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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榕葉蕭兄妹并不親近,葉蕭大妹妹六歲,葉榕能記事起,葉蕭就已經搬去前院一個人住了。後來兄妹雖也常見面,但葉榕從小就被母親嚴格教養,很小的時候就知道男女大防,所以就算見到哥哥,她也是遠遠躲在母親身邊,只板着一張小臉嚴肅看着哥哥。

哥哥喜歡她,要抱她,她也不肯。不但不肯,還會拿從教養嬷嬷那裏學到的規矩訓哥哥,說他這是不規矩。

起初葉蕭只當妹妹童言無忌,渾然不在意。但時間久了,他也漸漸習慣了妹妹的嚴肅冷漠。

越長越大後,兄妹二人也是越來越客氣。就像方才照面一樣,客氣得比陌生人也好不了多少。

葉榕現在知道了,這樣不好,親人之間,就算顧着規矩,但總該有些溫暖在。父親顯然絲毫不在意哥哥,如果她跟母親還對哥哥漠不關心的話,那哥哥也實在太可憐了。

她希望現在一切還來得及,希望跟哥哥可以像正常兄妹一樣,可以相互關心。可以再見面的時候,兄妹二人也能寒暄幾句,而不是只簡單的互相點頭問個好。

她知道這一切都怪她,她現在知道錯了,她會盡全力去彌補。

見妹妹也跟了出來,葉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搜腸刮肚很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妹妹從小嚴肅,最是守規矩的,他在她跟前說話一向謹慎小心,生怕說錯一句話。

還是葉榕先開的口,兄妹二人一前一後跨過門檻後,葉榕關心問:“最近天涼了許多,前幾日娘命人給哥哥送的秋衣,你收到了嗎?”

原以為妹妹特意跟出來,是娘派來的呢,娘派她來緊盯自己課業的。已經連着兩次沒考中了,明年是第三次,如果再不中的話,不僅他,整個葉侯府都會成為一個笑話。

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早年他聰慧好學的名聲已經傳了出去。名聲大了,如果名不副實的話,他就是笑柄。

不但娘着急,他也着急。越是着急越念不好書,所以,後來他漸漸放縱了。

好像只要浪蕩一些,他就可以不背負那些名聲一樣。他這個嫡長子徹底放縱了,沒希望了,父親才不會一直拿他跟榮哥兒比。

榮哥兒比他小八歲,卻跟他在一個班念書,一起準備明年的秋闱考。說實話,他壓力特別大。他都可以想象得到,明年若是榮哥兒中了他依舊沒中,父親肯定會指着他鼻子責罵。罵他蠢,罵他不成器,罵他占着茅坑不拉屎,身為嫡長子,身為侯府未來的繼承人,他卻半點用處沒有。

文不成,武不就,将來侯府遲早敗送在他手上。

只要想起這些,葉蕭就一身冷汗。

一個激靈,忽然想起來還沒回答妹妹的話,葉蕭立即說:“收到了,方才忘了謝過母親。勞煩妹妹帶個話,替我給母親道個謝。”

葉榕不願他跟母親妹妹還這麽客氣疏遠,于是笑着道:“哥哥這樣說就見外了,一家人,說什麽謝不謝的?我以後肯定也有勞煩哥哥的時候,難道也要客氣說謝謝嗎?”

葉蕭驚于妹妹說的話,立即扭頭望來。對上的,是妹妹笑意盈盈的一張臉。

他從沒見妹妹這樣笑過,一時更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葉榕打破這尴尬的氣氛,拿過身後桂圓懷裏抱着的包裹來,遞了過去,“這兩天我在家閑着沒什麽事,就給哥哥做了兩對護膝。等天再冷一些,夜裏念書的時候就用得上了。”

“真給我做的?”葉蕭不敢相信。

葉榕說:“哥哥腿怕冷,又常需要熬夜看書。我想着,或許這護膝有點用處,就做了帶來了。趕得有些着急,做工不是特別好,哥哥別嫌棄才好。”

“不嫌棄不嫌棄。”葉蕭怎麽可能會嫌棄呢,他是沒想到妹妹會忽然這麽關心自己,“正用得着,夜裏看書套在膝蓋上,正合适。”

“哥哥喜歡就好。”葉榕也挺心酸的,不過就兩對護膝而已,哥哥竟然感動成這樣。

哥哥的腿有些毛病,她是知道的。是當年他跟着父親大冬天去城外狩獵,父親沒在意他,他從馬上摔了下來。當時父親也帶了葉千榮去,葉千榮那時候還很小,父親自然只顧着照顧葉千榮。哥哥也是怕母親知道了回來找父親吵架吧,所以,一個人默不吭聲把這件事情瞞了下來。

等腿傷嚴重的時候,已經晚了。所以,哥哥腿一到秋冬就疼得厲害,必須好好護着。

葉蕭感動的不是兩對護膝,而是妹妹竟然記得自己腿上的那點毛病。他以前竟然還覺得妹妹不喜歡自己、看不上自己這個哥哥、嫌自己丢人,現在想想,他真是混蛋。

“喜歡,我很喜歡。”葉蕭嘴裏一直碎碎念着。

葉榕一路送哥哥到門外,正要道別,就瞧見顧旭兄妹往這邊來。顧旻似乎着急見她,一直想跑過來,被她哥哥抓着肩膀按住了。

于是顧旻只能老遠沖她吐吐舌頭扮鬼臉,以此表達自己的無奈。

葉蕭自然也看到顧旭了。

葉蕭又不傻,自然一早就看得出顧家大夫人跟自己母親的用意。妹妹早到了說親的年紀,這兩年,母親一直在挑選,看來這回是真的打算定下顧家了。

“顧忠孝不錯。”顧旭兄妹還沒走近的時候,葉蕭悄悄跟妹妹說,“比從前上門提親的那些都好。”

若是擱在以前,葉榕肯定不答話。但是現在,葉榕淺淺笑着,小聲說:“是嗎?我沒看出哪裏好,我覺得哥哥比他好。”

葉蕭怪有些不好意思的,他如何能跟榮國公府的長子嫡孫比?怕是連他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走近了後,顧旻立即站到葉榕身後去,控告她哥哥:“榕姐姐,你方才也瞧見了吧?我大哥兇我呢。他怕我在榕姐姐面前丢了他的臉,不肯讓我跑過來。”

顧旻也是個聰明的丫頭,這番話看着是指責兄長,實則是在幫兄長。若不是看中了葉家大姑娘,又何來怕丢臉一說?

往心裏去了,才會在乎。

葉榕自然回味過來了顧旻的話,但她卻沒往心裏去。

葉榕是信顧旭這個時候心裏有些看中她的,畢竟她的出身不差,名聲也在外,是再适合不過的冢婦人選。但他看上的,也只是自己的身份和存在的利用價值而已,而不是自己這個人。前世她想得簡單,覺得夫妻間湊合着也過得下去。

可現在,她不那麽想。

如果可以自己選,她會選一個全心全意只待她一個人好的。哪怕那個人是寒門出身,她也願意。

葉榕沒忙着先跟顧旻拉家常,而是先朝顧旭見了一禮,之後,才對顧旻說話:

“旻姐兒剛醒?臉還紅撲撲的。渴嗎?要不要進屋去喝杯茶水?”明顯不接顧旻的話。

顧旻急了,還要繼續說,被顧旭制止了。

顧旭第一次光明正大看着葉榕,十分規矩的道:“小妹不懂事,讓葉大姑娘見笑了。”

葉榕忙說:“旻姐兒通情達理又對我十分照拂,怎麽會不懂規矩呢?顧大爺言重了。倒是我們一家,打攪你們了。”

顧旭覺得她聲音特別好聽,輕輕軟軟的。聲音軟,但底氣卻十足。面對他一個陌生的外男,沒有半點失态,既不嬌羞也不莽撞,一看,就是個受過高等教養、又十分自信的女人。

眼前的女子跟他從前見過的那些大家閨秀十分不同,他頗為欣賞。

難怪母親這麽喜歡她。

顧旭也願意跟她多說幾句:“聽下人說葉大公子來了,我過來見一見。”又看向葉蕭,顧旭揚手朝他肩上輕輕一拍,以示友好,“如果書院裏下午沒課的話,不如留下來多坐一坐。”

別說下午有課,就算沒課,葉蕭也是不想留下來的。

顧旭這麽優秀,他呆在他身邊壓力會很大。比起呆在顧家的梅花莊,葉蕭更願意回書院去。

“不了,課程緊,我也是趕着中午午休的時間過來的。”說完抱手,朝顧旭告辭,“家母與舍妹,勞煩顧大爺照拂了。”

“葉兄客氣了。”幾句話功夫,顧旭已經稱呼葉蕭為兄長了。

葉蕭眼皮一抖,立即朝妹妹看去。葉榕裝作沒聽到,只規規矩矩立在一邊。

“顧大哥哥。”顧旭正準備送葉蕭一程,就聽身後傳來一道甜膩的女聲。回過身去,就見一身淺緋色裙衫的葉三姑娘正如一只輕盈的蝴蝶,飛撲過來。

身後還跟着另外一個穿着淺綠色裙子的姑娘,顧旭不認識。

他目光越過二人,只跟背手踱步走來的葉世子打招呼。顧旭快步迎了過去,抱手彎腰行了個晚輩見長輩的大禮:“晚輩見過葉世伯。”

不但刑氏特別滿意顧旭,葉世子也是特別滿意顧旭的。所以當顧旭來見禮的時候,他十分熱情一把扶住顧旭:“賢侄客氣了,不必行如此大禮。”

又含笑解釋說:“沒經你母親同意,擅自帶了家裏兩個丫頭來叨擾,實在是失禮了。”

原來他也知道這樣是失禮的,葉榕暗暗想,面上卻不顯。先斬後奏,如今人來都來了,人顧家能怎麽說?自然是歡迎的。

果然,顧旭特別真誠道:“世伯哪裏的話,什麽叨擾不叨擾,見外了。若知三姑娘和……”停頓一下,目光落在綠裙少女身上。

葉世子忙介紹道:“這是桐丫頭,我們家四姑娘。”

葉桐不過是過來湊數的,是葉桃非要拉着她來的。她自己也覺得這樣很沒面子,人家都沒邀請她來,巴巴上趕着,顯得很掉價耶。

何況,大姐姐也在。大姐姐最是嚴厲不茍言笑了,她怕她。這下好了,肯定時時提心吊膽的,玩也玩不好。

“見過顧大爺,大姑娘。”比起葉桃的跳脫,葉桐安靜規矩不少,也沒怎麽高興,但也沒不高興。

顧旭道:“葉四姑娘無需多禮。”

葉蕭最怕見到父親,此番瞧見父親也來了,頓生逃離的念頭。葉世子也早看到長子了,就等着訓他呢。葉蕭一開口提回書院,葉世子立即板着臉擺出嚴父的架子來:

“你怎麽也在這裏?”

葉蕭頭皮一陣發麻,條件反射似的弓了腰,立即說:“來給母親請安。”

葉世子就知道他會這麽說,早有話等着他:“既然去了書院,就好好念書。請安?要請安什麽時候不能請?非得這空當巴巴跑來請安?我看你就是想偷懶不願讀書。”

一訓起兒子,葉世子就滔滔不絕。偏有句古話叫“當面訓子,背後訓妻”,當着外人的面教訓兒子,不但不丢臉,反而顯得這家規矩好。

于是,葉世子更是卯足了勁來訓兒子,絲毫情面不留。

每次逮着機會訓完後,總得舊話重提戳脊梁骨:“你二十了,不是榮哥兒,才十二。你也落過兩次榜了,明年秋闱若再不中,就是第三次落榜。到時候,你丢得起這個人,我們葉侯府可丢不起這個人。你看看人家顧大爺,歲數比你小,本事比你大。”

“你還好意思跟人家稱兄道弟的?我要是你,我都沒臉出來瞎晃蕩。”

“還不快滾?杵在這裏等着人家請你吃晚飯?”

葉蕭難為情的很,若在站的都是長輩,他或許無所謂,挨罵也就挨罵了,可這裏都是平輩啊。而且,除了顧旭外,別的都是女孩子。

葉蕭有心替自己辯駁幾句,奈何嘴笨,怕說錯話更惹來一頓罵,嘴巴張張合合好一會兒,也憋不出一句來。

葉蕭難為情,顧旭也下不來臺。想說幾句,忽然發現,自己的身份和輩分開不了口。

葉榕以前只知道父親對哥哥不好,但沒想到對哥哥這麽不好。關起門來罵幾句也就算了,當着外人的面毫不留情辱罵算怎麽回事?

她心裏有個陰暗的猜測,父親多半是故意的,他知道怎麽對付哥哥才能讓他不擊而潰。

羞辱他,打擊他的自信,讓他徹底自我瓦解。好狠!

葉榕決定從此刻開始,要好好保護哥哥,幫他重新一點點拾回自信。

“父親錯怪哥哥了,是哥哥得知女兒前些日子病了,挂念女兒,這才匆匆趕來探病的。”葉榕不急不徐,說的慢條斯理娓娓道來,“前些日子,娘差人去書院給哥哥跟榮哥兒送秋衣,想必是送衣裳的仆人說的。何況,哥哥是趕着午休過來的,也不耽誤下午的課業。”

提到生病,葉世子就怕顧家人會多嘴問緣由,一時間倒是不敢說話。

葉榕卻是故意提的。

一個回合下來,葉榕占了上風,但葉榕卻沒有就此了事的意思,繼續說:“哥哥午飯都沒吃,趕緊回去墊吧幾口吧。也跟榮哥兒說一聲,學業為重,他來不來探病看我,都無礙。讓他好好念書,明年一定要高中才是。”

葉榕雖沒明說,但卻幾句話把葉千榮打成了只親功名不近人情的薄情寡義之人。

念書走仕途的人,名聲最重要,葉世子立即替幼子挽回名聲:“心裏有你這個長姐也是一樣的,中午來傍晚來都一樣。為父想,榮哥兒會來探病的。”

葉榕意味深長睇了眼父親,不知道他是真着急大意了,還是根本無所謂外人怎麽看他不平等對待倆兒子。顧家兄妹都是聰明人,不會看不出,反正她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沒再糾纏這破事兒,只順着她爹說:“女兒矯情了,其實不是什麽大病,就是中了點暑熱,已經早好了。哥哥回去跟榮哥兒說我身子無大礙,讓他專心念書,不必挂念。”

“好。”葉蕭心裏輕松許多,他暗暗吐了口氣,抱手告辭。

轉身離開的時候,手偷偷摸了摸藏在闊袖裏的護膝,面上一喜,連步伐都是輕松的。

葉桃暗恨葉榕擺了她弟一道,也讓她在顧大哥哥跟前沒臉。葉桃早恨上葉榕了,加上她也想當着顧家人的面看她出醜,于是冷不丁就跑去一把抱住葉榕胳膊。

據她對這個姐姐的了解,她素來是眼睛長到頭頂上的。別說讓人碰,她連讓人靠近都不願意。

她就是要葉榕當着顧大哥哥的面推開她,她要撕開她虛僞的假臉,讓顧大哥哥好好瞧瞧她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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