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情雖然極度不佳,但回到家門口時,朱璧還是努力調整自己的面部表情,擠出一個微笑後才掏鑰匙開門進屋。她不想被母親和奶奶看見自己的愁容,不想讓她們為她操心。

一進門,朱璧就聞到餐廳裏傳來的陣陣香氣。定睛一看,餐桌上已經擺滿琳琅滿目的佳肴。有味道鮮美的老鴨湯,鮮嫩清香的燒牛柳,香脆可口的清炒枸杞菜……最顯眼的是一大盤紅彤彤熱騰騰的清蒸大閘蟹,香氣四溢。如此豐盛的一桌菜,廚房裏還猶自有炒菜的聲音傳出來 。

一邊換鞋,朱璧一邊驚訝地揚聲說:“媽,奶奶,我回來了。今天什麽日子啊?晚飯做得這麽豐盛。”

伴随着她的聲音,她奶奶從卧室裏走出來,手裏還拉着一個人。老太太癟着一張沒牙的嘴笑成了一朵花:“囡囡啊,你爸爸今天保外就醫出來了。”

朱璧正在換鞋的動作頓時僵住了,愣愣地,難以置信地她擡起頭來,睜大眼睛看着将近十年不見的父親朱向榮。他衰老了很多很多,多年的監獄生活讓他頭發全白了,臉上刀削斧砍般刻滿密密麻麻的皺紋。如果走在馬路上,她可能都認不出他了。如果讓別人來看,一定會以為他是她爺爺而不是她父親。

朱璧宛如一座石像般看着父親不言不語,朱向榮看着女兒卻是激動萬分:“囡囡,這麽多年不見,你都長成大人了。”

當年朱向榮入獄時朱璧才十六歲,現在她已經二十六歲了。十年的時間悄無聲息改變着一切,她已經由一個十六歲的單純少女變成了二十六歲的成年女子。如果不是在家裏見面,而是在馬路上的偶遇,父親或許也會認不出女兒了吧?

朱璧沒有理睬父親,就像視線裏根本看不見這個人似的,她低下頭又把脫下的鞋重新穿上。她奶奶見了忙過來勸說:“囡囡,你這是幹什麽?你不可能一輩子不認你爸爸吧?”

說話間,常秋芳也從廚房裏奔了出來,幫忙勸女兒:“囡囡,你就原諒你爸爸吧?當年的事情他也不想的,而且事情也過去那麽久了……”

朱璧冷冷地打斷:“在我心裏,那件事情從來就沒有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心裏的傷口一直就沒有愈合過。你們知道嗎?”

話一說完,朱璧就扭頭沖出了大門。常秋芳還想追出去,卻被朱向榮叫住了,他滿臉的痛苦內疚之色,聲音也無比苦澀難當:“算了,讓她走吧。也不怨她恨我,都是我害了她。”

毫無心理準備地忽然見到了父親朱向榮,被觸動的相關記憶有如風起雲湧,震得朱璧一顆心異常激蕩,難以平靜。

從家裏出來後,朱璧含着滿眶淚水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該去哪裏才好。聞江潮還在公寓裏等着她早點回去和她談話,可是她原本就不想跟他談什麽,現在自然更加沒心情了。她此刻只求有個地方可以讓她安安靜靜地獨自呆上一晚,不被任何人打擾。想來想去,她決定又去找家酒店住下,求得一夕寧靜。

想到明天還要上班,為了方便起見,朱璧特意繞路去了學校附近的那家五星級酒店。在前臺開好一間房後,她拿着房卡目不斜視地進了電梯。絲毫沒有察覺到大堂一角的咖啡廳裏,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那是向千峰的眼睛,他今晚在芙蓉廳有一個應酬飯局,進酒店時被大堂咖啡廳坐着的幾位朋友看見了,揚手朝他打招呼,他自然要走過去寒喧幾句。打完招呼一轉身,他不經意地瞥見了朱璧。她顯然是在前臺開房,取了房卡就直接進了電梯。

朱璧和聞江潮住在一起,為什麽這個時候她會獨自一人來酒店開房?向千峰不能不心生疑惑,而許燕笙因為昨晚看見朱璧和一個男子來往過密猜測她行為不檢的話,也适時地在他心底發酵,令他不由地就往陰暗面猜想:她開房是不是想和那個男人私下幽會?

這個猜測讓向千峰有些不安,雖然事不關己,但聞江潮到底是他的朋友,看着朋友的女朋友背着他和別人幽會,如果自己坐視不管豈不是幫忙往朋友頭上送一頂綠帽子。可是如果要管得的話又該如何去管呢?告訴聞江潮嗎?可現在一切都還只是他的猜測,朱璧是否約了人來蜜會幽歡還無從證實。想來想去,他想還是先不要亂說話,且看看情形發展再說吧。

走去前臺,向千峰技巧地從前臺小姐嘴裏打聽到了朱璧開的房間號碼,然後又乘電梯上到房間所在的樓層,向樓層服務員詢問朱璧是不是已經進了房間。

樓層服務員對朱璧的印象很深:“剛才那穿位牛仔連衣裙的小姐是吧?她已經入住了。先生你來找她嗎?可是她應該不想被人打擾,一進屋就直接找出‘請勿打擾’的牌子挂在房門上。”

向千峰踱步走到房間門口,“請勿打擾”的牌子靜靜地阻隔在他與房門中間。他沉思片刻後,沒有敲門,退回服務臺對服務員說:“可以請你幫一個忙嗎?”

向千峰請服務員幫的忙很簡單,他想請她幫忙留意會不會有什麽人來找朱璧,出入她的房間。如果有,請她立即打他的手機通知他。

“當然,我不會讓你白幫忙的,這是給你的報酬。”

服務員接過向千峰遞去的一張百元大鈔,渾身的熱情馬上就被調動起來了,一再保證會完成任務。

交代完樓層服務員後,向千峰就去了芙蓉廳應酬今晚宴請他的客人。觥籌交錯直到九點多才結束,接下來客人又堅持要請他去酒店的夜總會消磨時光。他想着反正要在這裏等服務員的消息便點頭答應了。這期間手機響了好幾次,但沒有一次是樓層服務員打來的,也就是說一直沒有人來找朱璧。

安下心後,向千峰在夜總會玩得就比較放松了。午夜十二點一過,夜生活正式進入高峰期,夜總會的客人絡繹不絕,笙歌不休。當手機在音樂聲聲中再一次震動時,向千峰一看來電顯示不覺一怔,是聞江潮打來的。

電話裏,聞江潮的聲音十分焦急不安:“喂,向千峰,朱璧不見了。她晚上一直沒有回家,手機又關了機聯系不上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你父親不是有老部下在公安局任職嘛,請他幫忙找一找應該沒問題吧?”

向千峰這才恍然大悟,原來朱璧不是因為要私會某個男人來開房的,她顯然是因為和聞江潮鬧了別扭跑出來了。她這一跑,聞江潮緊張之極,任何人都能輕易地聽出他有多在乎她。

“我說江潮,你會不會太緊張了一點?我知道你和朱璧最近有摩擦,但她和你鬥氣使性子玩失蹤,不至于要驚動警方幫忙找人吧?”

因為知道朱璧的下落,所以向千峰一開始并不太在意聞江潮的緊張不安,還笑眯眯地和他開起了玩笑。但是,聞江潮激烈的反應馬上令他笑不出來了。他幾乎是在電話裏吼了起來:“向千峰你別開玩笑了,你趕緊幫我想想辦法找人吧,我擔心她會想不開出什麽事啊!”

雖然不明白聞江潮的這種擔心從何而來,但他緊張擔憂的态度令向千峰不敢再掉以輕心。再聯想起朱璧進了房間後立刻就挂出“請勿打擾”的牌子,擺明态度不想被任何人打擾,那麽她在裏面做任何事也就不會有人知道。倘若她果真一時想不開有自殺的念頭,那麽後果可就不堪設想……

這麽一想,向千峰不由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戰。這種事不是沒有先例的,前段時間報紙上就曾經報道過一位年輕人因意外查出患上癌症遂感到人生無望在某酒店自殺的消息。那個人據說也是一進門就挂出了“請勿打擾”的牌子,以至于屍體第二天才被敲門提示退房的服務員發現。

“江潮你別着急,我知道朱璧在哪兒。”

一邊和聞江潮通着電話,向千峰一邊趕緊乘電梯去朱璧所在的客房樓層。從他口中得知朱璧在這家酒店開房入住的消息後,聞江潮立即說:“我馬上開車趕來,你不要猶豫,如果按門鈴她沒來開門,立刻讓服務員幫忙打開房門進去。”

向千峰心急火燎地從電梯裏跑出來時,那個熟悉的樓層服務員正盡忠職守地站在工作崗位上,一見到他就說:“先生,我一直盯着呢,沒有任何人來找過那位小姐。她進了屋後也沒有再出來過。”

“好的,謝謝你,現在我要去敲她的房門,如果敲不開恐怕請你幫我開門。”

服務員聽出了異樣,吃了一驚:“先生,您擔心她會在裏面出什麽事嗎?”

向千峰一邊大步流星地朝前走,一邊說:“是有這樣的擔心,但願會是多餘的擔心。”

房門被敲了又敲,卻一直沒人響應,向千峰顧不了那麽多了,命令服務員拿備用門匙開門。房門打開後,他馬上沖進去,一眼就看見正從床上翻身坐起的朱璧,她滿臉驚愕滿眼訝異地看着他:“你怎麽能夠闖進來?誰給了你這樣的權利?”

朱璧并不是沒有聽到敲門聲,而是自己住在這兒并沒有任何人知道,不會有人來找她,也就不想理會無故敲門的閑雜人等,便置之不理。她萬萬沒想到,來者竟然會叫上服務員直接開門進屋。

看着臉色雖然有些蒼白但整個人明顯安然無恙的朱璧,向千峰只能苦笑着一攤手:“很抱歉打擾你睡覺了,我可以解釋我的行為,希望你能夠原諒。”

聞江潮趕到時,向千峰已經委婉地對朱璧做了解釋。她聽完後只有一句冷冷的話:“你們真是多慮了,我如果想死早就死了,那還用得着等到現在。”

向千峰只能賠笑:“是是,是我們太多慮了。不過江潮他也是因為緊張你的緣故。”

朱璧譏諷地一笑:“他恐怕是緊張自己的投資會血本無歸沒有回報吧。”

如果自己真的就這麽死了,聞江潮豈不是白白花了一套房子來包她。好幾百萬呢,就因為她的死而打了水漂豈不可惜?

朱璧這句話向千峰自然是聽不懂的,只能摸不着頭腦地苦笑。

聞江潮腳步匆匆地走進房間時,朱璧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低着頭,蹙着眉,咬着下唇生悶氣。她費盡心思想求得一夕安寧,卻避來避去都還是沒能避開他,依然被他找上門來了。

與朱璧相反,聞江潮一走進屋,向千峰的視線就筆直地朝他而去。他看向聞江潮,聞江潮卻并不看向他,一雙眼睛只是定定地落在朱璧身上。這一刻,他那一種專注地看,就像是視線裏所有東西都不存在,唯有她是唯一的存在。

本來向千峰還想和聞江潮打個招呼的,但是他那雙專心專意的眼睛,讓他忽然明白他這時根本無法分心給別人。他的所有思維在這一瞬間就像全被騰空了,瞳孔裏只能裝得下唯一能夠看到的朱璧。

知趣地一笑後,向千峰不聲不響地轉身退出了房間,臨走前輕輕為他們帶關了房門。

作者有話要說: 發現最近文下除了經常露面的老讀者留言外,還多了一些新讀者的評論,很開心活躍的筒子們多了。翳魂童鞋問看得上了瘾睡不着了咋辦,呃……這個問題我不負責解決啊!只能說睡覺是很重要滴!該睡覺還是要睡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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