另一類是人類變的。

“我買回來寶兒子，還是沒能避免傑哥的衰老。6年了，他身體還是腐爛了。他把自己關在陽臺上，不讓我看見。你不住我這的時候，我每天晚上都會在沙發上聽他的喘氣聲，一聲又一聲，一點都聽不厭。我好害怕這一聲聽了，就沒有下一聲了。”

孟一馨想起在自己面前美麗張揚的張麗紅，似乎不識愁滋味。想不到她竟然每晚肚子舔舐傷口，沒讓任何人知道。

孟一馨自诩演技派，可演技比不過張麗紅。

她瞞過了所有人。

············

羅傑是過年前走的。

張麗紅靠着玻璃門，叫他名字：“傑哥，等你走了，你說我會不會運氣爆棚，再遇到一只和你一模一樣的寵物？”

那邊沉重地嘆息：“會……”

“我記不起你樣子了，讓我看一眼吧。”

她輕輕推門。

“啪！”他按住門。

但沒用，她還是輕易打開了。

他身體腐爛地，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他背對她轉過身，去翻陽臺。

她說：“我閉着眼的，我不看你。”

他動作頓了半晌，說：“去關燈。”

“好，關燈。”她小跑去關上燈，室內漆黑，回來的時候，腳下一絆，摔在地上。

“撲通！”

“唉喲~”

她輕聲吆喝，爬起來的時候，一雙濕漉漉的手覆在她手上，她連忙抓住。

他說：“現在我不敢碰你。”

她抱住他：“你随便碰，反正我看不見你。”

他說：“紅紅，我這一生，遇見你，真是三生有幸——下輩子可能不會這麽幸運了。”

她說：“下輩子你會更幸運，因為我會找到你，我們一起老死。”

“今年你回家過年吧，不用陪我了。”

“不。”

“聽話，紅紅。”

她可以聞到他血肉的味道，可以聞到他呼出的鐵鏽氣息，不同于在校園時的淡淡煙草味。他們一起走過的林蔭大道，迎春花開了滿牆，那時她的心情就像迎春花，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可是他此後再沒說一句話。

他的最後一句話是：聽話，紅紅。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計劃不變，清明節就能完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