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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一早,符子燕在宮女伺候下換好衣裳,坐在雕花銅鏡前抹妝簪花,準備一會兒到前廳,與文承熙和另一位虞夫人共享早膳。
碧華從烏木匣子裏取出一朵鑲珠絹花,還拿了一支樣式年輕的玉釵,幫她簪上發髻。
葉兒則一邊幫她抹胭脂,一邊笑嘻嘻地道:「夫人真是越來越美了,難怪督主這麽疼夫人。」
符子燕臉皮薄,聞言便紅了兩頰,一臉宭色的輕斥,「胡說什麽!我長得什麽模樣我比誰都清楚,根本和美人沾不上邊。」
「夫人的美,是由內而外發散出來的。」碧華替她簪好玉釵後也跟着稱贊。
「你們倆嘴巴這麽甜,該不會是想讨賞吧?」她沒好氣的嗔道。
「才不是呢,奴婢是真心的。不過話說回來,近來另一位虞夫人頻頻對督主獻殷勤,督主卻對她不冷不熱,也不曉得是怎麽想的。」
一聽葉兒提起此事,符子燕的神情頓時有些黯然。
雖然文承熙夜夜留宿千荷閣,但再怎麽說,虞詩芮也是他的妻子,他總不可能永遠這樣冷落人家。
再說論相貌與家世,虞詩芮都比她強上許多,人家可是郡王府嫡女,從小受萬千寵愛于一身,琴棋書畫也樣樣都勝她一籌,文承熙當初會挑中對方,應當也是看上對方的美麗溫柔吧?
「夫人,您眉頭深鎖是在想什麽?」看她想得入神,碧華輕拍她的肩。
「啊?沒什麽。」她回過神,揺揺螓首。
「夫人,您可要當心啊,奴婢在宮中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但也見多了女人争寵的手段,那可是很吓人的。」葉兒一番好意的勸告。
符子燕對此倒沒有太多心眼,只是在明白自己并非對文承熙完全無動于衷後,她開始在意起他的心思。雖然他經常對她做出一些嗳眛之舉,偶爾也會說些令人出乎意料的甜言蜜語,然而他終究是娶了兩個平妻,誰也摸不透他心中到底喜歡誰居多。
「不好了!不好了!」
就在此時,一名宮女風風火火地奔入千荷閣,嘴裏大聲嚷嚷道。
「董夫人在這裏,你喊得這麽大聲是想吓着夫人嗎?」碧華斥道。
「沒關系,瞧她這麽着急,肯定是有什麽要緊的事情通報。」符子燕沒有半點主子的架子,反而還替莽撞的宮女緩頰。
「夫人,大事不好了!」宮女猛喘着氣,一副十萬火急的模樣。
「天大的事,也比不上夫人準備陪督主用早膳來得大。」葉兒不高興的說。
「沒關系,讓她說。」符子燕對下人一向和氣,所以也沒多在意。
宮女一邊拍胸口順氣,一邊慌忙禀道:「剛才我經過大廳時,聽見小六子公公說,靖安公府的齊二公子帶着一名女子闖進東廠,說什麽她才是真正的董家小姐,要督主放過符子燕。」
聞言,符子燕臉色一變,旋即站起身,瞠眼問着那名宮女,「你說的都是真的?」
「我親耳聽見小六子公公說的。」宮女被她激動的反應吓着,有些愣住。「小六子公公已經請示督主,正巧他們來時虞夫人在前院大廳,也知道這件事了。」
「啊!夫人,您要上哪兒?」看見符子燕忽然奪門而出,葉兒不禁錯愕的驚呼。
此時符子燕腦中一片空白,不假思索的奔向前院,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一為什麽喻芳和齊石堅會闖進東廠,主動招認一切?
事已至此,當初決定瞞天過海的交換兩人身分後,三人已經約定好,無論發生什麽事、不管用盡什麽方法都要堅持下去,絕對不讓彼此的身分被拆穿。喻芳和齊石堅也明白,若是東窗事發他們三人的性命恐怕都會不保,又怎麽可能會自己來東廠赴死?這其中肯定有什麽蹊跷。
而文承熙若知道她其實是個冒牌貨,又會怎麽想……符子燕頓時胸口室悶,不敢再想下去了。
「文承熙,你要殺就殺我好了,別再繼續折磨子燕。她是受我脅迫才會代替我嫁給你,不是故意要欺騙你,我才是這整件事的罪魁禍首……」
符子燕一走近前院,正要踏入大廳,好姊妹哭哭啼啼的聲音已先傳入耳中。
「真是膽大包天啊!督主是何等英明的人,怎能這樣被你們兩人欺瞞?」虞詩芮也在場,一副飽受驚吓的樣子撫着胸口,十分痛心地責備董喻芳。
齊石堅臉色鐵青,不發一語的陪在妻子身邊,攙扶着情緒激動的她。
文承熙則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撐着額角,黑眸冷冷勾睨着廳裏的衆人。
「喻芳,你怎麽會來這裏?!」聽見好友将實情全盤托出,符子燕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董喻芳循聲看去,看見疾行步入大廳的符子燕安然無恙,臉色瞬間轉喜。
「子燕,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她拉住好友的雙手,激動得淚如雨下。
「我能有什麽事?」符子燕詫異的問。
董喻芳吸吸鼻子道:「我接到消息,聽說文承熙百般折磨你,經常對你拳腳相向還不給你吃睡,将你當成奴隸一樣的虐待……我聽了好難過,畢竟如果你不是為了成全我和齊大哥,也不用受到這樣的苦。」
「消息?」符子燕錯愕的重複。
「嗯,咋日有一名宮人送來一封書函,信中說你在東廠受盡督主的淩虐,已經快支撐不住,那名宮人也已打點好一切,準備助我們進宮,難道不是你讓人去接我們過來的?」齊石堅扶住體力已經明顯吃不消的妻子,替她将剩下的話解釋完。
符子燕聞言大驚,「怎麽可能?!」這種自曝身分的事她怎麽會做得出來!
這是誰放出的消息?根本是想害慘她和喻芳呀!
出于一股直覺,她的目光不由得望向虞詩芮,而後者也正瞅着她,嘴角似乎還藏着一絲笑意。
這件事會是虞詩芮做的嗎?不是聽說她為人溫柔敦厚,對待人一向客氣有禮,她有可能做出這種搬弄是非的事嗎?
符子燕冷不防的打了個寒顚,一時之間,眼前的虞詩芮竟讓她想起昔日人前總是落落大方,人後卻不斷藉由各種理由欺負羞辱她的嫡姊。
眼見機不可失,虞詩芮擺出義正詞嚴的姿态斥罵道:「這可是皇上親自降旨賜婚,何等的尊貴殊榮,你們卻這樣糟蹋皇上的美意,還妄想欺騙督主的感情,未免太目中無人。」
生怕連累了好友,董喻芳心急的道:「都怪我,是我不好,子燕是為了我才會犯下欺君之罪,要罰就罰我一人,不關子燕的事。」
齊石堅也神色凝重的望着文承熙。「芳兒已經是我的人,我們夫婦倆同在一條船上,如果你要動她,那你得先踩過我的屍體。」
「齊大哥……」聽見夫君願意與她有難同當,董喻芳感動得哽咽了。
看着此情此景,符子燕慌亂得失了頭緒,想起文承熙行事手段之四殘,她不禁全身發寒。在知道她是冒牌貨之後,他會治她的罪嗎?
她不敢想,更不敢看向坐始終沒做出任何表示、面無表情冷眼看待這一切的文承熙。事情的真相終于被揭穿了,他會怎樣看待她?會不會質疑她對他的心意?這些日子他對她的好,會不會一夕間化為烏有?
見文承熙良久不語,虞詩芮暗暗發急,忙道,「督主,您千萬不能心軟,這兩人欺上瞞下,居然敢明目張膽的交換身分把督主當傻子耍,且還違抗聖旨犯了欺君之罪,此風不可長,督主一定要好好治治這兩人。」
聽見這番話,符子燕心一涼,真真切切感受到何謂「落井下石」了。
這樣看來,虞詩芮盼着這一天肯定已經盼了很久,宮中女子争寵的手段果然令人不容小觑。
「符子燕,你有什麽話要說?」文承熙望着全身僵硬、兩只小拳頭握緊又發抖的人兒問。
符子燕聽不出他此刻心情的喜怒,只能選擇誠實以對。
她咽了咽口水,目不斜視的道:「我無話可說……我的确欺騙了督主,辜負了督主對我的好,我罪該萬死。」
說這句話時,她的眼角餘光捕捉到虞詩芮臉上閃過一絲快意,不由得想起那日郡王府蘇嬷嬷跪地求饒的情景。想不到風水輪流轉居然這麽快,罪該萬死的人換成了她。
那日蘇嬷嬷只是眼神對她不敬,文承熙便想要蘇嬷嬷的命,眼下她不只是冒犯他還欺瞞了他,如果他有心要治她的罪,恐怕她一條命都不夠他殺。
虞詩芮見獵心喜,掮風點火的又道:「督主也聽見了,符子燕親口承認自己的罪行,如今罪證确鑿,不容她們狡賴。」
「罪行?」文承熙忽然一笑,那傾城的俊美煞是懾人。
「是呀,這事要是傳到皇上耳中,恐怕不只她兩人遭殃,董家與侯府也要跟着一起被治罪。」這自然是虞詩芮最樂于見到的結果。
聞言,符子燕臉色一瞬間刷白,面如灰土的緊嫩着胸口的衣襟。
文承熙冷笑,「治不治她們的罪不是皇上的事,而是我說了算。我的家務事,皇帝也管不着。」
虞詩芮并不曉得文承熙與皇帝之間的心結矛盾,自然也不知道他最痛恨的便是有人在他面前提及皇帝的威信。
如今的金晖皇朝,雖然坐在龍椅上的人是宇文烨,但皇帝的威信可全靠着東廠的存在而支撐。換言之,如果沒有他這雙沾滿鮮血的手替宇文烨鏟除亂臣賊子,宇文烨根本甭想繼續安穩的當皇帝。
聽見文承熙的話,虞詩芮臉色忽青忽白,一方面也在心中騎然,想不到他竟然如此狂妄,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裏。
為了布這個局,她可是費了一番工夫,暗中透過郡王府的勢力買通董府下人,待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并派人查明正牌的董喻芳人在何處後,再讓人放出符子燕在東廠受盡折磨的假消息引蛇出洞,讓真正的董喻芳自己來東廠赴死,順帶拆穿符子燕這個冒牌貨,可她卻沒料到文承熙會是這個反應。
她怎麽想就是不甘心,咬咬唇又道:「督主都不生氣嗎?督主是何等英明睿智,受天下萬人景仰,怎能被這個地位低賤的女子所騙?如此一來,督主在她身上付出的關愛不就全是一場空?落入了一場騙局?」
符子燕一聽拳頭又握得更緊。真想不到虞詩芮看似溫柔善良,在這節骨眼上卻是千方百計想置她于死地。
文承熙微揚黑眸,目光清冷的斜睨虞詩芮一眼,冷笑道:「騙局?哪裏來的騙局?雖然皇上賜婚的人是董家千金,但我一開始就知道我娶的人是侯府庶女符子燕。」
此話一出,在場所有人全都面露驚詫,目瞠口呆地望着他。
他、他早就知道他娶進門的不是董喻芳,而是符子燕?!
除了此起彼落的凝重呼吸聲,大廳裏一片寂靜。符子燕心跳如擂鼓,兩只手已重新緊抓住衣袍兩側。董喻芳則是緊緊依偎在齊石堅懷中,震驚地停下啜泣,緊盯着長相俊美的文承熙。
虞詩芮面色慘白,一副飽受打擊的模樣,好一會兒才找回聲音,「督主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早就知道自己娶的人是冒牌貨?既然這樣,他為什麽不拆穿這場騙局,甘心被符子燕耍弄?
「天底下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我,從一開始她們兩人交換身分時我就已經知情了,符子燕是在我的允許下嫁入東廠。」文承熙抿唇一笑。「既是如此,又是哪來的一場騙局?」
「這樣說來,督主不會再想要回喻芳?」齊石堅焦急的追問,就怕又要面臨被迫與心愛女子分離的痛苦。
「過兩日我會讓皇上下旨,将此事導正,讓天下人知道我娶的人是符子燕,齊二公子娶的人是董喻芳。」
齊石堅與董喻芳難以置信地互望一眼,心情只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符子燕更是替他們這對有情人感到欣慰。
太好了!往後就沒人可以拆散喻芳和齊石堅,她心中的懸念也終于可以放下,不必再提心吊膽的過日子了。
「小六子,送齊二公子和他的夫人。」文承熙下達逐客令。
趕在離開之前,董喻芳上前握了符子燕的手,含淚微笑的叮咛着好友保重,然後才在小六子三催四請下依依不舍地離去。
「督主,你想娶的人難道不是董喻芳?」虞詩藥怎麽也不相信,這場瞞天過海的騙局竟是在文承熙的默許下進行,難道他是為了袒護符子燕才這樣說?
文承熙冷冷地道:「你現在是在質問我嗎?我什麽時候給過你對我興師問罪的權力?」
對上那雙略帶殺氣的眼神,虞詩芮心口一室,害怕地縮了縮身子。
「往後,別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生事,這裏是東廠,不是郡王府。」文承熙用着洞悉一切的口吻,帶着肅殺之氣警告她。
虞詩芮臉色騎然,原來他早知道這場局是她在背後策畫?!
「回你的素馨閣,沒有我的允許,以後你不能離開半步。」文承熙無情的命令,又吩咐随侍在側的小六子,「吩咐下去,日後郡王府的人亦不得踏入東殿,違命者,殺無」
虞詩芮身子一震,狠狠後退兩大步。她淚水盈眶,深受打擊的咬緊下唇,眼神既恨且妒。
「夫人,我們回去吧。」素馨閣的宮女連忙過來攙扶,将表情憤恨的虞詩芮帶走。
大廳裏只剩下文承熙和符子燕兩人,符子燕一臉羞慚的低着頭,十根手指絞在一塊。
「沒有話對我說嗎?」文承熙仰高下巴,玩味的睨着她。
「對不起,我騙了你。」不管他究竟知不知情,她畢竟是欺騙在先,所以是該道歉。
「我早知道你不是董喻芳,我并沒有被你所騙。」
「這麽說來,你從頭到尾都知道我是符子燕?」
一想到從成親踏入東廠的那日起,為了槟好知書達禮的董家千金她不知費了多少功夫,結果竟然全是白忙一場,那她何必還槟得這麽辛苦?真是氣人!
文承熙笑了笑道:「我不只知道你是符子燕,還知道你就是私自逃出宮裏的小符子。」
符子燕吓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怎麽會知道?!」
「過來。」文承熙勾勾長指,示意她靠近。
她紅着一張臉走向坐在太師椅上的他,才剛站定就讓他拉入懷裏。
「你可是我精挑細選的貼身小太監,我當然不可能就這樣放你走,早在你離宮的那一日,我就讓錦衣衛監看你的一舉一動了。」
原來他這麽早就盯上她了啊?被一個權傾天下的魔頭「看中」,該說她是幸還是不幸呢?「那……也是你刻意放出假消息,讓喻芳和齊一一公子來東廠拆穿一切的?」
「我要拆穿你太容易,何必這樣大費周章?」他噙笑的反問她。
「所以這件事……」即使心中懷疑,她卻不想妄下定論。
「總之你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任何人動你。虞詩芮敢在我的眼底下作亂,我便會讓她付出代價。」
他眼中的殺氣雖然可怕,但這番話卻足以證明在他心裏只認定她是他的妻子。
她先前的擔憂全是多餘的,他的心中有她,否則方才就不會處處袒護她,甚至還對一再挑撥的虞詩芮做出警告……
眼眶泛着濕氣,顧不得矜持,符子燕伸開雙臂一把抱住他。
「夫君,謝謝你。」她鼻頭發酸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