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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下午,還有幾分鐘就要上課時,正在辦公室裏做課前準備的朱璧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端的女聲顯然有點年紀了,但不失優雅動人,禮貌地詢問:“你好,請問你是朱璧嗎?”

“我是,請問您哪位?”

“我是聞江潮的媽媽。”

朱璧一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應對,為什麽聞江潮的母親會打電話來找她?

“朱璧,很冒昧給你打電話。我想和你談一談,請問你現在方不方便呢?”

“對不起,我現在沒空,我馬上要上課了。”

朱璧本能地推脫,她才不想和聞江潮的母親談什麽。那根本是一個與她毫無關系的人,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她何苦勉強自己去應對一個陌生人。

而且,她不難想像聞母要找她談話的原因,一定是知道了兒子在和她來往,想了解一下那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女孩子。如果滿意就催他們結婚,如果不滿意就暗示她配不上她的寶貝兒子,想辦法打發她走人。她想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任何一個準婆婆挑準媳婦時,眼光都是挑剔的。而她……原本也沒什麽優勢可言。

電話那端的聲音依然是彬彬有禮:“朱璧,如果你現在沒空的話,沒關系,請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呢?”

“不好意思,我最近都很忙。而且您其實完全沒有和我談話的必要,因為我和聞江潮的關系并不是您想的那樣。對不起,我現在要上課了,先挂了。”

挂了電話後,朱璧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想了想,她不假思索地給聞江潮發了一則短信:你媽媽剛剛打來電話說想和我談談,我拒絕了。希望你不會再讓這種事情發生。謝謝。

聞江潮很快就回複了短信,言簡意赅的五個字:我會處理的。

聞江潮處理事情顯然很有辦法,朱璧再也沒有接過他母親打來的電話,而他也再沒提起結婚的事。當日的提議似乎只是他的一時心血來潮,用不了多久就被抛置腦後了。

日影月光的光影流轉間,不知不覺暑假就過去一半了。八月的第一個星期天是朱璧的二十六歲生日,一大早母親常秋芳就打電話給她,叫她中午回家吃上一碗專為她煮的壽面。吃面的時候,她奶奶還拿出一個木雕的小老虎給她。

“囡囡,這是你爸爸為你親手雕刻的生肖虎。刻壞了好多只才刻出這只最滿意的,你看奶奶的面子,就收下吧。”

朱璧木着一張臉,像沒有聽見似的不言不語,更不肯伸手去接。母親常秋芳幫忙勸說:“囡囡,你爸再有多少錯,也終究是生你養你的親爸爸。發生的一切他也不想的,都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就原諒他吧。”

奶奶也嘆道:“是呀,你爸這些年也不容易。蹲在監獄裏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還一直放心不下你。囡囡,你就別再恨你爸爸了。”

朱璧聽若罔聞地一推碗筷站起來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常秋芳連忙退讓:“好好好,囡囡,你不愛聽我們提起你爸爸我們就不提了。別老是一回來就急着要走,你多坐一會兒吧。”

話雖如此,朱璧還是沒有心情再繼續逗留下去,依然堅持要走。她前腳剛走出家門,常秋芳後腳就想起來一件事,忙追出門外問:“囡囡,你最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朱璧一怔:“沒有,幹嗎這麽問?”

“隔壁鄰居家的周家姆媽,說有回看見你單獨上了一個男人的車,不曉得是不是在軋朋友。”

單獨上了一個男人的車,那應該是某次和聞江潮在一起的時候。除了他之外,朱璧從沒有單獨上過任何男人的車。但面對母親的詢問時,她答得輕描淡寫:“哦,有時候下了班會搭同事的順風車,她誤會了。”

常秋芳的表情是由衷的失望,遲疑了一下後,她又小心翼翼地說:“囡囡……其實……如果有合适的男孩子……你可以試着交往一下的。你不可能真的一個人孤獨終老,是吧?”

朱璧敷衍都懶得敷衍,直截了當地回答:“不——我早就決定了一個人過下半輩子。”

經歷過生命中那場冰海沉船似的陡然巨變後,對于感情,對于未來,朱璧早就已經放棄了。心像一堆燃燒殆盡的灰燼,唯餘黯灰的顏色與冷卻的溫度,再閃不出哪怕一星一點的希望火花。

雖然生日這天是星期天,但并不意味着朱璧可以休息。藝術學校的興趣愛好班,恰恰是以休息日最為忙碌。她這天下午在學校有半天課,下完課後一開手機就看到聞江潮發來的短信。短信的內容很簡單,通知她晚上一起吃飯,屆時司機會提前過來接她。

朱璧很少和聞江潮一起在外面吃飯,她不喜歡在外面吃飯,他似乎也是。除非是必要的應酬,否則他一般都更願意會回家吃家常小菜。這天也不知是什麽心血來潮,要帶上她一起在外面吃。

下班前朱璧先打了司機的電話,叮囑他在學校附近的路口等她,不要直接來學校門口接。學校門口人多眼雜,她不想被同事們看見了八卦。

司機接上朱璧後,直接把她送去了石庫門新天地附近的一家私房菜館。這家餐廳格局小巧,裝修典雅,一共才四張桌子,分置于四間包廂。聞江潮就在最裏頭的一間包廂等着她,菜顯然已經點好了,她坐下後不久就陸續上菜了。一嘗味道,都是正宗的上海本幫菜,色香味俱全,再挑剔的舌頭也得承認這地道的美味。

這天中午的壽面朱璧只吃了一半,一下午的忙碌早就消化得一幹二淨。正是饑餓狀态,再加上菜肴美味可口,八寶鴨醇厚甜香;油爆河蝦清鮮肉嫩;尤其一道糖醋鲈魚味道特別鮮美,她不知不覺間就吃掉了半條魚。

看着她吃得很香甜的樣子,聞江潮說:“似乎這裏的東西很對你的胃口。”

她邊吃邊答:“菜的味道還不錯,加上肚子也餓了,吃什麽都好吃了。”

一頓飯吃到一半時,有個經理模樣的中年男子敲敲門走進來,滿臉賠笑地湊在聞江潮耳畔低聲說了一句什麽話。他眉頭一蹙,然後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跟着經理出去了。朱璧也沒關心他出去幹嘛,徑自低頭喝着一碗砂鍋魚頭湯。乳白的湯汁裏浮着幾根新上市的青蒜,使得湯鮮而不腥,清香撲鼻。

聞江潮重回包廂時眉頭依然微蹙着,一臉明顯的不愉不悅。她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什麽都不說,什麽也不問。她才沒有興趣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呢。

吃完飯從包廂出來後,經理親自送他們出門,短短幾步路一直在不停地道歉:“聞先生,今天的事真是很不好意思了。”

經理沒完沒了地絮叨,讓朱璧随意猜測了一下:可能是聞江潮事先點的一道什麽菜結果臨時做不了的緣故吧。

他們走出餐廳大門後,接到電話通知的司機正好把車開到馬路旁停穩。聞江潮十分紳士風範地拉開後車門讓朱璧先上車。這時,人行道上有個男人正好走近,他疑疑惑惑地看着聞江潮立定腳步,又遲遲疑疑地開口詢問:“江潮……你是江潮嗎?”

已經坐進了車廂的朱璧,下意識地循聲擡頭望了那個男人一眼。那是一個模樣很憔悴的中年男人,兩鬓斑白,老态畢露,衣着非常普通,怎麽看都不像是和聞江潮有關系的人,可是他卻親昵地單喚着他的名字。她想:或許是什麽遠房的窮親戚吧?有道是皇帝還有三門草鞋親,聞家再闊也難免有幾房沾親帶故的窮親戚。

随意瞥了那個中年男子一眼後,聞江潮臉上的表情卻是見到陌生人的表情,冷淡地說:“認錯人了。”

話音未落,他已經彎腰上了車,車門順手一帶,就把那個中年男子隔絕在車窗外。司機發動車子開出老遠後,朱璧還在後視鏡中看見那個中年男子呆呆立在原地,望着車子遠去的方向發怔。

幾絲疑惑不由自主地泛上朱璧的心頭,為什麽聞江潮會說這個中年男人認錯人了呢?如果他沒有叫出聞江潮的名字,她也會以為是認錯人了。可是他明明那麽親昵地叫他“江潮”,應該是曾經關系頗為親近的人,又也許是上海的某位親戚?可是他卻一臉形同陌路的冷漠。為什麽?

不過聞江潮的事,朱璧再疑惑也不會有好奇心去追究原因。他愛認哪個窮親戚,又不想理會哪個窮親戚,都是他的事,她無心過問與理會。

新的一周來臨了,朱璧在學校門口遇見珍妮,她很熱情地笑着和她打招呼。陽光晴好的日子,她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然明亮。

在珍妮未曾知曉朱璧和歐陽奕以前相戀過的事情之前,朱璧和她一直保持距離不想深交。但自從珍妮把那幅畫送還給她後,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她與她的相處倒是坦然起來。見了面經常會停下來聊一聊,只是彼此都很有默契地不談歐陽奕。

珍妮向朱璧“抱怨”:“我最近胖了好幾磅,都是中國菜害的。中國菜實在是太好吃了。這些天我幾乎吃遍上海大大小小的餐廳,你們的什麽八大菜系我都嘗過了。每一種菜系的菜都很好吃,做一個中國人真是太有口福了。”

既然聊的是飲食,朱璧很自然地就向珍妮介紹昨天聞江潮帶她光顧的那家私房菜館。那麽地道的上海本幫菜,即使是她這個上海人也是頭回品嘗,實在贊不絕口。

珍妮聽了很感興趣:“聽你的介紹我,都已經食指大動了。”

朱璧不能不表揚她:“珍妮,你的中文實在說得很好,‘食指大動’這樣的詞用得很到位。”

珍妮非常高興:“謝謝你的誇獎,我會努力說得更好。”

詳細地問清楚了朱璧那家私房菜館的地點後,珍妮興致勃勃地說過幾天一定要去光顧一下。她提醒她那家館子地方小,位子少,肯定要提前預訂的,最好先預訂一下再去比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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